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难逃-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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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表面平静,实则相当湍急,虽然未至冰封,但河水奇寒,也可想而知。
七叔再望向那女子,觉得她不像说笑,他沉声道:“那不知你水性如何?”
那女子道:“也曾在水涨时,泅过淮河。”
淮河在桃花汛水涨时,河面阔度,趋步两公里,能泅得过去,自然水性非凡了。
七叔点了点头:“淮河水涨时是夏日,此除是隆冬,我看,你能游到对岸,成数不
足半成。”
那女子惨然:“是不?这说我死定了,也差不多 我死不要紧,但有一件心事放
不下,与大哥虽是偶遇,却要斗胆相托。”
七叔一扬眉:“不一定要泅水,一定另有办法。”
那女子长叹一声:“一路上,为了跟我逃走,已经牺牲了不少弟兄,我不能再牵累
人 全是些多么好的弟兄,有的则活埋了,有的则割了头示众,有的甚至被剥了皮,
再这样下去,我活著也没意思。”
这几句话一出口,七叔登时有七八分猜到了那女子的特殊身分。
其时,正是“争天下”约两党斗争最惨烈的一段时日,双方都被敌人和自己人的鲜
血染红了眼,浓稠的鲜血,甚至能蒙蔽人的理智,使人变得除了仇恨之外,甚么都不记
得了,思想之中只有“敌人”,只有“杀”!
各自千方百计,搜刮各自的敌人,一找到了敌人,就用尽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将敌人处死,浑然忘了“敌人”全是自己的同类。
那女子,必然是失势的一方,正被得势的一方所追捕!看来,对方已投下了天罗地
网,所以那女子才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已处于绝境了。
从那女子所说,已有许多人马为了掩护她而牺牲,由此可见,那女子必然有十分特
殊的身分地位。要不然,在这种兵荒马乱,人人自危的情形下,谁还会为了保护一个自
己人而牺牲?
七叔对于两方面的斗争,当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一个江湖豪客,武林奇人,所
奉行的,自有一套,与政治毫无关连,他也对双方都没有甚么好恶之感。但这时,他却
已决定要帮那女子一帮 这全然是出于扶助弱小的一种心理。
那女子鉴貌辨色,也知道七叔有了应允之意,惨然一笑:“幸好叫我遇上了大哥,
我不怕死,死了也不算甚么,只是她不能死。”
七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再多
江湖阅历,也意想不到,而且,来得如迅雷不及掩耳,我想本没有法子阻止它的发生。
”
我和白素没有插嘴,等他说下去。
七叔连喝了几口酒,才缓过气来。
当时,七叔已准备援手,自然也考虑了由此而可能产生的许多麻烦。
他首先要弄清对方的身分,他正准备问,却见那女子手臂一扬,拉开了大氅,紧接
著,以极快的动作,把一样东西,向七叔递来。
七叔自然而然,把那东西接在手中,那女子已极快地向后走去,一面走,一面把大
氅甩脱。七叔看到她身上穿了一套黑色的紧身衣,他是行走江湖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
,那是极佳的一套“水靠” 专供泅水之用,可以防水,也能防寒。
有了这样的装备,那女子泅水逃生的机会,自然大增,由此也可见,她是早有这打
算的。
这时,那女子已然走到了船舷,七叔正想说几句鼓励她的话,却听得她先道:“大
哥,记得,她父亲是 ”那女子叫到这里,忽然一阵风过,把声音吹散,而这时,七
叔也根本没弄清楚自己接过手来的是甚么东西,所以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待要再问时,
那女子已一个倒挺,向后翻去。果然水性极佳,“刷”地入水,水花不溅,转眼之间,
河水黝黑,便不见人影了。
七叔愣了半晌,忽然觉出手中的东西,动了一下,还有些声音发出来。七叔再也没
有想到那女子交给自己的,竟是一个活物,低头看去,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手中的,竟是一个女婴!
那女婴全身包得严密之至,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双眼乌溜溜地看著人,小嘴像
是在吸吮甚么,模样儿可爱至于极点!
这一下,七叔也不禁发呆,他心想,难道那女子本来是准备带著这女婴泅水的?那
是绝无可能之事,纵使她可以逃生,女婴也非死不可。
那女子自然是女婴的母亲,七叔记起女子临跳水之前,曾说了一句话,像是说明那
女婴的父亲是谁,可惜一阵强风,没有听清楚。
从种种已发生的事看来,那女子大有来历,这女婴的父亲,只怕也不是等闲人。
七叔见女婴小脸通红,抱起来脸贴了小脸一下,又凉又柔滑,女婴竟在这时,向他
展现了一个又甜又可爱的笑容。
七叔大为感动,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如何保护那女婴。而就在这时,只见一阵机
轮声,“突突”地冲破黑暗,传了过来,来势极快。
紧接著,一道强光射了过来,并且有密集的枪声,和一阵吆喝声。
这一连串变动,首先惊动了船家,接著,船上的搭客也全醒了,只见一艘载了二十
名士兵,和不少便衣的机动船,也驶进来,将客船逼到了岸边。船上士兵,如临大敌,
端著枪,对准了客船。
七叔心动,那定是搜捕那女子的军队了,他心中暗叫了一声好险,心忖,那女子若
不是把女婴交给了他,不知会如何处理?总不成抱著女婴跳河。若是一个犹豫,追兵已
到,怎么也走不脱了!
七叔一个大男人,抱著一个女婴,虽然看来异样之至,但是他是地方上极有名望之
人,那带队的军官,和一个便衣人员,跳上船来,七叔一见便衣人员,便心中打了一个
突。
他认识那个人,本来也是江湖中人,后来从了军,听说他飞黄腾达,官位不低,怎
么也亲自来抓人了?
这时,船上的人都被赶出舱来,大呼小叫,再加上士兵的吆喝声,十分混乱,七叔
在人丛之中,大声叫著:“胡队长,甚么事竟劳动你的大驾?”
那军官循声望来,见了七叔,满脸堆笑:“奉上头命令,抓一个人!”
七叔“嘿”地一声:“这人是三头六臂?”
那胡队长笑,提高了声音:“不,是一个美貌女子,有人亲见她上了这船!兄弟和
一船官兵,掉不掉脑袋,全靠找到她了!”
胡队长的话,显然是说给全船人听的,表示他要找到那女人的决心。七叔惯走江湖
,自然更听得出他话中有话,表示那是性命交关的事,谁也不能说情。
七叔知道那女子已根本不在船上,乐得抱个看热闹的心,笑著道:“美貌女子?这
世上,美貌女子,可是靠不住的居多啊!”
那胡队长显然知道七叔是个人物,所以来到了他的面前,自然也看到了七叔怀中所
抱的女婴。
这时,士兵和便衣,正一面吆喝著向船上的人询问,一面开始搜寻,乱糟糟,闹烘
烘。
胡队长来到了七叔面前,半开玩笑中认真地道:“咦,七先生你是武林大豪,甚么
时候当起奶妈来了?”
七叔知道,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对方有半分起疑,所以他苦笑:“一个老
相好,忽然说这孩子是我的,硬塞在我手上,风流一生,却添了这么一个累赘!”
胡队长打了一个“哈哈”,伸手在婴孩的脸上,拨弄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这
孩子长得俊,她妈妈准是个大美人吧!”
七叔道:“可不是吗 ”他压低了声音:“就盼她惦念著孩子,连带也念几分旧
情,这才有希望重叙哩!”
胡队长这才真的笑了起来 七叔抱孩子的理由充分,也释了他心中的怀疑了。他
反倒向七叔道:“执行任务,耽搁了七叔先生的行程了!”
七叔连声道:“说哪儿的话 ”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搜捕的是谁?怎么要劳动
阁下亲自出马?”
胡队长却没有回答,只是作了一个古怪的神情,就走了。
这时,船上人仰马翻,闹了个一塌糊涂。七叔冷眼旁观,看到不少便衣,手中拿著
相片在问人,相片中人,正是那女子,却是一身棉军衣,从服饰来看,七叔起先所料的
不差。
奇的是,不论问的是谁,被问的人,一律的回答是:“没见过。”
这女子上船之际,不可能人人没见过,而如今,没有一个人承认,自然是掩护她上
船的人,矢口不认之故。七叔小心打量,一时之间,也认不出那女子的同党是哪一个。
这给七叔以十分深刻的印象 虽然是在溃败之中,但是组织仍然如此严密,成员
之间的不畏牺牲的精神,仍然如此坚韧,可知将来,必成大器。果然,半个世纪不到,
便争得了天下,那是后话,与本故事无涉。
这一扰,足足耽搁了三个多小时,那船能有多大,连舱底的压舱石也全都翻了出来
,船上的人,不论男女,一律细细检查,自然有不少堂客,吃了哑巴亏,但是在明晃晃
的刺刀之下,谁敢出声?
可是全船上下,人人一口咬定,未曾见过这一女子,又甚么也找不出,胡队长的面
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临走,他大声宣布:“这女子是要犯,上头有赏格,有她的消
息,到省党部来举报,赏现大洋八千,绝不食言!”
这话一出,倒引起了一阵嗡嗡声,在那时候,这笔赏格,可算是天文数字了!
七叔在讲了之后,心想那女子一路在躲避追捕之际,一定把这女婴掩饰得极好,所
以追捕者,只当她是单身一人,若是知道她有女婴同行,此际,她可以泅河而走,自己
却难免要身陷囹圄了!
胡队长收队,机轮驶走,船上响起了一片咒骂之声,船家迅速收拾残局,继续航行
。七叔心想,那女子的同党,必然知道自己曾与之接触过,要不然那女婴不会在自己的
手上,他以为同党会来和他接头。
可是一直到了上岸,并无一人和七叔交谈,可知他们行事,极其审慎。
由于有这一番骚扰,耽误了几个小时,所以船迟靠岸,那帮在码头等候七叔的喇嘛
,也多等了好些时,这倒替七叔省下了不少麻烦。
但七叔在当时,却不知这些前因后果,他上岸之后,急急找了一家客栈,一面放声
气,叫客栈中人去找奶水充足的奶妈,一面仔细检查那女婴。
那女婴的穿著,在当时的条件下,可说相当考究。七叔检查得极详细,才在婴儿的
肚兜夹层,发现了一幅油布,上面写满了数字。
那些数字写在一幅一尺见方的油布之上,有通行的阿拉伯数字,有中国的一
二三四、也有罗马数字,和真正的阿拉伯文的数字,共有九种之多。
七叔看了好一会,看不出名堂来,心知道这些数字,必然关系重大,就收了起来。
次日,那女婴虽然乖巧无比,不叫不闹,但七叔究竟不是育婴之才,一打听,穆家
庄离此不远,他又素知穆庄主是个人物,所以就带了女婴,赶投穆家庄去了。
到了穆家庄之后,自然也发生了一些事,细节甚多,若是详细记来,也不失有趣,
可是那些陈年旧事,和这个故事的关系不大,只是枝节,可以从略。
值得一提的是,那穆家庄庄主,也是武林大家,和七叔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