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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中国血-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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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又亮了,他们终于在梦中醒了过来。他们从树上滑下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你说咱们今天能找到几个?”牛大奎问。

  “也许十个,也许八个。”李双林答。

  “真想一下子把他们都找到,找到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不是。”

  他们步履艰难地向前走去。 

  “看,这有一个。”李双林停了下来。

  他的脚踩到了一块硬东西,他停下来,伸手在落叶中一摸,果然是一块骨头。

  接下来,两个人扒开了陈年旧叶,一个人的尸骨便清晰地呈现在两人面前,他们把尸骨的头又移向了北方。

  他喊:“回家咧,往北走哇——”。

  他喊:“往北走哇——回家咧——”

  两人久久地默了一会儿,互相搀扶着,又向前走去。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着,几片落叶从树枝上飘下来,旋舞着在两人面前落下。

  “你说咱们死后,真的能回家?”牛大奎又问。

  “能,咋不能,一定能!”

  俩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







九十三




  终于有一天,俩人再也走不动了。他们躺在了铺满落叶的丛林里。他们茫然地望着永远的丛林。

  “回家咧——就要回家哩——”李双林喃喃着。

  “回家——回——家——”牛大奎说完便不动了,他躺在那,头朝着北方。

  “我——看到——家——咧——”李双林这么说。

  “……”牛大奎说。

  李双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了一次头,看见了牛大奎闭上了眼睛,他伸出手拉住了牛大奎渐凉下来的手。

  李双林在心里说:“咱们回家吧——”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飞过了丛林,看见了蓝天、白云,他飞过了怒江,飞过了曾出师缅甸所走过的中国大地,他飞过了山海关,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

  家乡正飘舞着雪花,纷纷扬扬的,家乡的大地一片素洁。

  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白雪家园。他笑了,笑得满足而又幸福。

  枯叶一片又一片地旋落着,落在他们的身体上。很快就把他们覆盖了。

  野人山某个部落里,一个并不年轻的野人,不知为什么总爱朝着北方张望。

  一次又一次。

  野人们都很快乐,他却一点也不快乐,从生下来那天开始,他总是比别的野人多愁善感一些。另外,他总爱向北方张望。

  他的母亲叫原,前几天死了。

  死了母亲的他,更爱向北方张望了,他不知这是为什么。

  五

  转眼之间,高吉龙和王玥也都老了。

  他们依旧居住在羊耳峪南山坡那处墓地旁的小屋里,他们依旧没有孩子,两个人在时光的流逝中厮守着岁月。

  墓地被重新修缮过,昔日的土坟,被砖砌了,水泥抹了,那块写着“抗日烈士永垂不朽”的碑依然在墓地前矗立着。

  两个人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在这片墓地里转悠着。

  草青了,绿了,又黄了,枯了。

  一年又一年,他们守望着这片墓地。

  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总会有一群少年,在纪念碑前献上鲜花,孩子们像一群蝴蝶似的飞来了,又飞走了。

  在剩下来的时间里,高吉龙和王玥在为墓地除草,很多杂草在墓地里生长着,他们要把这些杂草铲除,让墓地变得更加整洁、干净。

  夜晚来临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小屋前的空地上,看着一群又一群的萤火虫在墓地上空飘来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渐渐地深了,山风也有了一些凉意。

  王玥便在暗中瞅了瞅正在痴痴迷迷打盹的高吉龙说:“老头子,要不就歇了吧。”

  高吉龙听了这话,脑子清醒了一些。

  “困,你就先歇吧,我想再坐会儿。”高吉龙这么说完,便又在烟袋锅里装满了烟,划着火柴点燃,“叭嗒、叭嗒”地吸着。

  “人老了,觉也少了,打个盹也就精神了。”王玥瘪着嘴说。

  “我是不想睡,一睡就做梦,老是梦见过去的一些事。”

  “哎——”






九十四




  “不知咋的了,我一做梦就梦见那片林子,老是那片林子。”

  王玥听了这话,低下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们都在哭,他们跟我说,他们想家,要回来,你说这事。”

  王玥的眼睛潮湿了,又有了泪要流出来,她怕老头子看见,忙在脸上抹了一把,最近这几年也不知咋了,她老是想哭,想着想着泪就流出来了,惹得老头子一次次说她:

  “你看你,咋像个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

  她不想哭,可是总是忍不住,说哭就能哭出来。

  她最近也总是在做梦,每次做梦总是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她那时还是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穿着绚丽的裙子坐在父亲的腿上,父亲在一遍遍给她讲老家的一些事。老家,四季如春的老家,吊脚楼下长着两棵老槐树,老槐树飘着花香。还有三月的泼水节,缤纷的水花在阳光下灿烂地撒着,撒出了一村人的欢乐,撒出了一年的吉祥……

  再后来她又梦见父亲哭了,父亲一边哭着一边说:“你长大了,就带你回老家,咱们回老家……”

  她在父亲的叙说中就醒了,醒来之后,她总觉得心里很闷,似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喘不上气来。

  好半晌,她才缓过一口气来,突然就有了向别人倾诉的愿望,她推了推身边的高吉龙说:

  “老头子,醒醒。”

  高吉龙就睁开眼,转过身,冲着她问:

  “咋,又做梦了?”

  老头子这么一问,她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只是想哭,于是她就哽哽地说:

  “老头子,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也没给咱生养个孩子。”

  “唉,说那些干啥,这咋能怪你。”

  多少年了,他们一直在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上说来说去。

  在他们还算年轻的时候,他们共同努力过,结果都失败了。是那片该死的丛林造成了他们今天这种结局。 

  “怪谁呢,这能怪谁呢?”他总是这么安慰她。

  她觉得对不住他,对不起自己,想一想就又哭,哭来哭去的。

  他就说:“你看你,跟个小姑娘似的,咋就那么多的眼泪呢。”

  她听了这话忍着,却忍不住,眼泪止不住,不住地往下流。她也不知自己咋就有那么多的眼泪,流了这么多年,仍是流不完。

  “昨晚我梦见老林子里开满了花,一串一串的,还有许多果子,吃也吃不完。”高吉龙这么说。

  “你别瞎琢磨了,要睡就踏踏实实地睡,咱们都这把年纪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她这么劝慰着。

  “其实,我也不想瞎琢磨,可老是管不住自己。”

  “唉,——”她又叹了口气。

  接下来,两人就许久没有话说,他们目光一飘一飘地去望墓地上那群飘来飞去的萤火虫。

  “我一看见这些坟吧,就想起了他们。”高吉龙这么说。

  她知道,他说的“他们”指的是那些人。

  他们,他们,还都好么?






九十五




  “收音机里说,少帅要回老家来看看,不知他到底能不能回来。”他喃喃着。

  她想起来,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两个人躺在炕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的确说;少帅要回来看一看。

  那一夜,她发现他整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夜。

  他又想起在少帅身边时的岁月。

  “你说要是当年东北军不去关内会咋样?”她这么问。

  他闷着头不语,“叭嗒、叭嗒”地在吸烟。半晌,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她就不语了,又试探着问:

  “要不,就回去歇吧?”

  他不动,也不语,仍“叭嗒叭嗒”地在吸烟。吸了一气,又吸了一气。

  “歇就歇吧。”

  他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她坐在那没动。

  她向他伸出手说:“老头子,拉我一把,咋就站不起来哩。”

  他走过来,搀了她一把,两个人绊绊磕磕地向屋里走去。

  “见鬼了,我一闭上眼就想起那片林子。”他们躺下后,他这么说。

  “唉——”她叹了声,很无力。

  他终于睡着了,结果又一次梦见了“他们”还有那片林子,林子遮天掩日,没有尽头。

  很快,他就醒了,睁开眼睛,窗外西天的北斗星正映人他的眼帘,当年,他们就是看见了它,才找到了北方的,他们一路向北走来,结果就走到了今天。

  此时,他望着北斗星鼻子有些酸,眼窝子也有些热。

  他恨恨地想:这是咋了,自己咋跟个娘儿们似的。

  结果,他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他怕她看见,用被子蒙住了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

  半晌,他又睡着了,这次他又梦见了自己年轻那会,仍是在丛林里,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几乎是在牵着她往前走,她的手小小的,攥在他的手里,那么软那么柔。那时,他好像一点也没体会到这些,现在他才有了体会,在梦里体会了一次那时的一切,多么美好哇。他笑了,在梦里笑出了声。

  又是一天早晨,他醒了,见身边的她没有动静,他先披衣坐了起来。

  他说:“该起了,吃过饭,咱还要锄草呢。”

  他这么说过了,见她依然没有动静,他瞅了她一眼,看见她仍睡着,脸上挂着少见的笑,他不忍心打扰她的好梦,独自轻手轻脚地起了炕,等到他做好饭时,她仍没起来,仍是那么笑着。

  他说:“你笑啥咧——”

  说完去拍她的额头,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他叫了一声,便僵僵地立在了那里。

  她去了,她在梦中去了,她是微笑着离他而去的,她在梦中梦见了什么,他真想问问她。他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伏下头,呜呜地哭泣起来。他这次哭得很痛快,也没有责备自己,她去了,没有人能够看见他娘儿们似的哭泣。

  她真的去了。

  她伴着他走出了丛林。

  她伴着他走过了怒江。

  她伴着他走过山海关。

  她伴着他度地了许多个春夏秋冬。

  她伴着他一直到老。

  ……

  她离开了他。

  他为这一切哭泣着。







九十六




  六

  又是一个下雪的季节。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白了墓地,白了这一方世界。

  他一大早就起来了,提着扫把在扫着这片墓地。

  “沙沙——”

  “沙沙——”

  墓地一点点地显露出来,很快又被飘舞的雪花覆盖了,他仍在不停地扫着。

  “沙沙——”

  “沙沙——”

  他一边扫一边自言自语:“你说我咋就老做梦哩,咋就走不出那个梦哩。”。

  他这么说过了,听见没人回答,他清醒了过来,呆呆地伫立在那里,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半晌,他又在扫。

  “沙沙——”

  “沙沙——”

  一声又一声。

  他的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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