滚滚红尘中拈花微笑-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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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崖东北,逾岭履险,行二百余里,至奔穰舍罗(唐言福舍)。葱岭东冈,四山之中,地方百余顷,正中垫下。冬夏积雪,风寒飘劲。畴垅舄卤,稼穑不滋。既无林树,惟有细草。时虽暑热,而多风雪,人徒才入,云雾己兴。商侣往来,苦斯艰险。闻诸耆旧曰:昔有贾客,其徒万余,橐驼数千,赍货逐利,遭风遇雪,人畜俱丧。时朅盘陀国有大罗汉,遥观见之,愍其危厄,欲运神通,拯斯沦溺。适来至此,商人己丧。于是收诸珍宝,集其所有,构立馆舍,储积资财,买地邻国,鬻户边城,以赈往来。故今行商侣,咸蒙周给。
这则记载,不恰好就是吕指导员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吗?《大唐西域记校注》一书的注释说:“据《西域记》此处所记方位(从朅盘陀国首府东南行三百余里,再东北行二百余里),当于塔什库尔干东南方向求之。”我们所到的明铁盖达坂的位置,正好是在塔什库尔干的西南方向,注释略有差误。
这则故事的当地传说与玄奘《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完全吻合,这只能说明玄奘当年经过此地,听到此传说,才记载下来的。这则故事恰好是玄奘经行此道的确证。
三、前文已经引录《大唐西域记》关于“至那提婆瞿呾罗”(汉日天种)即公主堡的故事。按公主堡的位置,恰好在瓦罕通道的西侧,由明铁盖到朅盘陀必经公主堡。玄奘当年所以记下公主堡的故事,其原因也必定是路经此处,闻此传说,甚至是亲临其地后记载的。从这段文字的语气来看,很像是亲临其地的感受。这段记载,也同样可以证实玄奘是经此瓦罕通道到达塔什库尔干的。
四、《大唐西域记》里关于“朅盘陀国”的记载,说:
朅盘陀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基大石岭,背陡多河,周二十余里。山岭连属,川原隘狭。稼俭少,菽麦丰多,林树稀,花果少。原隰丘墟,城邑空旷。俗无礼义,人寡学艺,性既犷暴,力亦骁勇。容貌丑弊,衣服毡褐。文字语言大同佉沙国。然知淳信,敬崇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有记载:
从此川东出,登危履雪,行五百余里,至朅盘陀国。城依峻岭,北背徙多河,其河东入盐泽,潜流地下,出积石山,为此国河源也。其王聪慧,建国相承多历年所,自云本是脂那提婆瞿怛罗(此言汉日天种)……
法师在其国停二十余日。
玄奘在朅盘陀停留二十余日,所记当是亲闻亲见。
以上所列四点,都是连结在瓦罕通道上的,而且都有玄奘的亲自记述。再加上我一到前哨班,战士们就告诉我唐玄奘当年就是从这里回来的,战士们的话当然是来自当地的老百姓,这是一种世代相传的信息,应该是有根据的。何况《慈恩传》明确说,“自此川东出,登危履雪,行五百余里,至朅盘陀国。”我想据此,我们是可确证玄奘当年东归故国的路线,确是从达摩悉铁帝国经瓦罕通道,度明铁盖达坂,沿山谷间的河道(应是喀拉其库河的上游,汇入塔什库尔干河),经公主堡再到朅盘陀的。所以我们确实可以说:我们终于找到了玄奘当年东归故国的古道!
1998年9月6日于京华瓜饭楼
第六部分施蛰存:旅晋五记(节选)
施蛰存
五台赞佛记
清初诗人吴梅村有一首《清凉山赞佛诗》,清凉山就是山西的五台山,吴梅村所赞的佛,是指在五台山出家做和尚的顺治皇帝。这是清史上的大疑案,当时有此传说,不知真相如何。不过康熙、雍正二代皇帝屡次到五台山去朝参进香,这就恐怕“事出有因”了。
今年八月十三日,我有机会到五台山去旅游二日,虽然走马看花,也总算到过五台山,在中国大地上,增添了我的一处游踪。
五台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五座山,分别称为东台、西台、南台、北台、中台。整个地区,周围数十里,山上山下,大大小小,有一百多所佛寺,有和尚寺,也有尼姑庵。我只看了四五个最著名大寺,已经尽了我的脚力,因为大寺多半在山顶上。
一到五台山,就觉得清凉山这个名词很不错。这个地区,清凉得怪。我穿一件衬衫,觉得有些冷,加一件羊毛衣,暂时和暖一下,过一会儿就又有些冷了。说冷也不是令人发抖的冷,只是有些寒意。如果不加羊毛衫,也不会很冷,不过年轻人挡得住,我却非加羊毛衣不可了。我看到和尚都穿棉裤,大概长住在这里的人,反而要对这样的清凉气候具有戒心。
大显通寺是最大的佛寺,是一所黄教的喇嘛庙。有一座白塔,比北京北海的白塔大得多。还有一座西藏式佛殿,门锁着不让进去参观,大约是雍和宫之类的密宗秘宫。大殿上二十多尊金身佛像,是我生平所见最壮丽的佛像,真可以说是“妙相庄严”。每一尊佛,坐像也有一丈多高,金光灿烂,完全像新塑的样子。但殿前有一块碑,立于康熙七年(一六六八),碑文说:这二十多尊佛像是在北京塑造,跋涉四千余里,运到五台山供养的。这是多么巨大的工程!当然,为了几句碑文,不知流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甚至牺牲了多少生命。我在三百年后,居然还有幸能来瞻仰这些雄伟庄严的塑像艺术,却也得感谢这些胼手胝足的劳动人民。
五台山区大小寺院的佛像,似乎都没有在十年内乱中被毁坏。寺院的建筑物,也都好好地保存着元明清代的原样,这使我有些诧异。但司机同志给我解释:当年这里的“造反派”,也都是信佛的。原来如此,阿弥陀佛。
回沪以后,朋友们要我谈谈五台游兴,我就写了这一段《五台赞佛记》。我所赞美的,不是顺治皇帝,也不是教主释迦牟尼,而是作为塑像艺术品的古代佛像。
山西的唐塑
江浙一带的佛寺里,塑的全是佛像。山门里总是笑呵呵的弥勒佛,后面是韦驮菩萨,两旁是四大天王。大雄宝殿上,塑的是释迦牟尼、文殊、普贤,或者旁边加一尊观音,两旁是十八罗汉。或者另外造一座罗汉堂,塑五百罗汉,包括济颠和尚在内。规格大致相同,总而言之,都是佛像。
山西的佛寺却有一个特点。佛像之外,还有侍女像。这是北魏遗留下来的习俗。从北魏到隋唐,造像石刻,在佛龛左右,都刻有侍佛像,都是捐钱造像的人,把自己的像也刻上去,并且还要刻上一行字:某某人侍佛时。这些侍佛像有男的,也有女的,前面也有刻着领导他们礼佛的比丘或比丘尼。这是在云冈、龙门、敦煌等石窟里随处可以见到的。
唐宋以后,泥塑像代替了石刻像,木结构的佛寺代替了山上的石窟,因此,在西北一带的佛寺里,佛像以外,还有侍佛像。不过,男的侍佛像少见,大多是女像,所以一般都称为女侍,或侍女。五台山有两所唐代建筑的佛寺:佛光寺和南禅寺。这两座寺里都还保存着唐代塑造的佛像和侍女像。佛光寺大殿上三尊大佛前,各有三四个侍女,可惜我没有机会去亲眼欣赏,只看到过图片。从五台回太原的路上,听说南禅寺离公路不远,就请司机同志转入一条小路,驶行了十多分钟,到达南禅寺门口。南禅寺本来是个大丛林,现在只剩一座大殿。这座殿是全部木结构的屋顶,除四壁以外,没有一根柱子支架。这座古建筑,至今还保持着唐代的原样。经著名建筑师梁思成鉴定,认为东亚第一古建筑,列入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大殿上的佛像及侍女像也都是唐代遗物。这个佛殿与众不同。踏进殿的门槛,不到二尺地,就是一座大坛,左右及后面,离墙也只有二尺余地。就是说,这个大佛坛只比大殿的全面积小二尺。坛高大约四尺,坛上正中塑着如来佛,左右是骑象的文殊佛,骑狮的普贤佛,都是很高大雄伟,占了后半个坛。狮象各有一个驭者,姿态亦极有精神,的确不是一个马夫。前半个坛上塑的都是侍女,还有一个孩儿。如来佛像也是女身,项颈里戴着璎珞。我们如果不把这里看作佛殿,就可以说她们是唐代巧工塑造的一群半裸女体像。这个佛坛就好比展览馆里陈列造像的座子,善男信女没有跪拜的地方,坛前也不设供桌,没有一切佛殿的陈设物。
唐人对于妇女的审美标准是要求丰肥健美,所以杨贵妃是个肥硕的女人。唐人画的仕女,龙门山宾肠洞的石刻女像,都是躯体丰满圆润的。南禅寺和佛光寺的唐塑女像,也无不如此。晋祠圣母殿两旁的侍女,就显得瘦小了。看来,林黛玉型的美人,只是近代的审美观念,我以为是不健康的。
艺术与宗教
前几天我写了三段小文,记录我在山西所见到的优美塑像。这些塑像都属于宗教艺术,我非佛家,也不是道家,自然不免会有外行话。有一位“居士”来信指教,说我把文殊普贤的坐骑弄错了,应该是文殊骑狮,普贤骑象,这一点我应该承教改正。居士又指出我把文殊普贤菩萨误称为佛,这一点也可以承教。我知道佛是佛,菩萨是菩萨,不过,在一般人语汇里,往往都用一个佛字来概括。记得小时候听老太太念《佛名经》,也有“南无文殊师利佛”,可知这个佛字是通称了。
我说南禅寺的如来佛像塑成一个女身,居士对此大不高兴,说我“侮辱佛门”。这个问题,牵涉到佛教艺术造型的历史。我猜想,唐代以前的佛教造像,不论是石刻还是泥塑,都有印度的影响。一切佛像,包括释迦如来在内,大多是袒胸露臂,面如满月,项悬璎珞,宛然是个半裸的女像,和宋以后的近代造像,确有不同。佛经说:佛有种种相,又有说:佛有八十相,可知各处石窟和梵寺中的佛像,可以各具一相。所以观世音菩萨也有雕塑为男身的。
前年,我曾写过一段随笔,讲到欧洲中古时代,有许多女体画,都因为画的是宗教题材,避免了顽固派的指斥,得以保留下来。中国古代的女体塑像,看来也是如此。如果把她们单独塑造在一个花园里,说是一个某某美女像,早已被古代的卫道者砸烂了。
居士又说,如来佛像“非同希腊的维纳斯等光身的雕像”,我以为,从某一角度来看,也未尝不可以说是相同的。现存的希腊维纳斯像,有一个是以当时著名妓女普拉克西代斯为模特儿的。艺术家雕的是这个妓女的裸体像,但标题却是维纳斯。维纳斯是希腊的神,这座像供在神祠里,就没有人敢砸烂她了。
我把山西佛寺里的塑像看作“一群半裸体女像”,认为是唐代造型艺术精品。这个看法,其实是恢复她们的本质,非但没有“侮辱佛门”,反而是感谢佛门,把她们保护到今天。
第六部分舒乙:最美的就在这儿
舒乙
看过法海寺的壁画之后,第一个感觉是:北京人白当了!
那里有顶精致、顶豪华、顶完整的明代大幅壁画。最美丽的存在原来就在这儿!
早闻其名,始终没有看过,不知道其真面目和它的厉害。一看,震惊了。真正的稀世珍宝就在身旁,过去竟然不知。走出寺门,自谴之心一时甚至远远胜过惊喜之情,痛感自己的寡闻,相识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