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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笔花六照 作者:梁羽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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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要比害怕到〃班门弄斧〃积极多了。 
  当然我们也不免谈及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他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笑话〃。   
  故事是有一次他被〃招待〃到人民大会堂看样板电影,座位是正中间的六排二号,他见左右无人,像是〃虚席以待〃什么〃首长〃的样子,心里就知不妙,赶快和后面几排一个相熟的京剧女演员换位,过不多久,果然就有一个〃首长〃进场,在他原来位置旁边的六排一号坐下,这个〃首长〃就是江青。 
  〃好险!〃华老说:〃我不知江青是否想笼络我,但我若不避开,麻烦可就大了。〃   
  对江青他是采取〃避之则吉〃的态度的,但可惜〃避之〃却仍〃不吉〃。〃或许江青因见我不受笼络吧,她竟然叫人指使陈景润诬告我,说我某一个科学研究是窃取陈景润的研究成果,幸好陈景润很有骨气,他说华罗庚是我的老师,只有我向他请教,他怎会窃取我的研究成果?陈景润在〃四人帮〃当道时期郁郁不得志,可能也与他这一拒绝作假证的事情有关。〃 
  〃在〃文革〃期间,我曾被抄家,也曾受过红卫兵斗争。但比起其他高级知识分子,冲击还不算大。〃华老说。   
  〃笑话〃则是,他在一九七三年间,在中国各地讲优选法,最多听众的一次,在武汉有六十万人听讲(通过广播)!〃四人帮〃竟然指责他讲统筹、优选是游山玩水。   
  不仅如此,在周总理关怀下,他讲的优选法拍成电影,张春桥看了电影说:〃搞优选法电影,是引导青年走资产阶级道路。〃姚文元更〃妙〃,他竟说〃优选法不是科学〃!   
  〃张春桥懂得什么是优选法?姚文元的科学知识又有多少?他竟敢宣判优选法不是科学,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华老哈哈笑了起来。   
  好在这些荒唐的故事,荒唐的笑话,如今都是〃俱往矣〃了!但愿以后也不会再有。华罗庚教授现在的心情如何呢,我还是引他的一首小诗作答吧。   
  他说:〃〃四人帮〃打倒后,有人用曹操的诗鼓励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深有所感,也胡乱写了几句:〃老骥耻伏枥,愿随千里驹。烈士重暮年,实干永不虚。〃〃 
  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   
  正文之前的闲话   
  金应熙似乎是一位颇有争议性的学者。比如说他是否〃背叛师门〃,又比如说他在学术上的〃定位〃,等等。   
  但有一点应无异议,他是地道的〃港产〃学者。中学读的是名牌的英皇书院,在香港高中会考中名列榜首;大学读的更是港人公认的最高学府香港大学,年年都考第一,获奖学金。用〃港话〃来说,即Made in Hong Kong,货真价实。   
  至于受教于金应熙,则又是另一番机缘巧合了。我在岭大读的是经济系,金应熙则是历史系的讲师。经济系允许学生选读一科文科课程,我就选了金应熙开的〃中国通史〃。何以选他,一来因为兴趣,二来亦多少有点偶像崇拜的心理也。他是岭大最年轻的讲师,在当时一班要求进步的学生群中,又年轻、又〃左倾〃的老师是最具吸引力的。 
  简又文视我如子侄,金应熙则自始至终把我当作朋友。他不但丝毫不以师长自居,甚至完全消除了师生的界限,例如可以互相作对方的恋爱参谋。   
  初时我还以为他是对我特别客气,因为我是〃带艺投师〃的,后来发现他对比较接近的同学,都是如此,而且对任何人亦都是毫无架子。   
  在他去世后,我在《岭南校友》读到一班相识的老同学给他的挽联联语见王屏山、梁石、胡景钊等人于一九九一年七月十五日致新华社香港分社及邹云涛女士的唁电。:   
  亦师亦兄亦友;   
  重学重德重情。   
  我不觉潸然泪下。虽然在我大学毕业之后,和金师见面的机会不多,四十多年,大概也只有十来次吧(〃文革〃期间,更是根本未曾一见),却也没有疏离之感。金应熙在我的心目中始终是一位〃亦师亦兄亦友〃的良师。 
  但毕竟是会少离多,许多有关他的事情,都未能向他求证。一九八七年年底他回港工作,我已移居悉尼。如参与商,相见无从。最后一次见面在一九九一年三月,由于我是匆匆来去,亦无深谈机会。见面后不到三个月,他就去世了。所以我所写的只能是我所认识的金师(主要是在岭大这段期间)。治史者重视第一手资料,对于他的身后是非,我是没有资格发言的。有的只是所感、所思,而这些感、思,也只是凭过去的认识得来。错否不自知,只能求教于对金师认识更深的智者。金师友朋弟子遍天下,这样的智者当不难求。是为正文前的闲话。 
  象棋·武侠·诗词   
  金应熙在学术界以〃博〃著名,对他的看法可能有所不同,对他的博学则是众口交誉。   
  我不是他的〃本门弟子〃,若用禅宗的说法,或勉强可称〃教外别传〃。因此我不想正儿八经地谈学术,而是谈一些可能被人目为〃不务正业〃的玩意。   
  我在大学时代和金应熙比较接近,有许多原因。〃气味相投〃是其中之一,我们有几样共同的爱好。第一样是象棋,我最初是学围棋的,后来因为围棋对手难觅,改下象棋。经常废寝忘餐,自己和自己下棋(摆棋谱),但迷的程度还不及他。 
  他在香港大学读书的时候(一九三八一九四一),就是著名的棋迷了。有个关于他迷上象棋而失掉留学机会的趣事。三十年代的港大学生,是比较崇尚英国的绅士风度的,只有金应熙不修边幅,经常和街边〃摆棋〃的职业棋手下棋。有一次他下得迷迷懵懵,忘了回校的时间。他是寄宿的,回到学校,已是深夜,宿舍之门已关。他在校园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没想到那正是某一洋教授的寓所的门前。第二天一早,洋教授出来,要不是发现得早,几乎踢着他,教授大不高兴。本来他在港大是年年考第一的,按规定应有得到校方保送留学英国的资格,由于该教授的反对,遂作罢论。 
  我从金应熙的学生〃升级〃成为他的棋友,说来也有一段趣事。一九四七年,我获得岭大象棋比赛冠军,有一盘棋是我以后手屏风马打败劲敌的,甚为得意,遂填了一行咏屏风马调寄《鹧鸪天》的词: 
  天马行空信不羁,银河浪涌小龙驹。控弦并辔双双出,足下风云共护持。   
  强敌破,虏灰飞,昆仑东海任由之。连珠炮发何能阻,渴饮清泉到玉池。   
  词的起句和结句都和马的运用有关,〃天马行空〃是局法名称,〃双马饮泉〃是象棋的基本杀法之一。〃银河浪涌小龙驹〃、〃控弦并辔双双出〃两句则是描写河头马和连环马。历来有关象棋的吟咏,都是偏于当头炮的,专题屏风马的则难得一见(我孤陋寡闻尚未见过)。我并不是觉得自己这首词写得好,但似乎还算得是〃内行人语〃,遂投到校刊发表。金师见了和我说:〃原来你也欣赏屏风马,看过李庆全的对局没有,他虽然位居〃华南四大天王〃之末,但屏风马用得极好,值得研究。〃〃华南四大天王〃为黄松轩、冯敬如、卢辉、李庆全。那天恰巧他有空,我们就下了两盘棋。 
  第一盘,我先行,以当头炮猛攻他的屏风马,他果然名不虚传,着法绵密,防守得滴水不漏,几乎给他反先,只好急急兑子成和。第二盘他先行,还以当头炮。我不上马而用顺手炮对付,他似乎有点诧异,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也不先说,一心专注继续下棋。中局我试用自创的变着,或许有点出乎金师意料之外,此盘则是我后手反先,不过结果还是成和。 
  对局终结,他果然就问:〃因何你不用屏风马?你那首词……〃我这才有机会向他解释:〃金师,你有所不知,我最弱的一环正是屏风马。我喜欢用进攻来代替防御,所以不论先行、后走,我都是动炮(顺手炮或列手炮)。只因那天和我比赛的某君,实在是个劲敌,他熟悉我的顺手炮走法,我不得已才使出我从未用过的屏风马。胜了他,我都觉得侥幸呢。怎敢用来对你这位屏风马的大行家。〃金师哈哈笑道:〃我也上了你的当了。我本来准备和你斗屏风马的,准备好了的那套,结果白费工夫。〃我说:〃你熟读兵书,再下我是下不过你的。〃 
  金应熙的〃熟读兵书〃,也确实到了惊人地步。他喜欢搜罗棋谱,古今并集,且往往有第一手的最新资料(现场抄录的名局)。一九三九年,〃六王夺鼎赛〃在香港文园酒家举行徐骥、褚石编著《广州棋坛六十年》,香港上海书局出版。〃六王夺鼎赛〃纪事诗见卷一徐骥之《自题棋史并答谢梁羽生先生》。有关〃近代棋坛盛衰〃之论述,见卷一梁羽生序。,参赛者既有本地棋王,亦有外来国手,隐隐含有〃对抗〃意味,更加引人注意。结果由早已拥有〃七省棋王〃衔头的周德裕夺魁,董文渊第二,卢辉第三。〃六王赛〃不仅轰动一时,对往后棋坛亦有深远影响。中国象棋史家徐骥在他的专著有纪事诗同上。云:        
  戏马犹存旧将台,文园夺鼎挟风雷。   
  云飞凤去六王毕,又见杨陈旷代才。   
  (自注:一九三九年香港文园〃六王夺鼎赛〃事已风流云散)   
  〃六王夺鼎赛〃期间,金应熙是文园的座上客,偶有缺场,亦必补录。我曾见过他的手抄本。   
  近代棋坛的盛衰,似乎是由北而南北起沪、扬,南为穗、港。。自三十年代开始,港穗就双翼齐飞,骎骎然有取代上海、扬州,而成为另一象棋中心的趋势。在香港,一九三○年爆发的东南大战象棋史上的〃东南大战〃指一九三○年十月间在香港举行的华东、华南选手比赛。代表华东的选手为周德裕、林奕仙,代表华南的选手为李庆全、冯敬如。结果成和。掀起了象棋热潮;一九三四年周德裕入《华字日报》主编象棋专栏,影响尤为巨大。他编印的四十八课《开局法》,得者视同秘笈。在广州,一九三一年举行的第一次全省象棋赛,就杀出了〃华南四大天王〃,棋风炽盛,比之香港,犹有过之。金应熙三十年代在香港读书,四十年代在广州教书。受两地棋风的影响,自不待言。是故他不但对周德裕的开局法了如指掌,对〃华南四大天王〃的专长〃华南四大天王〃黄松轩擅长当头炮,冯敬如擅长单提马,卢辉擅长五七炮,李庆全擅长屏风马。,更是如数家珍。象棋在民间十分流行,但棋谱却并不易找,尤其在抗战时期。像我,读得比较熟的就只有《橘中秘》与《梅花谱》这两本古谱,这是像《三字经》、《千字文》之类,只堪列为入门书的,比起金师差得远了。 
  岭大毕业之后,和金师下棋的机会更少了。〃四十年来几局棋?〃真是屈指可数。但另一方面,我和象棋却有了更多的接触,完全是由于工作的关系。   
  我在香港《大公报》工作,初时做翻译,不久就调到副刊部门,担任《大公园》编辑。《大公园》是个综合性副刊,设有象棋专栏,由我兼任主持,负责组稿与审阅。杨官璘的《棋国争雄录》就是在这个专栏发表的。另外我还替《新晚报》写棋评,并以该报象棋记者名义,采访重大赛事,包括全国棋赛、亚洲棋赛在内。由于工作关系,许多象棋大师的对局,我都是在第一时间取得的。当我研究这些对局时,我常在想:〃要是金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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