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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失败之书-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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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旅馆休息厅碰见哈瓦德。我一直想弄清楚他是哪国人,这有点儿让他恼火。我,没有国,只有家——萨哈拉沙漠。他妈的,我的沙漠被四个国家给瓜分了。他许愿,有一天他要避开四国的警察,带我到撒哈拉沙漠去。相信我,他拍拍他那干瘦的胸膛。记得十年前他也这么说过。    
    “撒哈拉人”从一个带纹饰的皮口袋里掏出钢笔,边画,边用复杂的手势和几个英文单词描绘他的种族。他们柏柏尔族(Berber)是回教分支,过着游牧生活,总是被战乱驱赶,所以没有祖国。而他们的祖先,来自中国西北的戈壁滩。他拍拍我的肩膀,你,我,都是东方人。我瞅了他一眼,有些纳闷。甭管怎么说,人家有自己的文字,他的诗就是用这文字写的。他写给我看,果然有点儿像汉字,我开始相信我和这个疯狂的鬈发黑人有某种血缘关系了。下午五点半,我们在旅馆大厅集合,乘车来到那塔尔(Natal)大学的剧场。    
    在剧场休息厅宽敞的露台上,“撒哈拉人”坐下,伸出长臂,口中念念有词。我问担任翻译的法国姑娘玛德(Maud)他在召唤哪路神灵。玛德耸耸肩:他用的不是法语。和十年前相比,“撒哈拉人”明显衰老了,大概沙漠之神受不了法国的温文尔雅,已弃他而去。以前他从来不歇着,呼风唤雨,精力无限。    
    牙买加的罗娜大叫我的名字,然后咧嘴一笑,并没什么要说的,看来她已经缓过劲了,连我的名字都让她愉快。    
    钟声响了,剧场座无虚席。一群黑人小伙子呼啸而上,拍着脚背跳舞,这是非洲人好客的表示。在急骤的节奏声中,第二届非洲诗歌节开始了。    
    二    
    诗人们很快就分成不同的小集团。每天出门上车,可以看到这种非理性的分化组合,多半以语言为界。我们的交通工具是两辆红色丰田越野吉普,加上法语翻译玛德开的白色小车。英语集团包括“白求恩”两口子,荷兰的“黑手党”、南非女诗人英格瑞德(Ingrid),还有我。     
    我们这辆车总是塞得满满的,罗马尼亚的阿娜和印尼的阮锥(Rendra)夫妇也时不时地挤进来。法语集团只有三个,法国诗人伯纳德(Bernard)和住在巴黎的摩洛哥诗人兼小说家塔哈(Tahar),加上在法语中游牧的“撒哈拉人”,窝在那辆小车里。这多少反映了在语言霸权的争夺中法语的尴尬地位。    
    我理解法国人的骄傲。在他们眼里,法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他们拒绝讲别的语言,特别是英语。在家还行,出门可就傻眼了。我也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跟法国人过不去。恐怕这事儿还怨不得谁,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有一天全世界还都得讲中文呢。    
    我跟摩洛哥的塔哈,九○年在旧金山的国际作家会议上见过。诗歌节开幕的那天晚上,我试着跟他聊聊。他吞吞吐吐,他太太冷冰冰地戳在一边。我端着酒杯,进退两难,干脆用我惟一记住的法语说:“早安。”转身走了。    
    轮到开会发言,可就没别人插话的份儿喽。法语集团个个口若悬河,而且特别富于哲理。在一个人权讨论会上,塔哈赋予个人主义最新的含义,“撒哈拉人”呼吁用无政府主义来对抗美国文化入侵。坐在听众席的伯纳德冲到台上,发表一个长长的关于自由的声明,用的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的叙述策略:一个词被另一个词所消解,就像某种掩盖足迹的动物,到末了你肯定忘了他的出发点。我私下叫他“哲学家”。只见他脸色苍白,激动得手直抖。我这才明白,法国出哲学家一点儿都不奇怪,那是咖啡馆的雄辩,加葡萄酒中的形而上。    
    讨论会的最后五分钟给我。我厌倦了人权的空话,对天生的无政府主义的“撒哈拉人”表示赞同。散了会,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再次保证有一天带我回沙漠,我也答应跟他一起回老家——西北戈壁滩看看。    
    我设法避开“黑手党”,但没辙,我们被绑在同一集团,虽然英文都不是我们母语。    
    除了晚上朗诵,我们白天还得到中学去。接连两天,我去的都是私立女校。那里讲究得有点过分,带英国贵族味道。女学生像一群穿制服的天使,吹长笛拨竖琴唱圣歌。其中有不少黑人和印度人。在南非,种族问题已退居二线:在金钱面前人人平等。几百年殖民统治的故事突然有了一个过于简单的结尾。当老师吩咐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工友搬幻灯机时,我注意到他目光中的惶惑,几百年的惶惑。    
    我们上天堂那工夫,另一拨诗人下了地狱——德班一个贫民区的图书馆,他们的听众是些破衣烂衫的黑孩子。“白求恩”告诉我,最奇怪的是,那图书馆居然没有一本书。    
    第二天,我和加拿大的罗娜、印尼的阮锥夫妇去为另一群天使朗诵。我和罗娜打头阵。罗娜天生是个好老师,学生马上喜欢上她了。她的诗大都关于男欢女爱,用词之大胆,让我都脸红。她得过加拿大所有重要的文学奖,但许多学校禁止用其诗作教材。我警告她,千万别在这儿读那些色情诗。她读了首诗,是关于洋葱头的爱情。随后,由阮锥压轴。他声称,在印尼,诗人相当于巫师。他朗诵果然有作道场的架式。他妻子精瘦,话不多,一直用摄像机紧紧盯着她丈夫,好像生怕他从巫术中消失。最后阮锥把妻子请上台,俩人面对面搂着,含情脉脉地对唱起情歌来。舞台灯光转暗。    
    我认识了南非诗人兼歌手哥特(Gert)。他是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小伙儿,晚到了两天。“基督”告诉我,他开车去机场接哥特。小伙子有点儿惊慌失措,“我,我简直不敢相信,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来接我……”“基督”笑着回答,“诗人中没有等级制度。”    
    我和哥特上街。他胡子拉碴,穿粗布小褂,露出结实的臂膀。我逛商店时,他坐在咖啡馆给女朋友写信。这是他头一回出远门。他在地图上指着他的家——南非腹地的小镇,请我下次来一定去看看。“那儿的生活很不一样,”他说。他看人的方式很特别,眯缝着眼睛,直勾勾的,有点儿狡黠,有点儿迷惘。    
    我们在一家印度快餐店吃午餐。他当过跑堂、守门人和酒吧保镖——“我表面很壮,其实胆小如鼠,在紧急关头,随时准备逃跑。”他的英文短促含混,不易听懂。这两年,他作为歌手开始走红,出了激光唱盘。今年夏天,鹿特丹诗歌节要请他去朗诵。说到此,他眼睛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诗歌节进展顺利。朗诵前诗人们互相买酒,开玩笑。英语集团和法语集团交叉走动,不会出现偏差。我突然想起R·S·托马斯的话:如果这个世界的人们从没有互相发现,日子会好得多,有大片的水域隔开他们。也许他是对的,交流引起新的争斗——由于新的支配欲望,这自然是很痛苦的事。    
    牙买加的罗娜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她正忙着凑份子,给诗歌节的组织者买礼物。“撒哈拉人”在露台上,面对黑暗发表演讲:该死的美国文化,用美元占领了全世界。我的家乡啊——他声嘶力竭地叫喊。“黑手党”换了副墨镜和一条白色领带,对“撒哈拉人”做出如下评论:“他把他的沙漠理想化了。他为什么住在法国,从来不回到他那可爱的沙漠去?”“基督”皱皱眉头说,“这恐怕也正是我们每个人的困境——把自己的过去理想化。”    
    “黑手党”在舞台上比在现实中容易理解,他的诗是黑色的,与穿着一致。    
    “白求恩”的诗跟他的panion罗娜一样,充满了色情的意味,有许多关于器官的描绘。    
    他们俩把诗当成卧室的镜子。    
    “哲学家”在朗诵前,发表了一个关于诗的声明。    
    哥特抱着吉他上台,他用一个特制钢架把口琴固定在嘴边,边弹边吹边唱。他的声音放松,略有点儿沙哑。同时,投影机把一组照片打在银幕上,其中有家庭合影,有伸向天边的铁路,有城市的灯火。那是关于一个乡下小伙儿淡淡的忧愁和离开家乡的惆怅,还有对远方的向往。    
    我们在一家印度饭馆进餐。我喝多了,为阮锥夫妇唱了印尼民歌《星星索》,为阿娜唱了罗马尼亚民歌《乔治参军》,为“白求恩”唱了加拿大民歌《红河谷》,和“基督”合唱了《国际歌》。    
    


第四辑  他乡的天空南 非 行(2)

        
    三    
    由于时差,我很早就醒了,打开电视,看CNN早上六点钟的新闻。印尼的政局动荡,学生运动随时有被镇压的危险。忧心忡忡的阮锥夫妇,成了早餐桌上的中心人物。他们打不通电话,五个孩子都卷入了,一个还是小头目。而阮锥本人,被认为是当地的精神领袖之一,他回去有被关押或拒绝入境的可能。    
    牙买加的罗娜告诉我,她打算买一束玫瑰送给组织者。    
    “撒哈拉人”的胃不舒服,说那是西方食物的问题。我不知道他在法国吃什么。他变得少言寡语,一脸沮丧,摇着长食指:No good。    
    我们乘车经过墓地时,“黑手党”突然讲起他的安妮表姐。“我那时还小,头一回见到从南非来看我们的安妮表姐。她又高又壮,一对大奶子。她使劲搂住我,差点儿没把我憋死。打那时候起,我最害怕女人的那个部位。我妈让她和我姐住一起。安妮表姐很好奇,东瞧瞧西看看,我姐屋里贴满了爵士乐明星的海报。她突然从中窜出来,大声尖叫:‘你们打哪儿弄来这么多黑鬼?’我妈气得大骂:‘你以为你是谁?没尾巴的野兽,给我滚!’安妮表姐被赶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她的行踪。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已经埋在这儿了……”    
    我们到一个穷人区参观。在国外住久了,很多东西都淡忘了。那景象让我感到震惊:骄阳、尘土、铁皮窝棚、衣不遮体的孩子和简陋的墓地。两栋没有颜色的旧楼分别住着单身男女,他们来自偏远地区,到城里谋生,相当于我们的盲流。第三栋楼晾满了尿布,那是婚姻的旗帜,为绝望的生活带来温情。向导正介绍时,一头牛走到路中间,拉了泡屎,甩着尾巴懒洋洋地走开。    
    仅几里开外,是一尘不染的现代化城市,名字很怪,叫“新德国”(New Germany)。“啊哈,我喜欢这个名字,”“黑手掌”高叫道:“我前年就他妈被德国救火车撞上,满脸是血,到现在衬衣还没洗干净。”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喜欢他了。我发现在他黑手党式的外表下,有颗脆弱的、多愁善感的心。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少见的怪人,收藏了八千张爵士乐唱片,是那种七十八转胶木的,还有八十副墨镜和五十套黑西服。他虽然戴墨镜,对人对事的判断却相当准确。我问他干嘛晚上戴墨镜。他不假思索地说:“用不着看太清楚。我们判断人不是根据他的表情,而是动作。”    
    我们来到一家贫民区的图书馆,五间平房空荡荡的,仅左厢房有十几架书,装在墙上的电视机正播放中国功夫片。“撒哈拉人”不顾病痛,又开始抨击美国文化:看,媒体无所不在,靠的是什么?美元!他妈的,我们的家园被美元毁掉了……    
    一位当地的黑人作者告诉我们,六年前这里的书架空荡荡的。他和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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