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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请记得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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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有人开门进入化学教室,此时收音机流出的声音已经变成播音员用念经似的声音在朗读禁止进入的区域。我像只待宰的活鱼稍稍抬起头。门口站着表情惊愕的莉子。她看了看教室四周,叹了口气走近我的书包关掉收音机。

    「你在做什么?窗帘就这样开着不管。」

    底片全毁了,我对她说明之后,连自己都对这微弱的声音感到讶异。

    「干嘛要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搞得像在晒鱼干一样颓废?」

    「因为是最后一卷底片了。」

    不止是损失了底片,简直就像老天爷在整我一样,全都曝光了。这实在很难解释,我在桌子上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我不太懂,你是说你暂时无法拍照了吗?」

    「对。」

    「我说奈月,你可以进来没关系了喔。」

    莉子这么一说,害我差点从桌上摔下来。教室门口有个黑发的女孩朝内张望,提心吊胆露出脸来的奈月和我四目相对。我半张着嘴,来来回回看看莉子又看看奈月的脸。为什么带她来呢?

    「你为什么……把她带来了?」

    「你什么口气啊!」莉子说着往我的小腿踢了一下。

    「啊,啊——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不能带她来,而是太惊讶了。」

    「你老是想把我赶出去不是吗?我想如果带奈月来,你就会让我进去了,好不容易硬把她拉来,真气人。好像我是傻瓜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打扰我的社团活动吗?

    手臂被莉子拉着,奈月不安地露出半边脸说:

    「……你真的,不拍照了吗?」

    「与其说不拍,应该是我拍不了。」

    奈月究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她明明应该在躲我啊。看来莉子应该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话说回来,她跟莉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要好的朋友了?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却始终说不出口。即使如此,我还是尽量继续说话:

    「那个,水岛。」

    奈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嘴唇也是。

    「不要叫我水岛。」

    「咦?」

    「我不希望你叫我水岛。」

    她绷起脸往斜下方看。我混乱了。莉子往门口靠近,困惑的眼神在我和奈月之间游移。

    「咦?欸?为什么?」

    奈月拚命摇头。黑色长发的发梢,打在身旁莉子的手背上。奈月突然惊讶地抬起头,欲言又止地转身跑走了。

    「等一下!奈月!」

    莉子对着我龇牙裂嘴做出生气的表情后,追着奈月往走廊跑去。被抛在脑后的我只好又回到桌上躺下。怎么回事?不能称呼她水岛的话,那我该怎么称呼她才对?小姐,不好意思,能让我为您拍下尊容吗?是的,我手上的银盐底片正好用完了,如果要用沥青感光的话需要八个小时。神经病吗?我拂去这些无聊的想法,仰躺着把脚一伸,把毁掉的底片拉得长长的眺望着。浊黑的胶卷遮住了夕阳。

    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了。

    她要跑出去我也没办法。完全搞不懂大小姐在生什么气、我又该如何表达歉意才行。总之没有底片什么也别谈了。汤泽照相馆也不见了,该怎么买底片呢?

    于是我想起来了,从相机包的背部抽出老板给我的便条纸。上面有几间照相馆的电话号码跟住址。太好了,没有消失。

    那个老人该不会是隐隐约约地领悟到自己会消失吧?然后为了让我能继续拍照,在我的情况恶化到必须卖相机之前,先告诉我其他的照相馆?

    我甩甩头抛开这些想像。对于死者,再怎么样都会把他想得很好。

    我开始一间一间打电话给这些相馆。其中两家听到的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一间则是很亲切的中年男子接的电话,他说店已经收起来了。还有一间则说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只卖彩色底片而拒绝我。总算,最后一间给我的答覆是进货最少需要三个星期。确认了地址,答谢后我挂上电话。三个星期吗?我手足无措。

    不快一点的话,奈月或许会消失。我得留下她的照片,我得把那宛如黎明破晓时明月般的模样烙印封存下来才行。为什么会涌现这样的焦躁感,我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我们不可能知道人什么时候会消失。

    当然,奈月很有可能现在立刻就消失。但是这一点任何人都一样。就在这个瞬间,在这个Nikon U的镜头之外,有多少人被忘却都无法推测。即使如此我仍然只想着奈月的事。我想以鼠灰色的校舍为背景,以彻底晕红的姬苹果树枝桠为前景,捕捉奈月突然停伫仰望天空的瞬间——我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这些。

    是的,虽然记忆中荡然无存,但我曾经拍过一张奈月的照片。毕业纪念册。曾经看过一次,却想不出那张照片长怎么样,我从书包里拿出毕册,打开登着奈月照片的那一页,觉得很奇怪。

    照片里为何只拍到奈月一个人?而且既不是社团活动,也不是学校的什么例行活动。只是一张她在中庭走着的照片。一般来说这样的照片不会登在毕业纪念册上。因为是记录学校生活,至少应该是刊登跟其他同学或是师长一起合照的照片才对。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往下翻阅,寻找是否还有她其他的照片,却发现另一件致命的事实。团体照。

    里面没有奈月。

    我一一指着照片中同学的脸,确认了三次。团体照里到处都没有奈月的身影。

    我合上毕业纪念册,抱着它仰躺下去。这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卷 第四章

    我终于和奈月说到话,是在第二天的傍晚。

    那一天,天空晴朗得令人怀疑世上的人是否都忘了云的存在,公园里的雪接收了充足的日照,闪亮得剌眼。我躺在凉亭的长椅上,把双排扣大衣当成毛毯。为了追赶逐渐改变角度的阳光,我一边翻身,一边竖起耳朵听收音机。DJ SATOSHI开心地播放着门户合唱团的歌曲,遥远甜蜜又温柔的节奏配上冷面笑匠般的风琴发出的反覆低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歌词只有旋律的缘故,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浸入溶解的雪水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依稀记得收音机从手掌滑落的触感,然后我梦见自己正追着连绵不断的蚂蚁队伍。

    我会醒来,是因为听见踏着草走近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一道和石碑剪影重叠的人影。水手服的衣领和蝴蝶结不觉随着强风鼓动。然后我看见了一头长发。

    不久,脚步声踏进了凉亭。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清晰起来。一阵寒气让我总算清醒过来,背脊打了个寒颤。我一惊,倏地起身,奈月迅速往后退了一小步,她说: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我呼出一口气,将头和背靠在冰冷的凉亭柱子上。那股悸动直冲大脑。为什么奈月会在这里?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知道才对。这里应该是一个已经被大家遗忘,只是一个被白桦木栏杆扶手和世界终点包围的无名向阳山丘罢了。

    「……为什么?」

    我的疑问直接脱口而出。奈月蹙着眉。

    「为么你会在这里?」

    「呃,那个……」奈月支支吾吾地回答:「是莉子告诉我的。」

    莉子?莉子知道我每天都来这里吗?她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呀。

    奈月一度低下头,吞了吞口水后又抬起头。

    「昨天很抱歉。」

    奈月边说边在长椅一块阳光和影子的交界角落处坐了下来。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广播节目正在朗读听众寄来投稿的俳句(注1)。女性播音员忍着苦笑吟诵着:黎明破晓前、既然时间已至此、早晨麦当劳。有个类似解说员的男子说:「这个句子里没有季节语呢。如果黎明破晓前麦当劳的早餐就开始了,那这个日出还真晚,大概是冬天吧?但是这样不算季节语唷。」到这里我才终于想到要关掉收音机。手指的震动还没有心里的来得大。

    「那个。那时候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奈月说。我叹出一口气,后脑勺叩叩地敲着凉亭的的柱子。她是特地来道歉的吗?总之有机会说话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嗯,我也要向你道歉。」。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为什么要生气呢?

    「啊,对……对不起。」奈月抱着膝盖缩起身子。「我不是在生气。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道歉。」

    「你其实有生气吧?」

    「我说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看,我跟你又没有说过话,却突然说要拍你的照片。」

    奈月突然用脆弱得几乎要融化的眼神静静凝视着我。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我看着奈月而她也看着我时,总感觉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仿佛有什么东西陷进去似的。就好像一个人的手,而不是金属制的锚,伸进了水底的沙中。

    注1:日本短诗,以五、七、五共三句十七音组成,其中必定要又一个表示春、夏、秋、冬及新年的季节语。

    奈月垂下眼帘,比我更快一步垂下眼帘。

    于是我问她:

    「我想,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了……?」

    冲口而出后我非常后悔。问这个要干嘛?不过奈月就这么抱着膝盖,轻轻抬起眼睛不安地探索我的表情。没办法,我只好继续说:

    「也就是说,就像莉子说的。我们只记得水岛你的名字,但是其他的事情完全……」

    「我明明说过不要叫我水岛。」

    奈月把脸埋在双膝间说道。倾斜的夕阳自她的发间窥探而出,令她耳朵上的汗毛呈现透明的金黄色。

    「为什么?」

    昨天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因为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所以不要这样叫我。」

    我叹了口气,半边脸颊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我可以感觉到心中的鼓动在肋骨间回响,渐形扭曲。出乎意外的,我也觉得很受伤。如果只有称呼姓氏她还是觉得我在装熟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称呼她?

    「总之,莉子是这么说的。」

    我硬是把话题扯回来,然后闭上嘴,迟疑了许久。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奈月了。怎么叫都行吧?我自己对自己生气。日语里的第二人称多到就算分配给其他每种语言各三个,都还绰绰有余。现在不该是为此感到迷惘的时候,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跟她说。

    「我们有共同的朋友,而你除了那个朋友之外和其他人没有深交,因为那个人消失了,于是我们就忘了你,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话一出口,口中却留下嫌恶的酸味。用「你」,不是更显得过分亲昵吗?但是奈月却没有任何怨言,只是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石碑伸长的影子。圆木横卧铺成的平缓阶梯沿着山坡的斜面往下延伸,前端全被紫杉木林吞噬了。往树林的另一端看去就可以看见我们的学校。

    吞了口唾液,我继续往下讲:

    「也就是说,例如你来学校上课也都是待在保健室,但是保健老师死了——类似这样。」

    我把想到的都说出来后,打了个寒颤。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事实,我们学校并没有保健教师,这道理说得通。

    「当然,这只是比喻。」我连忙加上这句话。然而奈月激烈地摇起头来,那样子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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