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作者:海飞]30-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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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川照之的眼睛说,花青,我的意思是谢谢你的爱。
花青的眼睛就不再说话了,花青把目光从香川照之的青衣上收了回来。收回来之前,她抚摸了一下香川照之的衣裳,抚摸了那种凝重的青色。那是一种忧伤的青色。花青把眼紧紧地合上了,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青色的背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明月茶楼的大门口走去。青色的背影一直没有回转身来,而小戏台上鼓点的节奏却越来越快了,花青的耳朵里充满了这种声音,这种声音顺着花青的耳朵,钻进花青的身体里面,在身体里面横冲直撞。
花青在明月茶楼一直坐到黄昏。人群都已经散开去了,小戏台上也静了下来,而刚才锣鼓的声音,仍然咚咚地响着。一个茶倌走到花青的身边添水,花青的头仰起来茫然四顾的时候,才发现刚才还热闹着的茶楼,居然只剩下她和茶倌两个人了。花青耳朵里繁杂的声音终于渐趋平静,她对着茶倌笑了一下,说,茶倌,你们这茶楼里,我像是一下子过了一生。茶倌愣了一下,他正在给花青添水,那些水从茶壶里流了出来。茶倌听不懂花青的话,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站起身来,向茶楼的大门口走去。
花青走在去宋家台门的路上,在经过小昌住着的那幢小木楼时,她看到了小昌。小昌正好提着一桶水,她的身子倾斜着,显得很吃力的样子。而一只木桶里的水,在她走动的过程中,不断地晃荡着洒在青石板路面上。花青看着那一路的水渍,然后看到了一个穿着中式小花夹袄的女人,行进在青石板路面上。她的一缕头发,就那么垂在腮边。她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她把水吃力地提到小楼的台阶上,然后她歇了一下手,这时候她看到了花青。她就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她说花青,怎么是你。
花青也笑了,走过去,没有说什么,却把手伸向了那桶水。小昌也把手伸向了那桶水,她们的手在木桶的提手上相遇。花青的水是凉凉的,而小昌的手却是温热的。她们又相视一笑,然后一起把水提进了屋里。水倒入了水缸,发出了水的欢叫声。然后,她们上楼,走到那个小小的阁楼上,面对面地隔着一张小方桌,盘腿坐下来。花青的面前,在很短的时间内,多了一碟糖炒栗子,发出甜腻腻的清香。多了一碟小京生花生,像一个个小巧的女人一样躺在盘子上。多了一碟桥头张老头炸的臭豆腐,张老头的臭豆腐是东浦镇上最香的臭豆腐。七十多岁的张老头,从少年时候在桥头炸臭豆腐,已经炸了整整六十年的臭豆腐。然后多了两双筷,两只空着的碟,两只蓝边小酒盏。小昌侧着头,她打开了花雕坛子,酒的气息就弥漫开来。小昌说,我陪你喝酒吧,我想喝酒。
花青看着小昌的脸,她的脸上是一片的桃红,花青就想那么好的女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香川照之却说抛下就抛下了。就像自己也很决然地抛下了宋朝一样,那么宋朝和小昌的心里,是不是都有一种难言的苦涩。花青看着小昌的唇,小昌的唇是精致的,泛着一抹红,她的嘴角有好看的一个弧度,笑的时候,那个弧度就轻牵着,牵出一万种的风情。小昌洁白的牙,有少许会在她轻启朱唇的时候,露出来,多了一份性感。三盏酒下肚,花青看到了小昌湿漉漉的目光,目光软软的像一棵秋天软到在田野上的草一样。
一条乌篷就在窗外的河沟里一闪而过,像一片轻飘飘的飘离秋天枝头的叶。
花青说,小昌,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再一条乌篷又在窗外的河沟里一闪而过,像一抹看不清楚的匆匆的光阴。
花青说,小昌,香川照之想回日本了,他要带你回去。
又一条乌篷在窗外的河沟里一闪而过,像一尾快速游动的黑色的鱼。
花青说,小昌,你收拾一起吧,他这几天就要动身了。在日本,过你们的好日子。
小昌的头斜了过来,侧着眼睛眯着眼笑看着花青。窗外又是一条一闪而过的乌篷,花青看到了,小昌也看到了。小昌说,东浦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乌篷,那么多的青石板路,那么多的流来淌去的水,那么多的酒作坊。小昌又说,我不回日本了,因为香川根本不爱我。我想留下来,在东浦多待一些日子。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生。花青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劝小昌跟香川照之回去,是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她只是举起了酒盏,和小昌的酒盏碰了碰。然后,她们都喝下了一杯酒。黑夜一下子伸出了巨大的手,在这个时候把整个东浦都罩住了。小昌点亮了一盏油灯,是被东浦人称为回灯的那种有着玻璃罩子的灯。即便窗口有风吹来,玻璃罩里的灯火,也是笔直向上的。红红的光晕,在小阁楼里散开来。小昌的身子软下去,她的一只手按在草席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花青站了起来,她找到了一床毯子,盖在小昌身上。然后,她伸出手拍了拍小昌嫩滑的脸,走下楼去。
花青走在黑夜的青石板街上,花青走到了河埠头,看到了那根黑色的木桩,像一个傻子一样呆立着。看到不远处,挂在墙上的一盏路灯,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灯下一小片扇形的地方。灯下聚集着一些秋天的小虫,它们在秋天的夜里,在秋天的灯下,跳着欢快的舞蹈。花青就笑了一下,把自己靠在那根木桩上。她看到一个男人出现了,这个男人是从宋家台门走出来的,他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走路时晃荡着身子。他没有看到花青,他突然看到花青倚在树桩上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他就把身子靠在了一片陈旧的灰黑色的青砖墙上。路灯的灯光罩下来,刚好把他整个地罩住,像一张预谋好了要盖下来的网。
花青后来进了宋家台门,她没有理会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宋朝。花青看到了台门里屋檐下亮着的灯笼,看到筱兰花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抽烟。花青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和衣睡了下来,她把一个秋夜那黑色的衣裳当作被子。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没有听到一声枪响,花青睡得很踏实。在清晨来临的时候,花青睁开双眼,花青起床,花青站在脸盆架的旁边洗漱,花青还听到了天井里鸟的叫声。这时候花青还听到了阿毛的声音,阿毛在和吴妈说话,阿毛说,有一个男人昨天晚上坠入河里死了,大概是喝碎了吧。今天早上撑乌篷船的张阿土看到了,那个人浮了起来,那个人穿着一件青衣,还很年轻的。吴妈就马上响起了啧啧啧的声音,吴妈说,年轻人,那么不小心。花青愣住了,她推开了门,她冲出了宋家台门,她沿着小街奔跑,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在奔跑的过程中,她还跌了一跤。许多东浦人看到了一个面容清丽的女人,头发却还乱蓬蓬的,她在奔跑着,脚上穿的是一双缎面拖鞋。花青看到了一堆人围在不远的地方,花青就冲了过去,她推开人群,喘着粗气。她不敢朝下看,因为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一个人,看到了她身边留来淌去的一滩水渍。大家把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他们看到一个女人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女人终于把眼睛往地上看去,这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她看到了地上那个人穿着青衣,但是却不是香川照之。
花青推开人群走上了回宋家台门的路,她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心里有些高兴,心里甚至还发出了叽叽叽的笑声。花青走进了宋家台门,这时候她发现宋祥东和段四站在屋檐下,他们正在商量着一件什么事。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刚刚起床,脚上趿着一双银色带碎花的缎面拖鞋,头发还没的梳理。宋祥东皱了一下眉。花青进屋了,花青把自己靠在门框上,想,自己在秋天清晨的一次狂奔和失态,大概是心里深藏一个曾经血肉交融的男人的缘故。我让他回到日本去,为什么却在心里忘不了他。
2。一场花雕酒中的阴谋
那天花青在西厢房门口看到了香川照之。花青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她看到香川照之从西厢房里推门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是宋朝。花青就走了过去,花青走到香川照之的面前,她盯着他的脸说,你怎么还没有走。宋朝悄悄地走开了,他仍然把手插在裤袋里,他顺着廊檐走开了。香川照之说,小昌不愿跟我走,小昌说她已经不爱我了。她不走,我也要走的。明天,我就离开了,宋老爷说要为我送行,他请我吃饭。
花青把头转向了饭厅,她果然看到阿毛和吴妈在忙碌着。隔着天井看过去,桌子上已经放了一些菜了,冒着热气。花青笑了,说,你面子真大。香川照之看到花青掉转了身子就要走开,香川照之说,花青。花青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香川照之说,花青,跟我走好吗,跟我去日本。花青回过头,给了香川照之一个妩媚的笑容,她摇着头说,不可能。然后,她又继续向前。
吃中饭的时候,宋祥东居然喝了一点酒,他是一个不太喝酒的人。看上去他有些兴奋,他很开心的样子。宋祥东说,宋朝,香川少爷就要走了,你得和他干一杯。宋朝举起了盏,香川照之也举起了盏,他们的盏撞在一起。花青看着宋朝,她突然觉得,宋朝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心地那么善良。花青默默地扒饭,筱兰花也默默地扒饭。宋祥东没说让她们也喝酒,所以她们就没喝酒。宋祥东后来对筱兰花说,你去一趟日本人的军营吧,香川太佐又来邀请了,他想让你去唱戏。筱兰花没有作声,仍然扒着饭,她在吃着一只碗里的芋头。那只芋头显得有些过大,所以,她用筷子把它一夹夹成两半。宋祥东又说,你去吧,就唱一回,让香川太佐也高兴高兴。你和香川少爷一起去,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花雕酒,酒已经装到埠头的乌篷船上去了。是阿土撑船佬送你们过去,他是一个不错的船工。筱兰花仍然没有作声,她很快地吃完了饭,她把碗推开了,然后她站起身来。她的手就按在椅背上,她的手指纤长而不失肉感,但却太苍白了些。筱兰花看了花青一眼,然后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太太。太太抬起了头,望着筱兰花。筱兰花露出了笑容,轻声说,我只是想叫你一声而已。
筱兰花离开了饭桌。宋祥东把头转向了香川照之,宋祥东说,香川少爷,你和你叔叔说一声,你就问问他我能不能当上维持会长。你告诉他,在东浦镇,不会有比我更好的人选。谁能吃得消当这个会长,谁也不会吃得消的。香川照之笑了,他说我一定会说的。香川照之的脸泛着红光,脖子也红了,他喝了很多的酒。
花青后来想,这一定是一个散淡的下午,这个下午,特别的漫长。她一直都在等黄昏来临,但是黄昏却迟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