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前世今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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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慨、响亮的声音。但他倦了。终夜的狂歌已经耗尽了子规的精力,东方的曙色也照出他点点的心血染红了蔷薇枝上的白露。
老人是疲乏了。他睡眠时也不得安宁,他已经透支了他有限的精力。他感到了风尘的厌倦。他时常想念他少年时在恒河边的清福,他想着椰树的清阴与曼果的甜蜜。但他不仅是身体的疲惫,他也感觉心境的不舒畅。他这次来华,不为游历,不为政治,更不为私人的利益,这个老人,抛弃自身的事业,备尝旅行的辛苦,他为的是一点看不见的情感。说远一点,他的使命是为中印中断了千余年的文明。说近一点,他只想感召青年真挚的同情。因为他是信仰生命的,他是尊崇青年的,他是歌颂青春与清晨的,他永远指点着前途的光明。现代的文明是骇人的浪费,贪淫与残暴,自私与自大,相猜与相忌,颠覆了人性的平衡。芜秽的心里只有误解的蔓草、毒害同情的种子,没有收成的希冀。在这个荒惨的境地里,难得有人不怕艰难险阻,肩上扛着铲除误解的大锄,口袋里装满人道的种子,不问天是阴是雨是晴,不问是早晨是黄昏是黑夜,只是努力地工作,同时唱着嘹亮的歌,鼓舞在黑暗中破土而出的萌芽。泰戈尔就是这少数中的一个。他是来广布同情的,他是来消除成见的。我们亲眼见过他慈祥的阳春似的表情,亲耳听过他从心灵底里迸裂出的声音,徐志摩想只要我们的良心不曾受恶毒的烟煤熏黑,或是被恶浊的偏见抹杀,谁都会感到他至诚的力量,为我们生命的前途开辟了一个神奇的境界,点燃了理想的光明。所以徐志摩他们也懂得他的深刻的失望,他也知道部分青年不但不能容纳他的灵感,并且存心诬毁他的热忱。思想的独立是应该奖励的,但决不能附和误解的自由。泰戈尔生平最满意的成绩就在他永远能得到青年的同情,青年永远是他最忠心的朋友。他也曾经遭受种种的误解与攻击,政府的猜疑、报纸的诬捏、守旧派的讥评,这些激烈的批评从未动摇过他。因为他的希望、信仰、爱心、至诚,完全寄托在青年的身上。他坚信尽管他的胡须、头发白了,但他的心却永远年轻。他常常说,只要青年是他的知己,他理想的将来就有了着落,他乐观的明灯就永远不会暗淡。他不能相信纯洁的青年也会坠落在怀疑、猜忌之中,更不能相信中国的青年也会这样。他真没想到在中国遭到了意外的待遇。他很不舒服,精神的懊丧更加重了他身体的疲惫。他差不多是病了,他再没有心境继续讲演了。
他们说他守旧、顽固、“太迟”、“不合时宜”。他自己怎么也无法相信。他说这一定是滑稽家的反调。他一生所遇到的批评太多了,六十年的生涯里他不断地奋斗与冲锋,他现在还是在冲锋与奋斗。但他奋斗的对象是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武力主义、物质主义。他主张创造的生活、心灵的自由、国际的和平、教育的改造、普爱的实现。但他们说他是帝国政策的间谍,资本主义的助力,亡国奴族的流民,提倡裹脚的狂人!肮脏是在政客与暴徒的心里,与诗人有什么关系?昏乱是在冒名的学者与文人的脑里,与诗人又有什么关系?
徐志摩最急切要声明的是,泰戈尔虽然常被授予神秘的徽号,但事实上他却是最清明、最有趣、最诙谐、最不神秘的生灵。他是人,是最近人情、最富情感的人,所以他也要人道的温暖与安慰,尤其是中国青年的。“他已经为我们尽了责任,我们不应,更不忍辜负他的期望。同学们!爱你的爱,崇拜你的崇拜,是人情不是罪孽,是勇敢不是懦怯!”
泰戈尔在北京停留的最后几天,正当初夏时节,徐志摩陪他游览了法源寺。法源寺是北京名刹之一,以丁香负盛名。徐志摩诗兴大发,曾在树下做诗一夜。为此,梁启超写了一个极能表现徐志摩性格的联语赠给他以纪念此事。“—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泰戈尔不久欣赏了齐白石等在凌叔华家举行的北京画会。在这次茶会上,徐志摩、陈西滢认识了还在燕京大学读书的凌叔华。
5月20日,徐志摩陪同泰戈尔一行离开北京去太原。
黄昏时分,列车快要启动了。泰戈尔从车窗向送行的人们双手合十,频频致意。徐志摩则没有伸出头去挥手告别。他铺开纸笔,把满腔的离愁别绪倾泻在白纸上:“我真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话,我已经好几次提起笔来想写,但是每次总是写不成篇。这两日我的头脑只是昏沉沉的,开着眼闭着眼都只见大前晚模糊的凄清的月色,照着我们不愿意的车辆,迟迟地向荒野里退缩。离别!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得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车站上,送行的人很多,林徽因也在里面。车快开动了,他正在给她写信,尚未写完,车就开始蠕动了。他想向林徽因告别一声,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胡适大声喊道:“志摩哭了。”恩厚之见徐志摩太伤感,一把把他的信抢了过来替他藏起。在这之前的几天,林徽因告诉徐志摩她马上就要随梁思成去美国留学了。离别的痛苦时时折磨着徐志摩,终于发泄了出来。
在太原,泰戈尔的目的是寻求合作,推行他在印度已经实行的农村建设计划。山西的阎锡山当即表示赞同泰戈尔的计划,并许诺晋祠一带的土地给泰戈尔、徐志摩做试验基地,让山西教育厅厅长冯司直具体承办。
5月23日离开太原,泰戈尔和徐志摩沿京汉路南下到汉口,取道长江直达上海。一路上,吟诗赏月,欢喜不尽。5月29日,泰戈尔结束对中国的访问,离开上海乘船去了东京。徐志摩和泰戈尔到了日本。在日本期间,徐志摩写下他脍炙人口的小诗《沙扬娜拉》。离别日本,徐志摩把泰戈尔专程送到香港,洒泪而别,并相约来年在欧洲相会。
泰戈尔在华演讲的主要内容,经整理辑录为《在华谈话录》,于1925年2月在印度加尔各答出版,扉页上写着:“感谢我友徐志摩的介绍,得与伟大的中国人民相见,谨以此书为献。”
第二部分 一个信仰感情的人第20节 理想的“通信员”
送走了泰戈尔,却留下了牵挂。徐志摩因泰戈尔来华最兴奋的时期也过去了。
百无聊赖中,失意的徐志摩和张歆海相约到了庐山。在这里近一个半月,徐志摩有了和大自然倾诉的机会,同时也有了时间翻译泰戈尔的讲演稿和诗歌。
在一次散步中,张歆海又劝导起万分落寞的徐志摩来了。徐志摩整天的样子,让张歆海也不能欢欢喜喜。张歆海就对他说:“你这家伙,真是个情种,一刻也离不开女人的慰藉。一旦有了一个心目中理想的女人,马上便才思泉涌,没有了女人,便整天失魂落魄。”徐志摩认真地说:“没有女人,哪有生活,没有生活,到哪里寻找诗、寻找美?我生来就爱美,美在哪里,在自然,自然中最美的是什么,是女人﹗女人是上帝最得意的作品。我不是神仙,对女人,我的爱慕有着情欲的成分,这个我承认,但更重要的是,那美丽女人的身上,寄托着我那‘爱、自由、美’的理想。”
回到北京后,徐志摩就找到了凌叔华这个理想的“通信员”。凌叔华已经有了心上人陈西滢,但浪漫的诗人徐志摩需要安慰、超越、倾诉。8月,在失恋的痛苦中,徐志摩开始与凌叔华通信达两个月,倾吐心中的悲伤和苦闷。
徐志摩在《致凌叔华》的信中提到,凌叔华说她生成就不配做大屋子里的小姐,听着人事就想掩耳朵,风声、鸟闹倒反而让她高兴,这也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苦恼吧。像徐志摩这类常在外作客的,有时也想家。但等到回了家,就又想告假,他觉得那世界离他太远,太没有关系。就说他亲爱的母亲吧,她说话就是画圆圈儿,开头抱怨爸爸这样那样,接着就是本家长别家短,回头又是爸爸。徐志摩认为母亲的话当然不能不耐心听,并且有时也很有意思、有独到的见解。比如,他母亲的比喻与“古老话”就不少,有时也挺鲜艳的,但徐志摩在心里总盼望她那谈天谈人的范围稍为放宽一些。但这只是消极的一面,他自己想开口说他自己的话时那才真痛苦呢。在父母等听来他的话全是外国话,他们如果不称徐志摩疯癫,他会觉得他们很替他留面子了。结果徐志摩本来一肚子的话也就咽下去了。比如在1923年八九月,徐志摩在家里被父母硬拉住了不让走。徐志摩只得恳请到山脚下鬼窝庐里单独过日子去。那一个来月,倒是挺有出息的,自己还享受,看羊吃草,看狗打架,看雨天露蒙里的塔影,坐在“仙人石”上看月亮,到庙前听夜鸮与夜僧合奏的妙乐,再不然就去戏台里与寄宿的要饭大仙谈天——什么都是有趣,只要不接近人,尤其是体面的。说起这一时庐山才真美哪,满山的红叶,白云,外加雪景,冰冷的明星夜,各种的鸟声,也许还有福份听着野朋友的吼声。这真令人神往,至少他小部分的灵魂还留在五老峰下栖贤桥边。那边靠近三叠涧,有一家寒碧楼是一个徐志摩的同乡,他忘了是谁的藏书处,有相当不俗的客时,主人也许下榻。假如他们能到那边去过几天生活——只要多带诗笺书纸清茶香烟,抛开整个的红尘不管不问,岂不是神仙都妒羡!
徐志摩承认,一对凌叔华,他的话就多了。他说:“说也怪,我的话匣子,对你是开定的了,管您有兴致听没有,我从没有说话像对你这样流利,我不信口才会长进这么快,这准是×教给我的,多谢你。”徐志摩也会给他人的写长信,但总觉得不自然,笔下不顺,心里也不自由,不是怕形容词太粗,就提防那话引人多心,这一来说话或写信就不是纯粹的快乐。对凌叔华就不同了,“我不怕你,因为你懂得,你懂得因为你目力能穿过字面,这一来我的舌头就享受了真的解放,我有着那一点点小机灵就从心坎里一直灌进血脉,从肺管输到指尖,从指尖到笔尖,滴在白纸上就是黑字,顶自然,也顶自由,这真是幸福。”徐志摩认为写家信最难,比写考卷还难,提着笔就是不知写什么好——除了问候他妈妈便是问他爸要钱!
徐志摩把给凌叔华写信当做一种情感的自由抒发,两人在书信中也能心心相印,沉静的凌叔华真是一个红粉知己。
在给凌叔华的另一封信中,徐志摩非常感谢有着纯粹的慈善心肠的凌叔华答应经常做他的“通信员”。他说:
你肯用你恬静的谐趣或幽默来温润我居处的枯索,我唯有泥首!我单怕我是个粗人,说话不瞻前顾后的,容易不提防的得罪人;我又是个感情的人,有时碰着了枨触,难保不尽情的吐泄,更不计算对方承受者的消化力如何!我的坏脾气多得很,一时也说不尽。同时我却要对你说一句老实话。××,你既然是这样的诚恳,真挚而有侠性。我是一个闷着的人,你也许懂得我的意思。我一辈子只是想找一个理想的“通信员”,我曾经写过日记,任性的泛滥着的来与外逼的情感。但每次都不能持久。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除是超人,那就是不近人情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