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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破壁记 陈登科-第57章

小说: 破壁记 陈登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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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已经消失的民兵又突然从各个门口拥了进来。闪闪发亮的刺刀又在我们头上晃来晃去了……
  成跛儿的眼色里含着微微的得意和讥诮:“哼!你叫他们到这里来好好谈谈有什么结果?!”
  眼看着又要发生一次大冲突……
  安东突然挣脱成跛儿扶着他的手,对着话筒厉声叫道.“民兵们统统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
  这一喝,会场刹那间静了一分钟。
  安东毅然地走下了台,跑到会场中间,顿时被一大群人围住了。拳头又在安东头上挥舞了:
  “你们不要再哄我们了。……”
  “要关、要杀随你们,我们得把话讲清楚。……”
  “别唱双簧了!安书记,你刚才讲过了,你不是泥巴捏的,朝你瞎冲瞎撞也不行的,这话我们听明白了!我们是瞎冲瞎撞!不过我们也不是泥巴捏的……”
  最后,大家齐声问道:
  “我们是不是反革命?……”
  安东在大家责问时,一直是镇定安详地望着一张张脸,等人们稍静了静,他说道:
  “方桂芝的问题,今天不谈了,以后再找时间请同志们讲。可以揭发,但是不要把人家活埋了。”他笑了笑,“活埋了,就死无对证了,你们也成了凶手了,有一千条理也讲不清了。对么?”
  大家一听他称呼同志,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再上前时,脸上都挂着一种几乎要哭的神情。而我……眼睛真有点酸了。
  “不过,听说你们闹事的罪名还不止是对方桂芝,”他转过身,朝成跛儿喊道,“成组长,我看见材料上讲,是破坏毛主席的教育方针……”
  成跛儿干笑道:“这……我还没有看过。”
  安东道:“你是副校长嘛,是不是先请大家讲讲这个大学办得是不是符合毛主席的方针?……”
  这一来,七嘴八舌都讲开了。安东把成跛儿拉在身边,叫他派人一条一条记下来。
  我埋着头。我想讲也插不上嘴。只听得讲的人讲到后来声音都哽哽咽咽了……
  安东又道:“还有一条罪名呢,成组长,你也没有看过么?啊哟!好厉害,说这些青年是有意制造事端,要从这里发难,串联所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起来造反,是么?”
  大家绝对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黑材料,一时都惊呆了。成跛儿的脸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成跛儿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噢——?不过他们中间的不安心是有的,都想到城市里,不愿呆在农村。……”成跛儿笑着朝大家点了点头,“现在,你们可以把你们的要求都对安书记讲嘛!”
  我担心了!这一军将得厉害!
  想不到第一个发言的人说道:“谁说我们不愿呆在农村?”接着,很多人气愤地喊叫:
  “我们哪一个不是在毛主席的像前宣了誓,立志到农村来的?”
  “这里算什么农村?是你们逼得我们要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你们的皇亲国戚、贵族子弟可以随意挑工作?我们为什么就不行?”
  “我们并不怕当农民,而是不愿当农奴!”
  “对!我们不愿当农奴!”
  “这样的大学和建设农村有屁的关系。我们是被你们活活剥削的长工。……”
  又越讲越激烈起来了。成跛儿胸有成竹地拉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那条跛了的腿一抖一抖,还不时指指点点地嘱咐记录一句不漏地把大家的话记下来。有时还挑逗地插一两句:“唷!是农奴……哈哈,老安,我们都是农奴主了!”“这样看来,你们都并不愿意上调了?……”“好啊!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和贫下中农结合,好嘛!”
  安东也不搭茬,认真地听着。
  同学中有一个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成跛儿道:“和贫下中农结合有啥不好?就是不愿意和这个原始共产主义的所谓大学结合!”
  成跛儿象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闪着得意的光采:“喔,在学校招牌上写上原始两字的就是你!”
  安东也站了起来:“原始共产主义,还没有产生剥削哩!”他摆了摆手,“同志们!我看大家通情达理得很嘛!好吧!我看,这样的大学是可以埋掉了。……”
  没有等他讲完,大家欢呼起来!欢呼以后大家还瞪着眼,不大相信刚才这句话是出自这个官复原职的市委书记之口。
  安东伯伯还是安东伯伯,不过多了几缕白发。他从人丛中好象认出我了,但又好象装作并不认识。昔憬伯伯常讲这个安东伯伯喜欢讲俏皮话。果然,他接下去讲:
  “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有多好啊!也没有空气污染。我关起来的时候,真想呼吸一口这样的空气。现在你们也关了个把月,”他转过脸对成跛儿讲,“成组长哪!你说是给同学们办学习班,没有非法关押,没有逼供信。这,瞒不过我的眼睛呀!关在铁丝网里头,用刺刀和皮鞭来强迫‘学习’,这是学不下去的!这能叫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么?!……你们记录不要睁着眼望我呀!记下来么。这就是我安东今天讲的。我不会赖帐的。……”他朝我们笑了笑,“有那么多的证人,我会赖帐么?我看,今天就算这批同学的毕业典礼吧!再不毕业,就成了老头老奶奶的大学了。”
  他的讲话被一片掌声掩盖了。
  成跛儿尴尬地也拍着巴掌,干咳了儿声,接过话道:“安书记办事的作风真干脆!这是我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好吧!大家统统安排工作。安书记一定会满足大家要求的。……你们不是眼巴巴地盼望上调到市里的机关、工厂么……”
  安东拍拍成跛儿的肩:“老成,我口袋里可没有装那么多的调令。机关也还要精简呢!许了空愿,大家也要把我埋了。什么人到什么地方去,也要听听大家的志愿。城里要人,农村也要人。改革这座原始共产主义大学更要人,要在里面吃过苦头的人!一句话,不是统统调到市里,而是统统调到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岗位上!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做社会主义的主人,不是做封建主义的奴隶!”
  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感到痛快。堵在心头的一口闷气,几乎都快把我憋死了。
  在我写日记的时候,同学们都在议论自己的志愿和理想:“我们的志愿和理想,只值三十来块。呸!”
  “你还指望拿多少?”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这意思,我明白。不要把我们这一代青年都看成财迷,我们应该去创造一点财富,不管是工业的,还是农业的;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这意思,我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志愿和理想竟会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却变得非法了?今天,从安东伯伯嘴巴里讲出来时,就象在寒冷的冰窖里,忽然有人送来了一盆炭火。
  我又担心这火很快会被滴下来的冰水弄熄灭了,那会更加寒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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