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时在某处……-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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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安东的心情坏透了。这从他的脸上就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又圆又宽,所以从他的脸上什么都很容易看得出来。我决心再安慰安东一番,我说:
“咱们看电影去吧!”
“谢尔盖,请原谅我……可我不能去。今天妈妈不值夜班,在家。”
他的妈妈是电话员。
“真是个怪人!你什么也不懂。咱们跟姥姥去看晚场。就说她身子太虚了,咱俩一块儿陪着她。你懂了吗?”
“谢尔盖,请原谅……我不好意思拒绝你,可是妈妈在的时候……”
“你就坐在她的身边吗?这就能使她开心吗?”
安东在想着什么心事,甚至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说:“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给她看记分簿……”
“那就别给她看。你告诉她,说拿去检查去了。送到市教育局去了。”
“我不能欺骗她。她已经够受的了。”
“什么‘够受的了’?”
“妈妈说过,‘要是你也不成材,我就去投河。’”
“你家已经有谁没成材吗?”
“她不过是这么认为……她一辈子都不走运。我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事……使她高兴高兴,可是我带回家的却尽是些不愉快。我总是搞成这个样子。”
我同安东交朋友已经有两年多了,但是一次也没上他家去过。大概他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他也没邀请我去过。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妈妈,可是这一天我却设想她有点儿像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
于是我也想为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做点使她高兴的事。然而我却连她遇到了什么不幸也没问……没敢问。也许当时我不过是忘了,因为我一直在问关于爸爸的事,虽然爸爸并没有遇到任何不幸……
我不希望爸爸去帮她的忙,因而我撒谎说,爸爸要一年半以后才回来。不过我个人也能帮她!替爸爸帮!……
她的信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但我能背得出来。像常有的那样,我时而记起这几句,时而又记起了另外几句话。“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生气。因为归根结底,你并没有责任这样做。而且你有权像上次那样,不想来就不来……”最初我没有注意这几句话,可现在记起来了。那是不是说,她已经给爸爸写过一次信,约过他一次,但他没有去呢?她为什么约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舒里克又是什么人呢?
我打算保护她!可是她信中写着,没有人欺侮她。也许她只不过是需要有个人听她谈谈心事吧?……
要保护一个人,自然比只是听人谈谈心事要难得多。但是保护一个人并不需要有什么权利,甚至不必征求他的同意。如果你要“听人谈心”,那就首先得要别人信得过你,愿心听你讲心里话。
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肯不肯同我谈心呢?我不知道。
6
然而,当我走近那幢黄色的两层楼房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又忘掉了她的不幸。我只是想怎么才能比较委婉地打听到,什么原因使她同爸爸分手的。关于这一点怎么问呢?是否这么问:“你们因为什么不在一起了?”这句话使我感到很不自在,因为我很难想象,爸爸除了同妈妈在一起以外,还能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不如干脆这么问吧:“你们因为什么离婚?”或者是:“你们因为什么分居了呢?”但所有这些话我都觉得很难说出口,也很不习惯……
“您同爸爸吵架了吧?”我问。
她笑了笑说:
“没吵嘴也没打架……只不过结果就是这个样了。要知道,我比谢尔盖年岁要大得多……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突然高兴地想到,妈妈比爸爸整整小七岁。大概在一刹那间我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这种高兴,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稍带惊异地扶了扶眼镜。为了要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带着显得十分过火的同情大声问道:
“您遇到什么不幸了吧?”
她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答话,只是走到一张照片跟前,上面是个三、四岁的男孩,穿着海军服,帽带上有两个银字:“勇士”。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就从孤儿院领了一个小男孩。他当时两岁半,是在战争时被父母丢失的……现在他十五岁零七个月了。”
自然,如果她能这么准确地说出这个孩子的年龄,连几个月都说得出来,可见她是非常爱这个孩子的。妈妈也正是这样来讲我的年龄的。可是爸爸却好像总是要把我说得大一些:“他虚岁十二了!他虚岁十三了!”我对妈妈讲得那么准确有些生气,而爸爸的做法比较使我满意,因为我那时候只想快点长大。
走廊里响起了门铃声。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马上跑去开门。她的动作快得出人意料,上次就使我感到惊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只响了一声门铃。当她回来的时候,我跟她说:
“找您不是要按三声铃吗……”“这我知道,”她温和地打断了我的话。“我只是视力不好,听力还是好的。”接着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不久前他的父母找到了。这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了打破沉默,我轻声问道:
“他叫舒里克吗?”
“你怎么知道的呢?”
“您上次开门的时候,以为我是从舒里克那里来的……”
“是的……他到自己的父母那里去了。他们暂住在城外的亲戚家。他还没有回来……我知道地址……但我不能去,因为他的父母大概希望他能对他们习惯起来。这是正常的。这可以理解……”
又响起了一声门铃,她又跑去开门。
她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没有力气了。显然对她来说,等待是多么的不轻松。她跌坐在沙发上,就像我不在房间里似的,又开始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时,许多年前,我很不好过。可是现在情况就更糟了……那时,舒里克总算是我的儿子。可是现在呢,他又不是我的了。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二次打击……那时我还年轻,还有希望。而现在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您想要我去一趟吗?到他那儿,到城外去……我去把他带来!您愿意吗?”
她哆嗦了一下,似乎因我听到了她的话而感到吃惊。
“谁也不要带来。谁要是愿意,他自己就会来的……你同意吗?”
我是同意的,但没告诉她。我对她说的完全是另外的话:
“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您不会是孤身一人的!您愿意我常到您这儿来吗?哪怕每天都来……这是真的!您愿意吗?哪怕每天都来!”
7
有时候,你为了要安慰一个人,会向他保证一些你后来做不到,或者几乎做不到的事。
“我怎么能每天都上她那儿去呢?”我回到家里以后思量着。“现在还没有什么……可是以后我的父母回来了,那又怎么办呢?”
往往有这种情况:如果需要我去克服什么困难,我就自己说服自己,不一定需要,再不就根本不需要这么做。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我心里这样想:“我又没有对她很坚决很肯定地说我一定来,我不过是提出了这么个问题:‘您愿意我常上您这儿来吗?’而且她什么也没回答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如果她愿意,她一定会说:‘来吧!来吧,请来吧!我等着你!’她什么也没说,而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等人家邀请就擅自去吗?还有,总的说来……我所说的‘哪怕每天都来’,就像我们的文学课老师说的那样,是一种‘有意的夸张和渲染’。这一点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自然也是会理解的……如果我突然总是到她那儿去,那还算是什么夸张呢?”
总之一句话,我是想说服自己,每天都去是不必要的。
可是第二天我又去了……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小伙子。我一看见他,就立即扶正了我的皮帽子,不然帽子的一个耳朵老是慢慢地耷拉到我的脸上来。同时,虽然不是在大街上,我也把大衣的钮扣全部扣好了。因为这个小伙子衣冠楚楚,而且长得还很漂亮。
他生着一头浅色的卷发,梳着小分头,眼睛是蓝色的,脸蛋娇嫩而红润。
他很有礼貌甚至很亲切地问我要找谁。我在只比我大两岁或三岁的男孩面前总感到很局促,我对他们要比对成年人更加崇拜。在那些跟我迥然不同又比我优越的男孩面前,我感到特别胆怯。现在我又胆怯了……我差点儿把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的名字和父称都给忘了。
“请进来吧,”那位小伙子说。
他让我走在前面。我走到过道的尽头,敲了敲最后一扇门。小伙子十分惊奇地看着我:我怎么会知道该敲那一扇门呢?但他什么也没问,却殷勤地在我面前打开了房门——于是我又看到了父亲的照片……又在门槛边呆住了。那个小伙子并没有催促我。他不理解我慌乱的原因,终于说道:
“不用客气。请进去吧。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觉得,他的彬彬有礼的风度是从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身上学到的。
我进了房间……书柜和衣柜都打开了,地板上摆着一只敞开的箱子。我走过的时候朝箱子里看了一眼,箱底有一件花绒线衫和几本书。
“把大衣脱了吧。请在沙发上坐,”那个小伙子说。“你看看书吧,省得等着无聊。”
他瞧也不瞧,就从柜子里抽出一本厚书扔在沙发上。这是一本医学论文集。
“把大衣脱了吧,这里太热了,”他又关切地说了一遍。
我看着他那熨得十分笔挺的西服,以及没有一点皱褶的方格翻领衬衫,想起今天在课间大休息时我那件揉皱了的上衣还弄上了两块墨水,我就不打算脱大衣了。
“别管我。我还得收拾东西。”他说。
他又装箱子去了。
书架上的书摆得满满的,一本挨着一本,仿佛排着队。他从中抽出几本,书行变稀了,书与书之间出现了空隙。
他时而沉思地说:
“不记得这是不是我的书了。好像这是送给我的。假如签上名就一目了然了。”
有一次他转过身对我说:
“衣物还好办一些,不容易弄混。”
他开始往箱子里放衬衣、衬裤、背心。每件衣物他事先都仔细地看过,就跟在商店里买东西一样。
我歇了一会儿,心里想,把大衣钮扣扣得整整齐齐的,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也显得太愚蠢可笑了,于是就问了一个完全有把握的问题:
“你是舒里克吧?”
他又向我转过身来:
“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脑门儿上好像什么也没写着呀,”他点了点自己的前额。“而那儿写着的是‘勇士’。”
他指了指照片上那个穿海军服戴海军帽的三、四岁的男孩。
“我昨天到这里来过。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告诉我了……她盼望你来。”
他的脸顿时变得很严肃,其中还有些悲伤。
“她很爱我,”舒里克十分肯定地说。“我也很爱她,尽管她是个怪人,似乎不是来自你我生活的这个世界。她的心地非常善良……假如我不对她表示反抗,她就会用她的好心把我娇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