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李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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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稷下的十多年里,随着一些前辈们的谢世和病退,年届半百的荀况,终因德高望重而被三次推为学宫的祭酒。所谓祭酒,就是在一年一度的“稷下论坛”的开幕典礼上,代表数百名受恩领薪的学士,登上临淄第一高台,向齐王敬酒致谢。在一片喧天锣鼓、招展彩旗中,他戴着礼冠,穿着礼服,由三名礼宾小相引导,踏着礼乐的节拍,缓步走上三百年前由景公修成的擅台,带领土子们,将酒杯高举过攒动的万头,向南遥拜齐王。
“稷下论坛”是当时海内最著名的大型学术聚会,每年春季举办,由齐王拨宫中专款支持。会期三日,每天上午是大师讲学,下午是学派论辩,晚上则是千人大宴。高潮一般总是在宴席上掀起。大家纵酒狂欢,且有歌舞助兴,那些一向律人甚严的大师们,往往都醉得笑靥如花,严肃不起来了;而那些白天争得面红耳赤的学子们,此时在一片“我敬你一杯”的劝酒声中,也都言笑欢欢,前嫌尽释了。
稷下繁荣了十多年,到了襄王即位后,却慢慢衰落了。先是“稷下论坛”停办了,据说是为了紧缩开支,提倡节约。后来,大家自由公布新作的西墙也被取消了,墙前的空地上建了一个晒衣场。更引起群情激愤的,是伙食也越办越差。整天不是萝卜,就是白菜,不要说食鱼了,就连肉丁肉末儿都难得一见了。
稷下的人心渐渐慌了,议论也纷纷起了。有人说,襄王不像先王那样重视学术了,看来“文教兴国”的国策要变了;有人说,秦国威胁日重,齐国的工作重点已经转移,由修文转向备武了。
尽管众说纷坛,但荀卿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那个狂生接子惹下的祸。
接子,本不姓接,因慕当年嘲讽孔子的楚国狂人接舆而自己改姓为“接”的,全不知接舆原来姓陆。他20多岁,专爱骂圣讥贤,却又自称为“子”。“子”之称谓,乃圣人专用,小子哪可乱用?先师中间,孔子当之无愧,孟轲勉强够格;其他像墨翟、老聊、庄周、孙武等前辈学人,偶尔用用也就算了。自己名满天下,著作等身,且三为祭酒,尚只敢称“卿”,不敢称“子”,更不许弟子们乱叫。可接子不但敢用,还敢出皇皇十册的《接子文集》。
接子到处宣称,大夫为社稷,可以弑君谋国,非逆篡也。别人若反驳,他就举齐国历史为证,说今日齐王田氏,当年取姜氏而代之,难道能说是逆篡?此话虽立论有据,核史无误,但如何能公开讲出来呢?结果,这话传到襄王那里,襄王恼怒,三日未食。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上,荀况黯然离开了稷下。马车拉着他和四十六筐木牍竹简,后面跟着几个挑担扛包的弟子,缓缓西行,开始了近十年的奔波生活。
他先回到赵国,打算为故国做些事情。赵王慕其盛名,请人宫中,盛宴款待。酒过三巡,他喝得有点高了,谈完王道,竟和赵王论起兵来,说什么“攻占之本,在乎一民”;又说什么“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兵事本非其强项,说多了,自然让赵王听出破绽来,知其迂腐,绝非领兵打仗之辈。于是,酒一喝完,便将他礼送出境。
无奈,只好继续西行,真是一路风尘,万般艰辛。先是游韩访魏,后又西至秦国,都无处安身。一队人马,便又折了回来,东行南下,直到最后在楚国遇到了楚相春申君。
春申君惜才,为了将他留下,只好大材小用,命他在兰陵为令。
此时,荀况年近花甲,雄心已随着岁月一同者去了。他知道此生大概没有机会一展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了,只好在兰陵继续修身齐家,并准备终老于斯了。他如今所求,就是能有时间著书立说,传之后世;同时,为楚国精心培养几个弟子,以报楚相春申君的知遇之恩。
这时,他又想起了李斯,心想这个年轻人不知日后能否成为楚国的栋梁之材?
三
李斯希望在学成之日荀卿能将自己引荐给楚相春申君。在楚国,他知道,没有春申君的提擢,就是入了官场也是没有仕途的。
春申君为楚相已经十年了,不仅权倾楚国朝野,而且名震诸侯各国。他与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和魏国信陵君一起,被称为“天下四士”,全都是炙手可热之人。
春申君能有今日,是因为他的忠心耿耿。他姓黄名歇,原是楚国派驻秦国的使节,二十年前,与楚太子一起在秦国为人质。
那年,楚王病危,楚太子求归,秦相应侯范睢不准,只许他代表太子回国问疾。当时情势危急,郢都已有另立楚王的传言,秦国又随时可能加害于太子,他临危不惧,表现出了一个忠臣应有的品质。他与楚太子互换了衣服,让太子装扮成自己,先从城关出逃,然后自己去面见秦王,准备牺牲。秦王得知楚太子逃掉,勃然大怒,想把他立即剁成肉泥或烹成肉酱。秦相范睢和他毕竟喝过几次酒,受过一些礼,有些交情,关键时刻帮了他一下。范睢对秦王说,为人臣者,最想有机会身殉其主,好当忠臣,万万不可成全他们。不如放回去,让他们自己犯错误,被其主杀掉,落个当侯臣的下场。秦王听了,深以为然。
三个月后,楚王去世,太子登基。新王论功行赏,黄歇的多年追随和赤胆忠心总算有了回报。楚王命他为楚相,又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十二县。
春申君为相,深知秦国乃楚国之心腹大患。几十年来,秦国不断侵扰楚国,两国之间,争战无已,而楚国每战必败,每败必溃。六年前,秦将白起率几十万锐士,大破赵军于长平,一夜活埋了四十万赵卒。消息传到楚都,全国上下,无不心惊胆战,深感“白色恐怖”。正是这位白将军,几年前,曾一举攻破楚国的郢都,吓得楚王落荒而逃。
为了抗秦,春申君行合纵之策,集六国大军,以楚王为号召,西出攻秦。兵一出函谷关,就被秦兵击溃。六国大军作鸟兽散,行动迅速,不到一日,便都不见了踪影。兵败之后,春申君只好对秦国实行怀柔政策,反复强调秦楚之间“唇齿相依”的友好邻邦关系。为了两国友谊,楚王一再迁都,由陈迁到钜阳,后来又迁到淮河以北的寿春,离秦国边境越来越远。像所有国际关系一样,国家相互间离得越远,关系也就越好。
攘外之后,春申君便开始安内。他一直在为一事心烦,此事既关于楚国的长治,也关于他自己的久安:那就是楚王无子。
问题显然出在楚王身上。一后三妃六嫱九嫔不说,光是有宜子之相的美女送进宫去的又何止成百上千呢,而且都经过郡县一审,相婆二审,春申君自己三审的。后来,更是不论美丑,只要是丰乳肥臀的,便送进宫去,让楚王一试。可几年下来,宫女们仍一个个如花似的,就是没有一个结果。
春申君为此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心里万分着急。但此事只能分忧,无法代劳。他今日能贵为楚相,全在楚王一人的恩宠。楚王之后,无子即位,他的富贵也就难以为继了。当年楚王登基之时,他已将楚王的兄弟们得罪遍了。他日,无论兄弟中谁被立为楚王,他不要说富贵了,恐怕性命也将难保。
春申君的心事,据说被一个人看破,他就是相府中的舍人李园。
李园投在其门下已经好几年了。他是赵人,韧来投靠时,春申君嫌他瘦小枯干,相貌委琐,且无鸡鸣狗盗等一技之长,本不想留他。后春申君恐别人说自己以貌取人,传到孟尝君、平原君和信陵君那里,有损其爱才好士的清誉,才勉强将他留下,心想,反正养客如养羊,多一只少一只没什么关系。李园来后,一直恭顺老实,行事小心,从无过失,倒也没有显出不是人才的样子。
一个暮春夜晚,暖意融融,花香隐隐。春申君在吴地新落成的相府宅第的后花园里大宴宾客。这时,李园带来了一个盛服装扮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妖娆中带着几分清丽,婀娜中自有一种风情,眉目流转之间更是含着盼顾。李园说她是自己的妹妹,叫李媛。春申君听了哈哈大笑。那李园生得獐头鼠目,如何能有如此标致的妹妹?李园被春申君笑得心中发慌,赶紧伏地,叩首如捣蒜,好在春申君并未深究。那女子不但美貌惊人,而且才艺超群,弹琴鼓瑟之外,还能说诗论经,闲谈经济大事,让春申君一下子着了迷。
春申君毕竟是忠臣,知道侍君为上的为臣之道。几日后,他便将李媛盛装打扮起来,送进了楚王的宫中。后来听说,那李媛的才艺还未有机会充分发挥,就有了身孕,为楚王产下王仔一名。
郢都城内一时盛传,说那楚王的子嗣实际是春申君的骨肉。好在流言止于智者。酒肆茶楼里,智者们听到这些谣传,皆晒笑不止,露出不屑之色。据智者们分析,这楚王的子嗣,不一定是春申君的骨肉,倒有可能带着李舍人的基因。
李斯对坊间的传言并不热衷。从讲政治的高度来看,只要楚国能长治久安,何必管他是谁家的孩子呢?重要的是,两年后自己能否成为春申君府中的舍人。他的野心其实不大,日后若能回上蔡郡府为官一任,几年的学也就算没有自求。
要想将来能见到春申君,现在先要赢得荀卿的好感。
在兰陵,李斯每天清晨即起,先将前院两大缸水灌满,然后把堂前的地扫洒一遍,算是为先生服役。
上午荀卿授课。课程仍按当年孔子设置,分为四门:德行、言语、政事和经典。李斯有兴趣的当然是政事,但弟子人门,第一年时只讲德行、言语,一年后才加授政事、经典。荀卿总说,君子需德才兼备,以德为主,故先要打好基础。李斯自然不敢争辩,“修身”的重要,他还没有忘记。其实,“德行”所修,就是每天背诵先贤的几段语录,然后练习“三省”。所谓“三省”,是一日三次反省自己,找出身上的一些缺点。这本来难不倒李斯,只是时间一提,老要在自己身上找出新的缺点,也并不容易,因为缺点不能重复,倒真是越找越少了。至于“言语”一课,主要是学《诗》。孔子说过:“不学诗,何以言?”李斯不太喜欢这种缠绵婉转、一咏三叹的东西,以为无关乎经国济世。只有“硕鼠硕鼠,莫食我黍”一诗,他感觉深刻,认为反映出了老鼠的本质。
下午是阅读时间,东西两边厢房里满架的竹简供弟子们随便测览。李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简牍,不免有些眼花统乱。他最爱读的是《书》。那一篇篇远古帝王的训谐、政令和告示,让他充满了敬畏。他常仿依其格式,揣摩其语气,拟写些公文,幻想着有一天,这些东西也能被飞马传递到各级郡县,供官吏们讨论学习;或者是高悬墙头,布告天下,让百姓攒头争睹。诸子之中,最让他折服的是商鞅,不仅仅因其变法的勇气,而且也在于其对民心的洞察。《商君书》中有言:“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快,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民之欲富贵也,盖棺而后止。”若非如此体察下情,商鞅如何敢于变法呢?可叹的是,商鞅一生,得名得利,既富且贵,最后竟未得盖棺。
读简读累了,他便会抬头眺望窗外,一边望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