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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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又笑,我们看着他,事情太糟了。弄成这样真是太糟了。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可笑的。故意毁掉别人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毁了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这不管怎么说也是不对的嘛。
可是我拿不定谁有权利说什么是疯,什么不是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好像有另一个自我,这另一个自我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正常和不正常,他怀着同情的恐惧与惊愕注视着这个人的正常的和不正常的行径。
54 皮 保 迪
我说:“我琢磨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让比尔·凡纳把自己当牲口治,可是肯让安斯·本德仑用生水泥糊弄的,准是比我多两条腿的畜生。”
“他们只不过想让我不那么痛苦,”他说。
“只不过?见鬼去吧,”我说。“阿姆斯蒂怎么这么笨,就让他们重新把你抬上大车?”
“腿眼看在一点点好起来,”他说。“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只好瞪大眼睛看他。“再说我也不觉得难受,”他说。
“你断了一条腿,在没有弹簧的大车里颠了六天,躺倒了不能动还跟我说不敢得难受。”
“我是没觉得太难受嘛,”他说。
“你是说,没让安斯觉得太难受吧,”我说。“他把那个可怜的人儿扔在大街上,给他铐上手铐好像他是个杀人犯,也不觉得难受吧。别跟我说什么难受不难受了。为了敲掉水泥不得不揭去六十多平方英寸的皮,你也觉得不难受?下半辈子得用一条短腿瘸着走路——如果你还能走的话——还说不难受?用水泥,”我说,“天哪,安斯干脆把你带到靠得最近的木材厂,把你的腿往锯子底下一塞,岂不更加省事?这样倒真能把脚治好呢。接着你再把他的脑袋往锯子底下一塞,这样你们一家人就全得救了……安斯这家伙上哪儿去啦?他又在鼓捣什么了?”
“他把借来的铁锹送回去,”他说。
“那是不假,”我说。“他当然得借把铁鍬,好把老婆埋了。他还巴不得能借到一个现成挖好的坑呢。你们哥儿几个没把他一块儿扔到坑里去,真是太可惜了……这样疼不疼?”
“没什么,”他说,可是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下来,他的脸白得象吸墨水纸一样。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说。“到明年夏天你就能用这条腿一蹦一跳了。那时你就不会觉得难受了,还说没什么呢……如果说你多少有点儿运气,那就是弄断的还是上回断过的那条腿,”我说。
“爹就是这么说的,”他说。
55 麦 高 恩
我当时恰好在处方柜后面,正在倒巧克力浆,乔迪到后面来说,“嗨,斯基特,前面有个女的要看医生,我问她要看什么医生,她说她要看在这儿应诊的大夫,我告诉她这里没有大夫应诊,她就愣愣地站在那里,朝店堂后面看。”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说。“让她上楼去艾尔福德的诊所。”
“是个乡下女人,”他说。
“让她上法院看热闹去,”我说。“告诉她所有的医生都上孟菲斯开医生大会去了。”
“好吧,”他说,转身走开去了。“乡下姑娘像她那样就算标致的
“等一等,”我说。他站住了,我走过去从门缝里往外张望。不过我看不清楚只知道她那双照在灯光底下的腿长得不错。“你说她挺年轻,是吗?”我说。
“乡下妞儿像她这样就算很够味儿了,”他说。
“拿着这个,”我说,把巧克力浆往他手里一塞。我脱掉围裙,朝店堂前面走去。她真是挺漂亮的。是那种黑眼睛的妞儿,你要是对她用情不专,她准会给你捅上一刀。她真是挺漂亮的。店里没有别人,正是用午餐的时刻。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我说。
“你是大夫吗?”她说。
“那当然,”我说。她不看我了,眼光朝四下里瞟了瞟。
“我们到后面去说好吗?”她说。
虽然只有十二点一刻,我还是走过去关照乔迪给我望望风,老头来了就吹声口哨,一般说他一点钟以前是不会回来的。
“你还是省点事吧,”乔迪说。“他知道了会一脚踢在你屁股上把你开除,快得你眼皮都来不及眨。”
“他一点钟之前绝对不会回来,”我说。“你会看到他进邮局去取信的。你现在眼睛睁大点儿,有情况给我吹一声口哨。”
“你想干什么?”他说。
“你给我瞧着点儿,我待会儿告诉你。”
“你不让我当帮手吗?”他说。
“你他妈的想到哪儿去了?”我说:“你以为这儿是配种站吗?你给我好好看着。我要去检查病人了。”
于是我就朝后面走去。我在镜子面前停了下来,抹抹头发,接着我朝处方柜后面走去,她就等候在这里。她正在看药柜,这时又把眼光转向我。
“好了,小姐,”我说;“你哪儿不舒服?”
“是妇女的麻烦事儿,”她说,注视着我。“我有钱,”她说。
“哦,”我说。“你有了妇女的麻烦事儿呢还是因为妇女的麻烦事儿到现在还不来?如果是那样,你算是遇到好大夫了。”那些乡下人也真是。在一半的情况下她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在另一半的情况下她们又说不清楚。钟面上已经是十二点二十分了。
“不是的,”她说。
“什么不是的?”我说。
“我那个不来了,”她说。“就是这样。”她瞧着我。“我有钱,”她说。
现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哦,”我说。“你肚子里有了一样你本来不想要的东西。”她盯着我看。“你希望保住它还是希望它没有,嗯?”
“我有钱,”她说。“他说可以在药房里买到一种药。”
“谁这样说的?”我说。
“他说的,”她说,眼睛盯着我。
“你还不想说出名字来呀,”我说。“不说出那个在你肚子里下种的人的名字?叫你来买药的就是他?”她不吭声。“你还没结婚,是吧?”我说。我没见到有结婚戒指。不过看起来,乡下人大概还不时兴戴结婚戒指。
“我有钱,”她说。她拿给我看,是包在手帕里的:一张十块的票子。
“你当然会有钱,”我说。“他给你的?”
“是的,”她说。
“哪一个给的?”我说。她瞪着眼睛看我。“他们当中哪一个给你的?”
“就只有一个,”他说。她瞧着我。
“算了吧,”我说。她什么也没说。麻烦的是,那个地窖只有一个出口,而且是在房子里面的楼梯的后面。钟面上已经是一点差二十五分了。“像你这样的美妞儿,”我说。
她打量着我。她开始把钱包放回到手帕里去。“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我说。我绕过处方柜走出去。“你听说过那个耳朵被拧伤的人的故事没有?”我说。“后来连炮声他都听不见了。”
“你最好趁老头没回来快让她从里面出来,”乔迪说。
“要是你呆在他出了工钱让你呆着的地方,他要逮着的话也只能逮着我一个,”我说。
他慢腾腾地朝店堂前面走去。“你打算把她怎么样,斯基特?”他说。
“我不能告诉你,”我说。“反正不会给她讲大道理。你快上前面去给我看着。”
“说呀,斯基特,”他说。
“唉,走吧。”我说。“我什么也不会干的,就给她开个处方罢了。”
“发现后面有个女的他也许不会怎么样,可是要是他发现你乱动处方柜,他会一脚把你踢到地窖楼梯底下去的。”
“比他更厉害的杂种我也不是没见过,”我说。“快回去看他来了没有,去呀。”
于是我回到后面去。钟面上已经是一点差一刻了。她正在给包了钱的手帕打结。“你压根儿不是医生,”她说。
“谁说不是的,”我说。她打量着我。“因为我显得太年轻、太漂亮,不像,是不是?”我说。“咱们这地方原先的医生都是些害风湿病关节不灵活的老家伙,”我说;“杰弗生镇简直成了年老大夫的养老院。生意呢,越来越差,任谁都不生病了,后来人们发现妇女压根儿不看病了,于是他们把老大夫一个不剩全给赶走,请了我们这些年轻、漂亮的来,娘们儿喜欢小伙儿嘛,于是女人家又开始生病了,生意也就一点点好了起来。现在全国都推行这个做法。这事你没有听说过?准是因为你从来不看医生。”
“我现在要看医生,”她说。
“你算是找到最好的医生了,”我说。“我刚才就跟你说了。”
“你有对症的药吗?”她说。“我有钱。”
“这个嘛,”我说。“当然啰,一个医生学着搓甘汞丸的时候是什么都得学一点的;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嘛。可是你的问题就很难说了。”
“他告诉我可以买到一种药的。他告诉我在药房可以买到的。”
“他跟你说了是什么药了吗?”我说。“你最好回去问问清楚。”
她不再看我了,那块手帕在她两只手里绞来绞去。“我得想点办法,”她说。
“你是不是很紧迫了所以得想点办法?”我说。她瞪着我。“当然啰,一个医生什么都得懂点儿,别人都想不到他懂得这么多。不过他不会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的,那是犯法的。”
乔迪在前面喊道:“斯基特。”
“对不起,我出去一会儿,”我说。我走到店堂前面。“你看见他了吗?”我说。
“你还没完啊?”他说。“要不你上这儿来望风吧,让我来看病。”
“你还不如去下一个蛋呢,”我说。我回到后面去。她注视着我。“当然啰,你很清楚,帮你做了那件事,我会坐牢的,”我说。“执照给吊销,我只好去做苦工了。你明白吗?”
“我只有十块钱,”她说。“要不下个月我把不够的送来。”
“哼,”我说,“十块钱?我的知识和技术可是无价之宝啊。区区十块钱哪够啊。”
她盯看着我,眼睛眨都不眨。“那你要什么呢?”
钟面上已经是差四分一点了。我决定该让她走了。“你猜三遍我再告诉你,”我说。
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也只好这样了,”她说。她看看后面,又看看周围,接着她朝前面看看。“你药先给我,”她说。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我说。“就在这里?”
“药先给我,”她说。
于是我拿出一只标有刻度的量杯,尽量用背遮住她的视线,挑了一只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瓶子,好在谁也不会把毒药放在一只没标记的瓶子里的,那样做会坐牢的。这瓶东西闻着像松节油。我倒了一些在量杯里,递给了她。她闻了闻,透过量杯看看我。
“这药闻着像松节油,”她说。
“当然,”我说。“这仅仅是初步的治疗。你今天晚上十点钟再来,我再给你采取别的治疗,还要动手术。”
“手术?”她说。
“不会弄痛你的。你以前不是没动过这样的手术。听说过以毒攻毒没有?”
她打量着我。“会有效吗?”她说。
“当然有效啦。只要你再回来接受治疗。”
她眼皮眨都不眨就把那不知什么药喝了,接着便走了出去。我来到店堂前面。
“你成了吗?”乔迪说。
“什么成了?”我说。
“嗐,别装蒜了,”他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