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 [美]昆德伦 著-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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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相信吗,我中学二年级时深深地陷入了爱河,那个男孩名叫杰克逊。伊斯林顿,是从比拉科塔还要远的一个小地方来的。他在毕业班,淡色头发,深色眼睛,你知道,有时看起来很漂亮。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很迷恋他,他在车里早已把手伸进我裙子里面,我也随他这么做。有天他开车顺路送我回家,与我父亲长谈了一次,后来我父亲进来吃晚饭。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在吃通心面、奶酪、炖西红柿,爸爸对我说:‘那是个好小伙。这样一心扑在种田上的人现在可不多见。’
“天哪,你该听听那男生说的话,第二天放学回家吋我问起这事。瞧他谈土地、观察作物生长和清晨的空气时的神气,种十英亩的玉米简直就像当牧师那样神圣。接着,他吻我,吻我脖子,然后往下吻,总这样吻。我想正是这样的吻使我感到如饥似渴。然后他吻我的嘴,像以前无数次吻过的那样,把舌头伸进我嘴里,只是我尝到了泥土味,尝到那味道几乎让我呕叶。
“甚至现在我有时还会想,辛迪。李,你当时怎么啦?因为十五岁的人应该能够忽略这种事,沉迷于爱中会忘乎所以。可我觉着他在摸我,我想的只是自己像母亲那样骨瘦如柴、皮肤漆黑,还有餐厅桌布上的尘土。就是那样。就是那样。”她眼里满含泪水,辛迪小心地弯起一根手指,用指关节擦着眼睛。接着,她笑了起来,是那种震颤的、阵发性的笑。当你想抖去眼泪时,你会那样大笑。我自己有时与格雷斯说话时也这么笑。
“与克雷格第一次约会时我对他说:‘你认为你会怎样谋生?’他当时十七岁,一定以为我疯了。他说:‘我要搞商业。’游泳池生意让我犹豫,到处挖泥,但他在地下室装了淋浴器,就在外面门旁,他爱清洁,每次从地下室上来,身上都散发着迪奥牌香水味。说到这里,她抬起下巴,朝我笑笑,是女人投向女人的那种灿烂的微笑,就像刮个鼻子,轻轻拍一下,开开玩笑那样。我眼睛向下看,摆弄着桌上的管子、壶什么的,看着它们的标签:赤铜、秋叶、蜜桃、黑貂,禁不住开口说了话。
“在八年级时遇到一位修女,她要我报考一所确实非常好的私立学校。她一直说她认为我有潜力。潜力。我喜欢这个词的发音,听上去好像有人把你从大炮里射出来。于是我跟父母说了这事,我母亲看了我带回家的广告。我记得那张柔软发光的纸上有漂亮的彩色照片,照的身穿校服的孩子们在理化实验室里做实验、在大图书馆里看书。我母亲看了看,只说了声‘怎么?’就完事了。好像我的一生就概括在这一个词里。而且情况始终是那个样。当我想随语言俱乐部到西班牙旅行,或当我想上大学时,回答都一个样:怎么?那有什么意义?我知道原因是他们没钱。我父亲靠残疾金生活,母亲当秘书。可是又让人感觉起来并不是因为钱,好像是失败感。我看着卧室梳妆台上他们的合影,清瘦,漂亮,幸福,满脸微笑,失败感好像笼罩了整个家庭。我上了当地的教会女校,接着上了当地的护校,后来我连失败感都看不清了。然后结婚,我对一切都心满意足。
“等我妹妹长大之后,我才真正认真考虑这一点。因为父母他们用对我的同样方式对她,只是她不把他们放在心上,那有什么关系,格雷斯?学速写与打字,格雷斯。牙医埃德加博士在找接待员,格雷斯。有时我们在自己房间里时,格雷斯会嘲笑他们,甚至会取笑他们。她为自己争取了一份奖学金,上了私立中学,找了工作,因想用工作赚钱读完大学,便租了一辆U货车,这样她就能全国跑。我母亲问她,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芝加哥上学。她说:‘因为我喜欢。’就像干你喜欢的事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
“有时我见她在看我,我能判断出她在为我难过。上帝,那可真像叫我死一样,那个小格雷斯,我为她换尿布,给她唱歌读书,尿布脱落在她肉乎乎的膝盖周围,她会满屋乱跑地喊‘弗兰妮呢?’我教会了她跳橡皮筋,教她放学后怎样脱学校的校裙,可到最后却总让她为我感到难过。但是,你知道,我没有谁可依靠,而格雷斯却有我。这给了她信心。
“或者至少在不该去做的事情方面有个教训”我耸耸肩。
“她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从头开始完全由她自己创造。”
“嗯,你也是如此。”辛迪说。
“什么?”
“在这里,”她说,“你在这里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就像你妹妹那样。”
“那不一样。”
“哦,亲爱的,我们总这么说。”她说,“当然不一样。一切都在清澈湛蓝的天空之下,却又总不一样。如果我没学法语,而是学了西班牙语,就不可能认识克雷格,我这一生就完全不一样了。或者说在我认清东西南北以前,我与杰克逊一直好下去,一切又会是不一样。想到这一点就让人恐惧,那样的话,情况会多么不同啊。再说,如果你不是对罗伯特那样不放心,像我对切尔西那样,那我就不会遇到你,情况又会是多么不一样啊。”
“我不是对罗伯特不放心。他上了新的学校,他……”
“我知道,我知道。这与切尔西的情况不一样。行啊。
不过,现在我们相互了解了该了解的东西。你了解了我为什么每天搽粉底霜、抹粉,而我了解了你为什么不化妆。我本以为我们只是做做指甲和头发,可我们接着却坐在这里掏心掏肺。”
“是因为过生日。生日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思考自己的生活,思考你是怎样成为今天的你,思考你是否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
“我看,你今年的生日不适合回答‘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活满意’这个问题。”辛迪说。
“你说得对。你呢?”
辛迪抬头看着屋顶。我似乎看到岁月在她透明的视网膜后面翻滚,她在思考着曾经发生和经历过的事:丈夫,孩子,她自己。
“我对我的生活很满意,”她最后说,“但确切地说,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阿门。”我说。
她向前倾过身子,抱了我一下,将所有的化妆品放进一只大手提包里。这种大手提包,在假日里有人来订货时,她是免费赠送的0:)“弗兰妮是谁?”她说。
我大为震惊,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再说,她也不在看我,她正看着她的化妆用具。
“什么?”我说。
“你说,你的妹妹喊你弗兰妮,整天喊‘弗兰妮在哪儿?”’
“这是以前的一个别名。”我说,说话时呼吸还是很急促,一边还在倾听,在感觉。
辛迪伸出那只大手提包,是一只红色的包,上面带着黑色的新奇装饰。我的婆婆会喜欢这只包。“给,弗兰妮,亲爱的。”她说道,可是,就这个名字,一个词语,在她的嘴里听起来很美妙。“你有了一张新面孔。再一次祝你生日快乐。
我向上帝发誓,你是一个新女人了。”
“后来杰克逊?伊斯林顿怎么样了呢?”我说。
“我没有再得到他的半点消息。”辛迪说,“你的八年级的修女呢?”
“她离开了女修道院,结了婚,成了社会工作者。”
“怎么会呢?”辛迪说。
第 九 章
让我自己说,厨房柜台上焙盘里的甜薯跟杂志里食谱照片上的差不多。秘诀就在波旁威士忌酒,熬黄油和红糖时加一点,熬成槭树汁糊那样就成。我母亲的菜谱中有这道菜,若不算她从蘑菇汤酱罐头底部读到的菜谱,剩下就只有这道了。甜薯在我的婆婆家里只是做做样子,并不受欢迎。我们总在我婆婆家用感恩节晚餐。火鸡也不受欢迎。
它与其说是主菜,不如说是中心菜,肚里塞香肠和茴香,放在桌子的正中间,四周放着浅盘的卤汁面条和塞奶酪的朝鲜蓟。在安。贝尼代托家,尽管她做的菜常不错,我还是吃我的甜薯,免得我的焙盘放在侧板台上无人问津。在火鸡与卤汁面条的竞争中,火鸡半点希望也没有。
波旁威士忌,那是我母亲常说的。还有美洲山核桃。
很昂贵,我说的是美洲山核桃,每袋差不多要三百美元。我买小瓶装的波旁威士忌酒,像航空餐中的那种。我害怕家里有酒。到莱克普拉塔的第二个星期,我买了一瓶便宜的夏敦埃白葡萄酒,这种酒给人舌头根有酸痛的感觉,但好像只持续了两天。之后就没了。每一滴波旁威士忌酒都进了煮锅。
“这甜薯真不可思议,”罗伯特说,前天晚上在烤炉上蒸
甜薯时他用手指去捅它们,“闻起来香极了。”
甜薯没削皮,棕黄色,星期四早晨已像石头一样冰凉了,但你将脸凑近了仍能闻到香味。那天我在接辛迪的电话,我的心直往下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克雷格货车里车载电话的静电声弄得听筒里一片石子滚动的声音。那是感恩节,可勒尔巴克家没将火鸡放进锅,相反,他们正沿州中轴线向南滚滚开去,到克雷格父母生活的退休村去。前天晚上他父亲在退休村中风了。克伦肖家的感恩节计划就这样随着他们滚滚南去的车轮而泡汤了。
“真对不起,”她不断说,“我真是太对不起了。”
“辛迪,好了。”我一面说,一面手戳着甜薯。“常会有这样的事。”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
“我们再作计划,”我说,“也许,与卡斯特罗一家一起。”
“哦,我把卡斯特罗家给忘了。”她说,声音听起来轻松了点,静电声更响了。不知车到了公路哪儿,只听咔哒一声,随即是奇怪的超音速般的尖叫,接着便是寂静和空旷,我们都没了对方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卡斯特罗家也早巳走了,到奥兰多与一些亲戚一起过感恩节。罗伯特告诉过我,那些亲戚在觉得需要到美国来重新生活前早就是亿万富翁了,而来美国却是开出租、打扫汽车旅馆客房。他们曾经是另一种人,曾经很了不起。那天早晨,我只想看看天空,感觉一下空气,于是我走进波伊斯蒂大楼的方院里。院子给人一种疏散一空的感觉,似乎暴风雨、洪水、龙卷风即将来临,而人们忘了通知我们。但唯一的自然灾害却是节日。我们应该离开这个简陋、低顶、双层马蹄形小屋去参加家庭聚会,而不是在这儿过节。看来我们得走,到勒尔巴克家去,与辛迪或克雷格一家一起过节。我总觉得辛迪、克雷格、切尔西和查德①这些名字这么排列有点好笑,而且还经常以此嘲笑辛迪。然而他们却在拂晓时上了路,赶往二百五十英里之外的一家医院的特护病房去。
…
① 这些名字都以C字母开头,分别是Cindy,Craig,Chelsea,Chad。
“亲爱的,我们遇到了个问题。”我朝楼上的罗伯特喊,声音里尽量不带有坏消息的味道。楼上没回音,我吃力地上了楼,往里一看,看到他在床上读一本本尼给他的杂志,是一本电子游戏专家向导。
“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你当时说太贵了的那个游戏吗?”
他问,“如果我能用半价买张旧的,可以买吗?”
“不知道。”我坐在床沿上,手指顺着他的腿向上弹。
“刚才辛迪来了电话。她和孩子们得到勒尔巴克先生的爸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