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剪不断的乡愁-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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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包围着我,拉着我的手,摸我的衣服,七嘴八舌地告诉我,她们都是我的“读者”!这样一来,我完全惊呆了。我站在那儿,无法移动。而更多更多的人,从不同的建筑里飞奔而出,向我继续拥来。我在那一瞬间,终于体会出自己是多么“虚荣”的!原来这么容易被我的读者所感动。不论他们在何处,他们永远是我的支持者。写作时的孤独,大约在此时才获得补偿吧!我向他们挥手,他们喊着、叫着、笑着、兴奋着、意外着……而我,虽然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动,内心的激动,却绝对不亚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万县,不管它是什么“川东门户”,不管它是什么“万商之城”,它对我所展现的魅力,始终停留在蚕丝厂门口那一幕上。说实话,我这趟大陆行,常有类似的场面和事件,深深地震撼了我,使我经常陷入一份意外的感动中。这也是我的大陆行中,另一项的收获吧!
那天上午去了万县,下午我们到了石宝寨。
石宝寨是我们这趟长江之旅的最后一个旅游点,玩完了石宝寨,隆中号就要直航重庆,预计第二天中午抵重庆,这趟长江之游,就结束了。所以,船一停泊在石宝寨码头,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昂,而石宝寨本身,耸立在江边,像一座紧贴石壁的高塔,那么醒目,那么耀眼,似乎对来往船只,都在招手。石宝寨实在是个“奇景”。
在万县上游,长江北岸,有一块巨石如孤峰突起,傲然挺立,形状像一块巨大、巨大、巨大……的玉印,据说是女娲补天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大石块。这石峰本身就带着太多神秘色彩,但有许多传说故事,历代下来,大家称它为“玉印山”。玉印山是天然的奇景,这也罢了。居然,在康熙年间,有人攀上峰顶,筑了一个山寨,上下石山,要用铁链攀爬,脚踩石壁上凿出的石孔,真是非常辛苦。为什么要建这样一个山寨,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到了嘉庆年间,据说,当地人受到了苍鹰盘旋的启示,就贴着玉印山,建了一座十二层的楼亭,从山下直达山顶。石宝寨的传说非常之多,我对传说一向弄不很清楚,古迹的年代也常犯错误。我只对我所看到和接触到的景致发生兴趣。我们下了船,一样要爬一段台阶,然后,我们先经过一个朴实的小镇,才到石宝寨。这小镇本身,就雅拙古老而饶富幽趣。沿着小小的石板小路,碗蜒上山,路两边,是古老的民宅。民宅的小天井、小花园,小围墙,都非常诗意。连那些民宅的屋瓦,都层层叠叠,特别有韵味,这是我在长江沿岸,看到的,走过的,最有味道的小镇。
穿过小镇,我们到了石宝寨的底层,大家开始往上爬。陈船长对我们说:这石宝寨是一定要爬的,如果上不了顶层,只要上到第九层就够了。那时,居高临下,眺望长江,才能领会这石宝寨的趣味!我们往上爬,这才发现,这石宝寨是用木头搭建的,全部建筑没有用铁钉,而用榫头彼此镶嵌,真是奇妙极了。每层都有一个圆窗,可以眺望长江,而建筑的一面,就是玉印山的石壁。木头的支柱都嵌进石壁中,工程实在浩大,建筑得也实在巧妙。这宝塔形的建筑,越往上爬越陡,到了第三层,初霞发现木梯吱吱作响,她的惧高症又发作,说了什么也不肯再上去,就留在底层等我们。我和鑫涛、承赉,继续往上走,爬了一层又一层,爬得气喘吁吁。但是,每层望出去的景致都不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实在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层!终于上到了第九层,这儿居然有个小天井,有石桌石椅可供休息,绕到里面一看,还有个小小的四合院呢!我不禁叹为观止地对鑫涛说:“在北京的时候,以为四合院是北京的特产,现在,才发现是中国的特产,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四合院,连这玉印山的山顶上,也有四合院,真是太妙了!”
一般游客玩石宝寨,都只爬到第九层就为止了。因为另外三层太陡又太窄,不容易上去。所以,我们到了第九层就停下来,站在那小天井中,迎风而立,看到大江环绕,又看到山下的麦田在风中如波浪般起伏。大麦青小麦黄,麦田中一片黄黄绿绿,像一幅一幅的油画。真美极了。鑫涛爱得不得了,拿着照相机,东一张西一张拍个没停。而我那个ENG小组(已化暗为明)居然要求我,爬到第十二层上去,给他们“好好的,名正言顺的”拍几个镜头!
熊源美、刘枫、李祖平、陈船长……大家怂恿着。我在“群众要求”下,只好往上爬,等我爬到第十一层,就后悔了,因为第十二层的梯子是一条一条,中间空的那种,对这种梯子,我有“先天恐惧症。”我从窗口对下面喊:
“不爬了!到此为止!”
“不行不行!一定要爬!”大家吼着。李祖平早把机器都架好了,镜头对准了十二层的窗口,更加热烈地喊着,“只剩一层了!拜托你,一定要爬上去呀!”
我看看那中空的木梯,两腿发软。熊源美和刘枫已爬上第十一层,对我说:“如果你不上去,我们抬也要把你抬上去!”
没办法,我只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终于上了十二层!我从圆窗中探出头去,向第九层的人挥手,大家一片欢呼声,我自己也跟着欢呼。
怪不得有人在这山顶上修寨子,原来站在这最高处,就自然而然的有“万物皆小,唯我独尊”之感呢!
石宝寨,是长江上的一颗珍珠。石宝赛,也让我们流连忘返,爱不忍离。大家下了塔,和初霞会合,人人急先恐后,告诉初霞,她错过了多少美景。当她知道我居然爬上了第十二层时,不禁大大咂舌,说:
“我一直以为你很娇弱,这次游长江,亲眼看到你过吊桥、爬高塔,我真对你服了!”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勇敢吗?”我笑着说:“我是群众要求,无可奈何呀!”我们大家笑着、谈着,往码头上走去,人人心情愉快。就在这时,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又喊又叫的声音,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停下脚步,我回头一看,只见到一个年轻人,脖子上挂着个照像机,一路喊着叫着,从坡上连跑带跳地扑奔而来。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已喘着气,满头大汗地停在我面前,对我鞠了个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知道是琼瑶老师来了,我居然没有在寨里迎接,实在对不起!刚刚得到消息,我就一路追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叠连声地说着,弄得我目瞪口呆,满头雾水。幸好陈船长赶过来说明:
“这位是石宝寨的负责人,也就是石宝寨的主管,因为他好年轻,我们都开玩笑,称呼他寨主。寨主刚刚走开了,不在寨里,得到消息是你来了,他才赶来……
“是,是,是!”寨主因为奔跑,头发都被汗水贴在额上,看来有些狼狈。但他却很威风地对那些围过来看我的人群大叫了一声:“快去拿一张宣纸,还有毛笔和砚台,我们要请琼瑶老师题字!”我一听,差一点晕倒。从小就怕毛笔,一生也没练过字,居然有人要我题字。我慌忙说:
“我不会写毛笔字!不能题字,你要题字干什么?”
“去刻在石宝寨的石壁上!”
我一惊,又差点晕倒。赶快振作了一下,去看看他有没有在开我的玩笑。但那寨主一脸的激动,似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承赉急忙赶上来,为我解围,对那寨主说:
“题字就不必了!寨主从山上追到山下,跑得好辛苦!让我帮你用你的照相机,给你和琼瑶拍张合影吧!”
一句话提醒了寨主,他立刻把脖子上的照相机取下,交给承赉,一面对承赉左鞠一个躬,右鞠一个躬,感激万分地说:“谢谢!谢谢!谢谢!”他整整头发,又说:“要把石宝寨拍进去啊!”我走过去,和他合影,一张不够,又照了好多好多张。他一面拍照,一面左指挥,右指挥地对村民吼叫:
“拿宣纸啊!要全张的!快啊!笔要拿最好的,多拿几支来啊……”原来他还没有放弃题字,我心惊不已。一直对他解释我不会书法,而他却听也不听,开始慌慌张张地告诉我,他一共看了我多少本书,今天我居然会出现在他眼前,他太兴奋了……我们两个,就在那儿各说各话,各人急各人的,就在此时,宣纸拿来了,笔也拿来了,我的天啊,我真的要晕倒了。鑫涛眼见我要受窘,很快地走上前来,递给我一支签字笔:“不要用毛笔了,”鑫涛说:“签字笔就行了。”说着,他看向寨主:“给你题一句话吧!好不好?”
“好!好!好!”寨主又一叠连声地说。
我拿了签字笔,认真地看了那寨主一眼:
“你千万不要去刻在石壁上啊,否则,会让我大大丢脸啊!”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一直鞠躬。我题了字,签了名。抬头一看,全船的旅客都上了船在等我。我慌忙和他握手告别:“寨主,好好照顾石宝寨啊!明年我会带弟弟妹妹再来参观!”“真的吗?”他眼中闪着光,大叫着:“早点通知我,我好迎接你啊!”我们对他挥手,他不肯走,一直追到船边。我们上了船,他还在岸上挥手。船发动了,离开了码头,他还在码头上挥手……“唉!”初霞叹了口气,“要不感动,也很难呀!”
真的,我就常常陷入这种感动的情绪里。
十八、再见!长江!
那晚,是我们在隆中号上的最后一夜,晚上,船长大宴宾客。我回忆初抵隆中号、初见陈船长、初临长江的兴奋,种种种种,恍如昨日,没料到一眨眼间,已经五天过去了。这五天,实在太短、太短了!
因为是最后一晚,大家都有些离愁别绪。吃完晚餐,我们四个在船上逛来逛去,和船上的每个人说再见。在这船上,还有一位值得特别一提的人物。那就是,船上有位书法家,从开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当众挥毫,表演书法,也卖字。他的字行草隶篆,样样精通,提起笔来,常常把一首长诗,从头写到尾,一字不漏,也一字不错。这位先生名叫操守诚。
操守诚是船公司聘用的人员,虽然字是卖的,收入都归船公司,他拿薪水。他对自己的字,充满了自信。我们对他的字,也满怀折服。到船上的第一晚,鑫涛就看中了他的一幅“大江东去”,那幅字是漂亮的草书,写得行云流水,墨迹淋漓。鑫涛要买,船上的熊经理说要打折,不能按标价收款,正争议中,操守诚卷起了那幅字,亲自送到我们的船舱里,说:
“平先生喜欢我的字,就是我的知音。我怎能将字‘卖’给一位知音?何况,我家里经营个体户,专门卖书,我们卖得最多的就是琼瑶老师的书。今天有缘,大家能见面,我已经很兴奋了。你们喜欢我那一幅字,就拿去!千万别提钱!”
“可是,”鑫涛急急说:“这字不是船公司的吗?”
“送给你们,公司完全谅解!”
“可是,”鑫涛又急急说:“你的裱工、成本、总也要钱呀!”
“不能提钱!”操守诚很有书生传统的本色,掉头就往船舱外走。好像再提“钱”字,会变成对他的侮辱。
就这样,我们收下了“大江东去”。第二天,我把我最喜欢的那阕词:“滚滚长江东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