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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失败之书-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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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意。发牌的更是对他毕恭毕敬。他在赌场有自己的账号,吃喝免费。他有一种大家风范,输点儿钱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见他挥手之间输了八百块,于是谆谆教导我说:“赌博其实跟做生意是一码事,敢输才能赢钱。”    
    去年开春,他在印第安赌场赢了五百,加上兜里原来揣的七百,回到我们小镇,欲罢不能,过家门而不入,租了辆车,直奔一百多英里外的雷诺(Reno)——美国第三大赌城。沿途多是山路,赶上下雪,必须要加防滑链。这是美国法律。他一听六十美元,立马退货,对那工人说:“No!”拍拍自己的胸脯,伸出大拇指,这意思很简单:老子车开得棒,用不着这玩意儿。人家如数把钱退给他。可没开出多远,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警察可不管他怎么比划,刷,一张八十美元的罚单,还用步话机召来一辆吊车。那司机熟练地运用大钩子和钢缆,连车带人吊起,再绑在吊车平台上。芥末来美国还从来没这么风光过,高高在上,视野开阔,前有警车开道,后有司机护驾,真有点儿国家元首的架式。可惜吊车没开多远,在一家商店门口停下,除了吊车费,还得照样花钱买防滑链,外加安装费。到了雷诺,又花钱找人拆下那倒霉的玩意儿。还没进赌场,里外里已经被宰了两百多。苍天在上,眼见着芥末走背字,没过多久全部输光,只剩下九块钱。出门再去装防滑链吧,不够。他用手指头戳着皱巴巴的纸币,拍拍口袋,一摊手。人家在赌城干活,什么样人没见过,得,好歹帮他装上了。可这九块钱的安装有问题,回租车公司一查,防滑链把漆皮打坏了。没买保险?赔。没现金?好办。女职员押着他去银行提款。可这还没完,五百美元不够,又寄来一千二的修车费。更倒霉的是,芥末从此上了这家公司的黑名单,永世不得翻身。    
    自九七年夏天,我跟芥末常在一起,交流赌博经验。没想到他居然还喜欢诗,要去我的一本诗集。有时他冷不丁背出我的诗句,吓得我一激灵,以为我那隐秘的声音是被他窃听到的。    
    正写到这儿,电话铃响,是芥末。我们有半年多没联系了,听说他在国内做生意做砸了。这边既要养家糊口,为了办绿卡,还得缴足美国的苛捐杂税。于是两口子双双去餐馆打工。我约他过来聊聊,说到就到。他手上有刀伤,裹着胶布,再卷起袖子,胳膊上满是燎泡的痕迹。人倒是比以前精神了。他在餐馆什么都干,洗碗、炸锅、红白案,有时还掌掌勺,每天干十二个钟头,能吃能喝,倒头就着。    
    中午我请他到市中心的一家中国馆子吃便饭。他是干一行爱一行。进了餐饮业,他对诸如点什么菜干净,烹调程序以及什么样餐馆赚钱全都门清。来美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没办法,如今老婆孩子都不愿意回去了。说到将来,他准备打工攒钱,自己盘下个餐馆,东山再起。    
    他告诉我,他金盆洗手不赌了。有时半夜开车带餐馆的黑工们去赌场,每人收五块钱汽油费,他躺在车里睡大觉。偶尔跟着进去看看,支支招。赢了,问他是否会赌,他摇摇头走开。    
    


第二辑  如果天空不死如果天空不死

        
    我是临回北京时听说熊秉明先生住院的消息的。到北京的第三天,巴黎的朋友力川来电话,得知他走了。记得去年夏初和力川专程去看他。他家离巴黎很远,开车要一个来小时。那天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我们喝茶吃蛋糕,谈天说地。在午后的宁静中,几盆花开得热烈。他忽然谈到老年和正视死亡的问题。他说到死是一门学问,每个人都得学而习之,特别到了老年,更要认真对待。他甚至想在国内开门课,和学生讨论这些问题。说到此,他脸上有一种智者的从容。得到他的死讯,让我想起他当时的表情。    
    在巴黎的朋友都叫他熊先生。先生如今已被俗用了——女士们先生们,其本意是先师的意思。在海外受过教育的华人,往往用字反倒比国内的人谨慎,特别是像巴黎这样阴性的城市。故熊先生这个称呼是恰当的,表示一种亲切的敬意,并没生猛到言必称大师的地步。    
    我和熊先生相识的确切时间记不清了,应该是八七年夏天。那时我们一家住英国,利用暑假到巴黎等地漫游。对我来说,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光,贫困但闲散。记得在熊先生夫人当时办的旅行社开过个座谈会,有画评家陈英德、雕塑家王克平和熊先生。随后王克平还开车带我去拜访熊先生。他那时住巴黎近郊。后院是他的工作室,堆满了他的雕塑作品。印象最深的是一只铁皮乌鸦和用多层纸板黏合成的鲁迅头像。克平告诉我,自五十年代初起他就在法国画坛非常活跃,在不少法国及欧洲的大展上得过奖。    
    后来才知道,熊先生不仅是雕塑家,也是诗人、书法家、学者、哲学家。他为人谦和,不计功利。可以说,他是中国传统文人和西方自由知识分子在最好意义上的结合,是自五四以来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通才之一。所谓通才,不仅指在学问上博大精深,更重要的是对历史人生的彻悟和关怀。与通才相对应的是专才,这就是充斥今日的那些所谓专家们。他们专业越分越细,路越走越窄,所掌握的知识纯粹用来混饭的。再看看当今统治世界的技术官僚们,正是这种专才在权力层面的延伸,从上到下,几乎个个懂行能干,但就是没有灵魂。    
    九十年代初我在巴黎住过,以后常来常往,但和熊先生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他后来搬出巴黎,因眼神不好开不了车,很少进城。去年夏天,他特地约我到他家小住几日,要好好聊聊,最后还是没去成。悔矣。人在的时候,以为总有机会,其实人生就是减法,见一面少一面。    
    熊先生住得远,来去匆匆,难得有时间多聊聊。和他在一起很少喝酒,总是清茶一杯。茶带来的记忆就是和酒不同,清爽明澈,这也恰似熊先生的为人。熊先生很健谈,路数多变,或曲径通幽,或海阔天空。记得有一回他对我的诗委婉提出批评,我和他争了起来,且相当不敬,而他只是宽厚地笑笑。另一回他请我读一首近作,结尾是“如果天空不死”,他感叹说,这句让他想起他的青年时代。我当时不知道这联想是怎么来的,现在终有所悟。这诗句其实有种悖论式的紧张:说来年轻时的天空是不死的,但虚拟语气对此提出了质疑,那正是青春期的困惑。    
    上世纪最后一年,熊先生在北京、上海、昆明、台北、高雄举办了巡回展《熊秉明的艺术——远行与回归》。这题目起得好,我想一定是熊先生自己起的。看看熊先生的年表,正如一条路线图,和历史事件和战乱和内心骚动有关。他一九二二年生于南京,父亲熊庆来是著名数学家。二七年父亲到清华教书,举家迁到北京。七七事变后,又随父亲搬到昆明,四四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哲学系。然后越走越远了,走出了国界——他四七年考取公费留法,直到七二年才第一次回国,这一走就是四分之一世纪。他父亲已死于文化革命中。此后他开始往回走了,回国办展览讲学出书。远行和回归,甚至不仅仅是时间和空间上的,也是他的心路历程。他不久前提到,虽然在法国住了五十多年,他并不觉得有融入法国社会的需要。熊先生的法文应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他从不用法文写作。我想其实他骨子里有一种骄傲,中国文化的骄傲,这骄傲陪他远行,也伴他回归。    
    熊先生走了,这个世界更加黯淡了,留下我们去面对死去的天空——一个冷漠而高效率管理的时代。    
    


第二辑  如果天空不死怪人家楷

    我弟弟来巴黎看我,家楷托他带来大大小小十来条精致的小鱼,由珐琅和金丝镶嵌而成,摇头摆尾,若不是重了点儿,放在水中多半能游走。这是他太太开的工厂生产的。    
    七十年代初,我通过中学同学认识大中。他在中专教书,口才好,喜欢抽雪茄,满肚子学问随烟雾沉浮。他是天生的文学评论家,可惜那年头无书可评,只好就凑合着把他精心裁剪过的十九世纪俄国文学理论外衣套在样板戏《海港》和电影《春苗》身上。谁知道连这类文章也和地下文学同命运,无处发表,还得掖着藏着。    
    有一回大中跟我聊天时透露,家楷是他中专同学,喜欢我的诗。一天夜里,我正钻被窝看书,有人敲门。只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冲到我床前,满嘴酒气,唾沫星子乱溅。我吃了一惊,再细听,才明白来者正对我的诗赞不绝口,说我比他崇拜的当今大诗人吴三元(何许人也?)还棒。那时候年轻,哪儿经得住这么夸,夸得我直头晕。还没定下神儿,他又像来时那样突然消失了。    
    此人便是家楷。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他长我五六岁,眼见着奔六十了。我至今还记得他当年的模样:个儿不高但结实,头发蓬乱,眼镜腿缠着胶布,笑起来嘴角朝下,似乎随时都能转成嚎哭。他爹惨死于文化革命中。说到此,他两眼发直,一脸杀气。自打我们认识,他已经是个酒鬼了,借酒浇愁,动不动酒后大哭一场。他管喝酒叫吃酒,可见其量。吃醉了,除了上天无所不能。当年跟人打赌,他光着脚头顶鞋袜,正步穿过王府井。    
    他住什刹海,离我家不远。那是一栋破败的小楼,夹在当时体委两位高官的豪宅之间。他住二楼,仅一间半小屋,隔门缝可窥视邻居的姑娘。他是北京第二机床厂的技术员,泡病号吃劳保,嗜酒如命,只好变卖家当,最后连椅子都没了,仅剩一床一桌一锅一碗。    
    有一回,我俩在地安门一家酒馆吃酒,隔壁桌子两男一女,年轻单纯,一看就是干部子弟,不知怎么搭上了话,甚是投机,转而坐到一起吃酒。余兴未尽,家楷请他们到家里坐坐,推开门,他大声说:“前面是李清川,后面是陈步雪,中间便是鄙人寒舍。”那三位来自豪门,被这一贫如洗的“寒舍”惊呆了,相视而笑。家楷实在好客,没椅子,就把客人往桌上让。待两男一女在桌上坐定,别说无茶待客,连个杯子都没有。主人和我戳在旁边依着墙,一聊聊到半夜。刘禹锡在《陋室铭》怎么说来着:“孔子云:‘何陋之有?’”    
    有天早上我来找他。他光着膀子,枯坐床头。我约他出去转转,他执意不肯。何故?他指指挂在屋当中铁丝衣架上湿漉漉的破旧蓝制服——只此一件,无衬衫无背心,非等干了才能体面上街。我只好奉陪。那年头人有耐心。好在天热,我们等一缕缕无形的水气慢吞吞蒸发。    
    过了中午,他终于穿上那件半湿不干的衣服跟我出门。    
    家楷愤世嫉俗,但满脑袋糊涂思想,尤其吃过酒,更是谬论连篇。我想是恨毁了他。社会的压力过大,必怪人多,其内心世界苦不堪言。很多人受不了——疯了。得亏有酒,救家楷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单身多年,直到七十年代末找到小骆,那真是他的福份。小骆通县人,纯朴宽容,否则怎么受得了家楷?    
    他们结婚前不久,家楷来找我,声称他自己配不上小骆,极力劝我当新郎。气得我暴跳如雷,差点儿把他赶出家门。我岂能夺人之美,再说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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