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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包法利夫人-第12章

小说: 包法利夫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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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当那个摇手风琴的人收起他帽子里得到的施舍之后,就拉下一块蓝色的,旧呢料,蒙在手风琴上,再把它杠在背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开。她的眼睛也跟着他走开了。 
  但她特别忍受不了的,是吃晚餐的时候。楼下的餐厅这么小。火炉冒烟,门嘎吱响、墙壁渗水,地面潮湿;人生的辛酸仿佛都盛在她的盘子里了,闻到肉汤的气味,她灵魂的深处却泛起了一阵阵的恶心。夏尔吃的时间太长,她就—点一点地啃榛子,或者支着胳膊肘,用刀尖在漆布上划着一道道条纹。现在,她对家务事也听之任之,当她的婆婆到托特来过四旬斋节的时候,看到这种变化,觉得非常惊讶。的确,媳妇从前那样讲究挑剔,现在却整天懒得梳妆打扮,穿的是灰色棉布袜,夜里点的是有臭味的土蜡烛。她再三说,他们不是有钱人家,不得不省吃俭用,还说她很满足,很快活,很喜欢托特,以及其他新的老调,来堵婆婆的嘴。再说,艾玛似乎并不打算听婆婆的劝告。有一回,包法利老夫人居然谈到主人应该管佣人的宗教生活,艾玛的回答只是生气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一声,吓得老太婆再也不敢多管闲事了。 
  艾玛变得越来越难伺候,反复无常。她自己点了几样菜,却一点也不吃,一天只喝新鲜牛奶,第二天却只要几杯粗茶,她常常说了不出去,就不出门,但又闷得要死,只好打开窗户,却又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衫。在她骂过女佣人之后,总是送点东西赔礼,或者放她的假,让她去隔壁消消气,就像她有时候也会把口袋里的银币都施舍给穷人一样,虽然她并不是大发慈悲,也不是容易同情别人。只不过是像大多数乡下人一样,灵魂深处还有父辈手上的老茧而已。 
  到二月底,卢奥老爹为了纪念他痊愈一周年,亲自给女婿送来了一只又肥又大的母火鸡,在托特住了三天。夏尔要看病人,只有艾玛和他作伴。他在卧房里抽烟,往壁炉架上吐痰,谈的只是庄稼、牛羊、鸡鸭,还有乡镇议会;等他一走,她把大门一关,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再说,要是她瞧不起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东西看不上眼,她也并不隐瞒,有时她还喜欢发表奇谈怪论,别人说好的她偏说坏,伤风败俗的事,她却津津乐道,她的丈夫听得睁大了眼睛。 
  难道这种糟糕的生活要永远过下去?难道她永远不能跳出火坑?她哪一点比不上那些生活快乐的女人!她在沃比萨也见过几个公爵夫人,腰身都比她粗,举动也比她俗,她只有怨恨上帝太不公道了。她头靠着墙哭;她羡慕热闹的生活,戴假面具的晚会,她闻所未闻、然而却是自认理应享受的、放浪形骸之外的乐趣。 
  她脸色苍白,心律不齐;夏尔要她服缬草汤,洗樟脑浴。但不管试什么方法,她的病似乎越治越重了。 
  有些日子,她发高烧,说胡话,说个没完;兴奋过度之后,接着却又感觉麻木,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要是恢复了一点知觉,她就拿一瓶科罗涅香水往胳膊上洒。 
  因为她不断地埋怨托特不好,夏尔心里也想,她得病的原因一定是水土不服。一头栽进了这个想法,他也认真考虑迁地为良,打算换个地方开业了。 
  从这时起,她喝醋,要瘦下去,得了小小的干咳症,倒了胃口。 
  要夏尔离开托特,那是太划不来了,他在这里住了四年,好不容易才开始站稳脚跟呵!但是不走又怎么办呢!他把她带到卢昂,去看他的老师。老师说她得的是神经病,应该换换空气。 
  夏尔到处打听,听说新堡区有一个大镇,叫荣镇修道院,医生是从波兰来的难民,上个星期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于是他就写信给当地的药剂师.了解人口的数目,离最近的同行有多远,他的前任每年有多少收入,等等。得到的答复令人满意,他就决定,如果到春天艾玛的病情还不好转的话,他只好迁居了。 
  准备搬家的时候,有一天,她在收拾抽屉.有什么东西扎了她的手指。那是她结婚礼花上的一根铁丝。桔子花蕾上盖满了灰尘,已经发黄了,缎带的银边也丝缕毕露。她把纸花扔到火里去,花烧起来.比干草还快。在灰烬中,它好像红色的荆棘,慢慢地消耗干净。她看着纸花燃烧。硬纸做的小果子裂开了,铜丝弯曲了,金线、银线熔化了,纸做的花冠萎缩了,好像黑蝴蝶一样沿着底板飘起,最后从烟囱中飞了出去。 
  等到他们三月份离开托特的时候,包法利夫人已经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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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一节

  荣镇修道院(地名的来历是荣镇从前有一座嘉布会的修道院,现在却连遗址也找不到了)离卢昂八古里,左边有条大路通阿贝镇,右边有条大路通到博韦,荣镇在里约河灌溉的河谷里,这条小河沿岸有三座磨坊,然后流入安德尔河,河口附近产鳟鱼,到了星期天,男孩子就来钓鱼玩。 
  走到布瓦西耶、再离开大路往前面的平地走,一直走到勒坡高头,就可以后见河谷了。小河流过谷地,把两岸分成了外观显然不同的两个地区:左岸全是草场,右岸全是耕地。草场伸展在连绵的小山脚下,到了山后又和布雷地区的牧场连成一片,而东边的平原却慢慢高起,越来越宽,展现了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河水沿着草地流过,好像一条白练,把青青的草色和金黄的田埂分开,而整个田野看起来犹如一个铺平了的大披风,绿绒的大翻领上镶了一道银边。 
  走到尽头,迎面就是阿格伊森林的橡树,还有圣·让岭的悬崖峭壁,山岭从土到下都被宽窄不等的红色长沟切开;那是雨水流过的痕迹,而这红砖的色调,像网一般分布在灰色的山岭上,来自大量含铁的矿泉水,泉水流得很远,流入了周围地区。 
  这里是诺曼底、皮卡底和法兰西岛交界的地方,三个地方的人杂居,语言没有抑扬高低,就像风景没有特点一样。这也是新堡地区干酪做得最坏的地方。另一方面,这里耕种开销太大,因为土地干裂,沙子、石头太多,需要大量施肥。 
  在一八三五年以前,要去荣镇没有好路可走;大约就是在这期间,修了一条“区间大道”,把去阿贝镇和阿米安的两条大路连了起来,有时,运货的马车从卢昂到弗朗德去,也走这条大道。荣镇修道院虽然有了“新的出路”,但是发展太慢,还在原地不动。他们不去改良土壤,却只死死地抱住牧场不放,不管价格跌了多少;这个行动迟缓的村镇,和平原隔离了,自然继续向着河边扩展。远远望去,小镇躺在河岸上,就像一个放牛的牧童在水边午睡一样。 
  过桥之后,山脚下有一条两边种了小杨树的堤道,一直通到当地的头几户人家。房屋在院子当中,四围都有篱笆,院子里还有星罗棋布的小屋,压榨车间,车棚,蒸馏车间,都分散在枝叶茂密的树下,树枝上还挂着梯子,钓竿,或者长柄镰刀。茅草屋顶好像遮住眼睛的皮帽子一样,几乎遮住了三分之一的窗户,窗子很低,玻璃很厚,并且鼓起,当中有个疙瘩,好像一个瓶底。石灰墙上斜挂着黑色的小搁栅,墙头偶尔看得见一棵瘦小的梨树,楼底下门槛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小栅栏,免得来门口啄酒浸面包屑的小鸡进屋里去。但是再往前走,院子就更窄了,房屋之间的距离缩小了,篱笆也不见了;一捆羊齿草绑在扫帚柄的一头,挂在窗户下面,摇来晃去;过了一家马蹄铁匠的作坊,就是一家车馆,外面摆了两三辆新车,差不多摆到大路上。再过去,有一个栅栏门,里面是一座白房子,房前有一块圆草坪,草坪上有一尊爱神的塑像,手指放在嘴上;台阶两头各有一个铁铸的花瓶;门上挂着亮晶晶的盾形招牌,这是公证人的住宅,是当地最漂亮的房屋。 
  教堂在街的斜对面,离公证人家只有二十步,就在广场的入口。教堂周围是小小的墓地,围墙有大半个人高,墙内布满了坟墓,旧墓石倒在地上,接连不断,好像铺地的石板,夹缝里长出来的青草画出了规则的绿色正方形。查理十世在位的最后几年,教堂翻修一新。现在,木头屋顶开始腐烂,高处先朽,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有些涂蓝色的地方陷下去了,成了黑色。门高头放风琴的地方,成了男人的祭廊,有一道螺旋式楼梯,木头鞋一踩就咯噔响。 
  阳光从平滑的玻璃窗照进来,斜斜地照亮了沿墙横摆着的长凳,有些凳子上钉了草垫,下边写了几个大字:“某先生的座位”。再往前走,礼拜堂更窄了,那里,神工架和圣母小像相对而立,圣母身穿缎袍,头上蒙了有银星点缀的面纱,颧颊染成紫红,好像夏威夷群岛的神像;最后看到的是一幅“内政部长颁发的神圣家庭图”,挂在圣坛上面四支蜡烛当中。祭坛的神职祷告席是冷杉木做的,始终没有上过油漆。 
  菜场不过是二十来根柱子撑起的一个瓦棚,却占了荣镇广场大约一半地盘。村公所是“按照一个巴黎建筑师画的图样”盖起来的,风格好像希腊神庙,坐落在街道拐角上,在药房隔壁。底层有三根爱奥尼亚式的圆柱,一楼是一个半圆拱顶的游廊,游廊尽头的门楣中心画了一只高卢公鸡,一个鸡爪踩在宪章上,另一个举着公正的天平。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要算金狮客店对面的奥默先生的药房!尤其是晚上,油灯点亮了,装满门面的红绿药瓶在地上投下了两道长长的彩色亮光,那时,在光影中,就像在孟加拉烟火中一样,可以隐约看到药剂师凭案而坐的身影。药房从上到下贴满了广告,有斜体字,有花体字,有印刷体,写着:“维希矿泉水,塞尔兹矿泉水,巴勒吉硫磺泉水,净化糖浆,拉斯巴伊药水,阿拉伯可可粉,达尔塞药片,雷尼奥药膏,绷带,浴盆,卫生巧克力”等。招牌和店面一样宽,上面用金字写着:奥默药剂师。在店里首,固定在柜台上的大天平后面,一扇玻璃门的上方,写了实验室三个字,在门中央,再一次出现了黑底金字的奥默二字。 
  除此以外,荣镇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只有一条唯一的街道,从街这头开枪,可以打到那一头;在街两边有几家店铺,大路一拐弯,也就到了街的尽头。如果出街之后再往左转,顺着圣·让岭脚下走,不消多久就到了公墓。 
  在霍乱流行时期,为了扩大墓地,还推倒了一堵后墙,买下了墙外的三亩土地;但是这块新坟地几乎没有人使用,坟墓像往常一样,总是挖在离门口近的地方,一个压着一个。看守既是掘墓人,又是教堂管事,这样可以从本教区的死人身上捞到双份好处。他还利用空地,种了一些土豆。但是年复一年,那本来就不大的空地越缩越小,碰到传染病流行,他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有钱可赚,难过的是坟地又要占了他的田地。 
  “你是在吃死人的肉呢,勒斯蒂布杜瓦!”有一天,本堂神甫到底对他说了。 
  这句话说得他毛骨悚然,有一阵子,他洗手不干了;但是今天,他又种起他的块根来,并且心安理得地说,块根是自然而然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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