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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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变,放声道:“裴珏若是胜了,我不但挖出眼睛,还要割下舌头,因为我再也不愿见到
他,再也不愿与他说话……”
群豪一愣,俱都大奇,不知她为何突地变了神态,变了语气,甚至“七巧童子”吴鸣世
却又不禁叹息。
因为他知道这娇纵而任性的少女,终于不禁露出了自己的真情。
此刻厅内群豪,固是人人注意着檀文琪;院外的人,也俱都蜂涌到厅门,数百道目光,
全部被她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院中已悄悄走入了一条人影,就像是一条淡灰色的幽灵!
他为了檀文琪的语声而顿住脚步,又为檀文琪的言语而黯然轻叹,天上的星光,厅内的
灯光,映着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竟也有如幽灵的惨白。
他踯躅在门外,许久许久…
终于,他挺一挺胸膛,分开蜂涌在门口的人群,缓步走人大厅。
厅内群豪,还在呆呆地望着檀文琪,不知是谁,突地惊呼一声!
“裴……裴……”
这一个字在此时当真比张天师的佛法还有魔力,每一个人的目光——包括檀文琪的在
内,都着了魔似地向厅门望去。
厅门前的人群,此刻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远远避了开去,留下一条极宽极宽的道路,就像
是这进来的人有着盘古那样顶天立地的身体似的。
道路中,一个人缓步而入!
他脚步虽然轻微,但此刻此时,这轻微的脚步声,却像是巨斧敲山似的,一声声直震到
人们心底。
——阵难以形容的静寂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终于响起。
然后,数百道声音一起欢呼着:“裴大先生!”
过度的震惊,却使得“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忘了失望,使得“神手”战
飞忘了欢呼,使得“七巧童子”吴鸣世也忘了高兴,也使得檀文琪忘了自己的赌注……
裴珏的面容是苍自的,失望的,就正如檀文琪方才的面容一样。
但是他的目光,却远不如檀文琪的明亮,用为檀文琪的那时的情感是愤怒与恨,而此刻
的情感却只有失望,失望、……
“神手”战飞呆望着他,却不知自己是该高兴,抑或是该失望,方才的赌注纵然惊人,
但直到最后,他却仍未有丝毫希望裴珏得胜的心念,就正如东方兄弟绝不希望他失败而死一
样。
终于……
战飞爆出一声欢呼。
那飞虹、向一啼相对一叹,“龙形八掌”长身而起!
吴鸣世飞身掠到裴珏身旁。
檀文琪颤抖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两只青葱的王指,点向她自己的一双剪水秋波……
“龙形八掌”眉指挑处,大喝一声:“琪儿!”
手掌一拂,点中他爱女腰间的穴道。“檀文琪”嘤咛“一声,缓缓倒了下去,倒在她爹
爹怀里。裴珏就正如一颗明星的降落,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直到这一声大喝,一声嘤咛,群
豪方自转过头来。”神手“战飞目光一扫,冷冷道:“方才的赌注,可不是兄弟提出来的,
檀老镖头休要忘了!”
“龙形八掌”面容骤变,冷冷道:“你说什么?”
“神手”战飞仰天一笑道:“难道仁义为先的檀大英雄,也不怕江湖中的耻笑?”
他大笑着转首道:“裴兄,有些人当真是有眼无珠,竟不信兄台会胜得‘冷谷双
木’……”裴珏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着,他面上毫无任何情感的表露,只是突地冷冷截口
道:“谁说我胜了?”
“神手”战飞心头一震,脱口道:“裴兄难道败了么?”
他此刻心中的情感,当真是谁也描写不出,听到裴珏胜了,他心中自是失望,但失望中
又不禁有些高兴;听到裴珏败了,他心中也不禁失望,但失望中却也有些高兴,是喜是悲,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满厅群豪的心情,此刻亦是忽忧忽喜,只有“龙形八掌”檀明听到裴珏未胜,不禁暗中
松了口气。
“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再次对望一跟,面上亦有喜色,哪知裴珏冷冷又
道:“谁说我败了?”
又是一阵哄乱!
哄乱,哄乱……这方才寂静如死的大厅,此刻竟哄动得有如千军万马正在厮杀着的战
场。“神手”战飞双臂一扬,大喝道:“静,各位静一静好不好!”
这一声大喝虽然有些效用,但效用却也不甚显著,“神手”战飞等了许久,终于只得长
叹一声,道:“裴兄,你到底是胜了,抑是败了?”
裴珏木然道:“胜了,胜了!”
檀明、向一啼、那飞虹,心头一沉……
裴珏木然接口又道:“败了,败了!”
“神手”战飞眉头一扬,心中暗骂:“此人难道着病了么?”
裴珏接口道:“胜了,败了……”面上忽地泛起一丝难测的微笑。
原来裴珏方才头也不口地奔出“浪莽山庄”之外,他也不管“冷谷双木”是否来了,只
管缓步垂首而行,生像是郊游踏青,寻觅佳句的年轻士子似的,偏激古怪的“‘冷谷双木”
此刻竟容忍地跟随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催促之意。绕过庄门前杂乱的车马,他又回到了那冷
僻的树林,晨雾早已褪尽,木叶却更苍翠。“五月天气,的确是迷人的!”他望着枝头宛啭
的鸣禽,暗中哺哺自语,心境显得空前的平静,既没有频临生死时的惊慌,亦不是从容就义
时那种慷慨的镇定,只是平静,出奇地平静。此刻若有一位得道的高僧看到他晶莹的面容,
一定会很欢喜地劝他皈依佛门,因为他虽然没有参透武功的法门,却已参透人生的真谛,如
果真的让他此刻死去,他定会变成一个潇洒而常带微笑的幽灵。“冷谷双木、对望一眼,眼
神中明显地露出了心中的惊奇,只见裴珏缓缓转过身来,缓缓道:“在这里动手,两位可算
得满意么?”
冷枯木干咳一声,向冷寒竹微一示意,道:“此处大佳!”
裴珏含笑道:“那么两位此刻已可动手了!”
冷寒竹呆了一呆,呐呐道:“我去么?”
冷枯木道:“自然是你去。”
这兄弟两人此刻竟是谁也不愿去执行这在他们眼中看来,本是天经地义的复仇工作,虽
然他们知道此举是那么轻易。
冷寒竹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道:“好,好,我去,我去!”
缓步走到裴珏面前,裴珏微微一笑,道:“请!”
冷寒竹目光抬处,只见这少年面上的微笑竟是那么潇洒而自然,就像是一个武功绝好的
武林高手,在面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对手;若非他早已知道这少年的武功,此刻他必定会十
二万分小心地凝神待敌。
但是他此刻,却丝毫没有与人动手的心情,讷讷道:“你怎地不先出手?”
裴珏含笑道:“在下并无与两位动手之意,而是两位向在下挑战的,自然先应让阁下先
出于才是。”
冷寒竹微微颔首,似乎极为同意对方的见解,缓缓道:“那么我就先出手了。”
干咳一声,向前跨出一步,举手一掌,向裴珏拍去。
这一掌拍出既无丝毫真力,亦无时间部位,简直像是个无精打采的母亲,要动手去打他
并不想打的子女。
裴珏愕了一愕,轻轻举手格去,冷寒竹立刻收回手掌,放下手掌,又抬起手掌,无精打
采的又是=拳击去。
裴珏后退一步,竟然连招架都不招架了。
冷寒竹大声道:“你怎地不还手?”
裴珏道:“我这不是还手?”
随着话声,他也击出一拳,冷寒竹手掌一反,只要轻轻一搭,便可搭住裴珏的脉门。
但是他却仅仅大喝一声,一言不发地回头就走,走到冷枯木面前,木立半晌、大声道:
“你若要报无端受侮之仇,你自己去动手好了:我……我疲倦得很……气力不济了。”
冷枯木冷峭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颔首道:“好,好,我去,我去!”
大哥走到裴珏面前,缓缓卷着自己的衣袖,也丝毫没有出手之意,裴珏眼睁睁地望着这
兄弟两人,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温暖,他再也想不到竟会在这两个冷酷的怪人身上,发现人类
的温情!
冷枯木卷了半天袖子,似乎卷袖子这件工作,远比做什么事都困难些,冷寒竹目光中已
问过一丝笑意,口中冷冷道:“不卷袖子,也一样可以动手的。”
冷枯木回头瞪了他一眼,终于举起手掌,一掌拍去,裴珏呆呆地望着这只手掌拍
来…···哪知掌到中途,冷枯木突地缩回掌去,喃喃道:“不行,不行,我兄弟宁愿将
‘浪莽山庄’中的人全都杀死,也不愿碰你这种不会武功的人一下,老二你说是么?”
冷寒竹赶上前来,颔首道:“不错,不错!”
冷枯木愕了半晌,突地又大声道:“但‘冷谷双木’一世称雄,也不能无端被人欺侮,
师傅找不到找徒弟,正是天经地义之事,老二,你说是么?”
冷寒竹不住颔首道:“不错,不错……那么怎么办呢?”
冷枯木又自呆呆地愕了出神,转向裴珏大声道:“你虽然不会武功,但别的事你总会的
吧?”
裴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冷枯木道:“那么你随意说出一件你可以比试的东西来,无论
是琴棋书画,文武两道,什么都可以。”
这兄弟两人此刻实已没有伤害裴珏之心,是以便提出这种方法来。其实这兄弟两人生性
冷僻,除了武功之外,别的事也会得不多。
但裴珏俯首沉思了半晌,却发觉自己除了不会武功之外,别的技能亦是一窍不能通,他
幼遭孤怜,托庇在“飞龙镖局”之中,终日与武夫为伍,自然不会学到琴、棋、书、画,这
些文雅之事,只不过念过三两本启蒙的书籍而已,终日除了做些粗笨的工作,便是坐在石阶
上,望着碧空凝思。
到后来离开“飞龙镖局”后,更是巅簸困苦,流离失所,哪里有时间去学习任何知识,
哪里有人教他?
他呆呆地凝思了许久,突地想得悲从中来,不能自己。他痛恨自己的无知,直恨得心头
阵阵发痛。
无知,无知……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也难怪这少年痛恨自己,但是他却不知道,他虽
然没有别人都有的东西与知识,但是他却有一颗伟大而善良的心——这是大多数人都非常欠
的,这也可补尝他所有的缺点,但人们面对一颗伟大而温暖的心之时,便很少再去留心别
的。
他悲哀而痛恨地叹息一声,缓缓道:“不瞒两位,在下一生之中,实在……实在……”
突觉泪珠已要夺眶而出,渐渐语不成声。
冷桔木呆了一呆,呐呐道:“你难道什么都不会么?”
裴珏勉强抑制住眼泪——世上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不会使这少年如此伤心!此刻他伤
心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可怕的事实。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目光再转向裴珏时,除了先前原有的惊奇与钦佩外,又多了一
份温暖的怜悯。
微风轻拂,他兄弟两人突地盘膝坐了下来,望着林中活动的黑影,默默地出起神来。
他兄弟两人生平极为不幸,是以他才怨天尤人,才会养成这般孤僻而冷酷的个性。
但他此刻突然发现,这少年的生性遭遇,竟像是比他们还要值得悲哀;但是他却默默地
承受了——他自己为自己伤心,而丝毫没有对别人抱怨,而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