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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顾城文选-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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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科学的20。这是一个最基本的佛教的概念。是说一切我们所能看见的,一切人所能感觉的东西,那么被称为“色”;而我们感觉不到的,却又是创造这一切“色”的那个事物,它被称为“空”。而这两者又是不可分的。这是个最基本的佛教的概念。    
    平时我们看见一只鸟,我们会想它是一只什么鸟,什么科的,或者可以吃?看见一棵树,我们也许会想可以做家具,或者看着漂亮,可以画成画儿;这个时候,我们是在用凡人的眼光看它们。这时佛教说:一切有象者皆非如来。就是一切的现象都不是生命的本质。“象”即为色象、象征,总之有形。你这样看它们时,你便是停留在“分别心”上。    
    但是后来你再看见一棵树时,你感到了生长的愉快,再看到一只鸟时,你感到了飞翔的愉快;这个时候,你就是跟它合一了。于是你就成了那个“空”。    
    当一切色象、象征成为你的时候,你就成为那个“空”了。那么“空”和“色”在这个意义上就合一了。    
    我们说佛教的最高境界即是“空即色,色即空”。你达到了这一境界,即达到了“明自性”。这同道家的“天人合一”也有些相像。这就是整个事件的过程,也可以说是艺术创作的完成,也可以说是人的悟性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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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是星星是天空的小洞,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诗人是有那么个性能,他可以让自己变得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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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说和冥冥的交流,或者说灵悟状态之下,大体情形是不需要语言的,不需要通过语言的;它只是一种完全的契合,不表现为文化形式的“心通八极”。只是在某些特殊情形下,灵悟才显示为一种新鲜的声音或文字。    
    我还要说就是在这种特殊情形下,文字也是在合一中的,完全消失了他的所谓运用者,文字即神,而不存在着任何面对文字的问题21。这在人间看来好像是一种扶乩或妖言,但我要说:诗的文字确实是神明留下的痕迹——妙手天成;而不是任何人的知识修养所能创造的。    
    一个幼儿唱出了诗来:愿世界上永远有我,愿世界上永远有妈妈。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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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邑县,东冢公社,火道村;取火的道路,在那可以找到火,“火道”。我觉得这些名字都很有象征性。我在那里也找到了我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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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去那儿之前,已经开始写一些小诗了,比如那首星星透出了天外的光亮,那是在北京写的。但是真正开始写是在火道村外的潍河边上,那时候最明白的一首诗叫《生命幻想曲》22。    
    那首诗对我是重要的,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人的生命和万物的生命有一个共通,而那一共通无人知晓——当一只鸟沿着河岸飞走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它的幻境。


第六部分:诗·生命神明留下的痕迹(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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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和舒婷合出过一本诗选,没有各自署名。我和她的心性不同,但是我们曾在同一个季节里生长;我们之间有一个默契,也可以说是理解。至于说我诗里的意象是纯净的,阳光似是滤过的,我并不这样认为;当然,我也知道,冰在夏日是很容易融化的,人们只能在冰箱里保存和制造冰块,因此他们不免推论,所有的冰都是制造出来的。    
    我们不用说地球的两极始终一片银白,就是在最热的非洲,也有乞力马扎罗这样的雪山;诗的生命是自由的,也是真实的,它是可以穿越小小的骚动的人世,归于江河之源的。庄子说:夏虫不可语冰。未免刻薄,但仍不失为一条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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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以从两方面谈:一是从我的个人经历方面来谈,我们现在可以回到那个时代的感知中去;还有可以从中国文化史的角度来谈,因为中国文化的突变产生了文化大革命,这个事情对我说是个外部的影响。你觉得哪方面你更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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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没有童话。中国有个神话23。为什么没有童话?因为中国到孔子时代时,便已经老了,已经知天命了,已经弄得有点儿清楚了,不再存在着幻想。中国的艺术是什么艺术?是非常明达地观照着这个世界的艺术,看世界自灭自生的这样一个艺术,然后从中找出一些有趣味的东西来。    
    当然这个艺术也是非常可敬的。但对于我来说,十三岁到一个荒滩上去,我真觉到了天地无情,大地茫茫。我记得第一天我走出村子去井边取水,四外都是白的,下了雪,正是元旦,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在这片荒凉的天地中间走,天是圆的,地也是圆的,除了那几个村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你在这样的天地间走动的时候,唯一的感觉是什么呢?是自己那么渺小,真是古时说的沧海一粟呵——这是中国人的血液给我的感觉。但同时呢,天地间只有你——天地为我独在。    
    后一个感觉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就慢慢地强了起来,在雪化了以后,花朵长出来,她们也是只看着我;因为天地间只有我,我看不见别人;那么多鸟飞来的时候真的就围绕着我落下来,像是惊喜大地上还有一个移动的生灵一样;它们对我热情地叫;大地为它们的到来和离去瞬时有如一张巨大的纸页一样,掀动了一下又合上,过去世界的声音,北京城留给我的声音,静止了,消失了,这时候我听到了另外的声音——万物在轻柔地对话……    
    我割草割破了手的时候,感觉到的不是疼痛,感觉到的是血非常漂亮,一滴一滴地掉到草里;我沿着小路走回村子去,小路像蛇一样在草滩上游动,小花在路边看着我,含着泪水,这时候我想:“野花/星星点点/像遗失的纽扣/撒在路边……”它们不像城里那些被人赞赏和精心照料的花,没人看它们、理睬它们;这些花,长在无情的天地之间,它们能等到的大约只是毁灭;但这时它们依旧满含泪水,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觉得我非常爱她们,我觉得我的诗就像她们一样,悄悄地开放在寂寞的人间……    
    春天越来越强烈,就到了夏天,十四五岁的时候,我觉得生命亮起来,在夜里都是亮的,小公鸡在草垛上走来走去,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河就被晒热了,我也被晒得漆黑,我在沙滩上躺下,风吹动沙子慢慢地盖过来,这时我看到一只白色的鸟,它在空中也合上眼睛在睡觉,它滑向水面的时候,突然惊醒,又振翅飞回到天上;这时我感到,天空一层一层地打开了,它一下飞进了无限——有生以来我的所有困惑、痛苦、恐惧,这时无影无踪,你所感到的是树在响,是你的手在哗哗摇动,水推撞河岸,是你的手在抚摸你的膝盖,白云起伏,是你的生命升起来,于是我就写下了这个《生命幻想曲》。要不然我说这首诗对于我的生命是重要的呢,像这样的句子:没有目的/在蓝天中荡漾/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我觉得自己完全进入到了这个无限里边。从这开始,我就真正地爱上了诗歌,走上了这条道路。    
    当然我后来又走了很多弯路,我相信人,我想对人说话。在对人说话的时候,我遭遇了一个困惑,就是我必须遵守说话的规则,要不然你要被笑话,没人在意你说话的心意。这个困难和十七岁一起到来,和城市一起到来,使我的生命发生了混乱;我不得不用唯物论来支持自己、否定自己。所以有一个阶段,我的社会性是非常强的。    
    再写自己,已经是七九年以后的事了。那时革命过去,我重又感到世界的虚幻。我把现代形式、爱情、童年未实现的愿望混在一起,我写:“早晨来了/快爬到树上去”——我那时是喜欢童话,很喜欢《小王子》里的一句话:“大人都是很笨的,他们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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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童年是非常寂寞的,一点儿不是美好的,但是在那个瞬间,我知道了什么是美好的,什么是我。


第六部分:诗·生命神明留下的痕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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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点补充,就是我的所谓童话,并非完全生自自然状态。实际上它源自文化革命给我造成的恐惧。我说“天地无情”这种感觉,不光是我在荒滩上走时感到的,在北京时就感到了;我的寂寞感在北京时比我在荒滩上时还要强。    
    另外我很小时突然感到了死亡的空虚,人死了就要变成灰烬被涂在墙上,这是我五岁时的一个感觉,最重要的感觉就是我是要死的,我必死;这种无可奈何的宿命的恐惧感觉一直跟随着我,使我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可怕,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上学,从一年级升到六年级毫无意义,有知识毫无意义,干什么呢?唯一能做的是找一点儿好玩的事情。我喜欢童话的另个原因,跟那种空虚的压迫是有关系的,我的自性由于恐惧而收缩,由于童话而解放,这也是那个童话世界里,不仅有鱼有鸟,而且也有那么多坟墓的原因吧。这又到了哲学,哲学也是在不断受挫受伤之下又害怕接着受挫受伤而产生的不失本性的一个解。哲学融会在任何地方,也融会在童话里。    
    当然童话对我的另重安慰是对付外部世界的,就是最简单的,就是你说的,这个世界不好,我们再造一个。最明显的就是文化革命的时候,你无处可藏,你也无能为力,这时童话就是你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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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真正地大吃一惊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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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道村的荒凉,是那个白茫茫大地好干净的荒凉;而我上那个岛,我走进的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可以说有点儿原始树林的样子。树生长了几十年倒下来,自己死了,非常多。我跨过那些树,就到了山顶,看出去是一层一层的天和一层一层的海。    
    这对于我来说好像是找到了归宿。我曾多次寻找家,无论是爱情,无论是革命,无论是山东的火道村,但这一次我真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古藤飞鸟,大树鲜花,我开始打石头、种地、养鸡,忙了四年多。    
    后来我明白了一点,就是自然不是树林,自然是你的心——你心中的自然状态、你的语言的自然状态,你的感觉的自然状态。这自然状态有时候是思想的,更多的时候,是不思想的。    
    你一天天打石头,把石头撬下来,打碎;当你的钢钎和石头相碰迸出火花时,天就黑了;这时候走下山来你很疲倦,开始烧火,把锯好的木头放在灶边上烘干,扔进灶里,然后做一顿晚饭,之后睡觉。    
    你累得浑身麻木地从梦中醒来,又和夜里的跳蚤、老鼠、蚊子继续做一个游戏和斗争。实际上自然生活中,直接就有个它吃你和你吃它的问题。    
    除了解决这些问题外,我承认我在岛上的五年生活是属于我自己的真实的生活——空气非常干净,没有人使用我的语言,也没有人向我指出事情的方向。    
    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你的本性,你不可改变的选择,那个在你的血液里始终控制着你的东西。我到现在也不能解释我为什么要拦住所有我地里的水,我修墙拦它,为什么我要把每一片树叶都留在地里,要将土地变黑、变肥沃,仅仅是为了种植吗?好像不是——    
    我对土地有一个责任,我同它有一个关系;在这个对人世来说毫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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