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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白玉老虎-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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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亲身体验到的惨痛教训,他本来并不想说出来的。
  现在他既然说出来,只因为他实在已心灰意冷。
  别的人也都认为他实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忽然道:“你错了。”
  你错了“你错了!”说话的这个人口音很特别,口气也很特别。
  他的口音低沉而生涩,就算是浪迹四海的老江湖,也听不出他是那一省来的。
  他的口气中好像总带着要强迫别人接受他意思的力量。
  如果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一定是错了。
  这一点正和他那种高贵的气派,华丽的服饰完全配合。
  他以前绝对没有到这地方来过,以前绝对没有人见过他。
  廖八也不认得他:“你说我错了?”
  这个异乡来的陌生人道:“你并不是没有朋友,你至少还有一个朋友。”
  廖八道:“谁是我的朋友?”
  这陌生人道:“我。”
  他慢慢的走过来,两边的人立刻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他走到无忌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我替他还你叁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说完了这句话,银票就已摆在桌上。
  他做事也像他说话一样,简单、乾脆、绝不拖泥带水。
  廖八怔住。
  一个他从末见过面的陌生人,居然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来交他这个朋友,而且随随便
便就拿出这麽大一笔钱来帮助他。
  廖八并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现在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湿,喉头有点堵塞,忍不住的
道:“我们真的是朋友?”
  这陌生人看着他,缓缓道:“一年前,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输得精光,还欠了你的债,可
是你并没有逼他,还给了他盘缠上路。”
  他伸出手,按住廖八的肩:“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廖八道:“那……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这陌生人道:“那不是小事,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只要一说到朋友这两个字,他的气就会变得充满尊敬。
  他不但尊敬这两个字中包含的意义,而且把这两个字看得比什麽都重。
  他拉起廖八道:“我们走。”
  廖八道:“走?为什麽要走?”
  陌生人道:“这地方已然垮了,你就应抬起头走出去,再重新奋斗。”
  廖八抬起头道:“是,我们走。”
  无忌忽然道:“等一等。”
  陌生人的目光立刻刀锋般扫了过来,冷冷道:“你还要赌?”
  无忌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还要赌的,因为只有赌,才能让人家破人亡,一辈子抬
不起头。”
  他一笑起来,脸上的疤痕彷佛就变成了一个阴沉奇特的笑岱,显得说不出的冷酷。
  他慢慢的接着道:“我本来已决心要他赌得家破人亡为止。”
  陌生人并没有问:“为什麽?”
  他知道无忌自己一定会解释:“因为一年前,有个人几乎死在他手里,那个人恰巧也是
我的朋友。”
  无忌淡淡的接着道:“他帮助过你的朋友,所以你帮助他,他想要我朋友的命,我当然
也想要他的命。”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种报复虽然野蛮而残酷,但是江湖人之间的仇恨,却只有用这种力法解决。
  陌生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现在你想怎麽样?”
  无忌边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个好朋友,能够交到你这种朋友的人,多少
总有点可爱的地方,所以……”
  他慢慢的伸出手,把面前所有的银票都推出去。“所以现在我只要你们把这些东西也带
走。”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无忌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忽然觉得很愉快,很久以来都没有这麽偷快过。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从不愿勉强别人,也不愿别人勉强他,他从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他的。
  这就是他的原则。
  巴像是大多数有原则的人一样,了清一件债务後,他总是会觉得特别轻松。
  何况他已试过了他的剑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这是条偏僻无人的长巷,快走到巷时,就听到旁边屋脊上有衣袂带风的声音,很轻很
快,显见是个轻功很不错的人。
  等他走出巷口时,这个人已站在巷子外面一棵白杨树下等着他,居然就是那个不笑时也
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现在她在笑。
  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拎着根乌梢马鞭,看着无忌直笑。
  无忌没有笑,也没有望她。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儿前面有这麽样一个人一样,就往她面前
走了过去。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惹麻烦。
  麻烦通常是跟着女人一起来的,尤其是很漂亮的女人。
  尤其是女扮男装的漂亮女人。
  尤其是这种别人明明全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她自己却偏偏以为别人都看不出的女
人。
  如果这种女人手里拎着鞭子,那麽你只要一看见她,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
  无忌选择了最好的一种法子,只可惜再好的法子有时也不灵的。
  他才走出几步,忽然间人影一闪,一个人右手拎着根马鞭,站在他面前,他只要再向前
走一两步,就可能碰到这个人的鼻子。
  不管这个人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他都不想碰到他的鼻子。
  他只有站住。
  这位女扮男装的大姑娘,用一双灵活明亮的眼睛皑着他,忽然道:“我是不是个看不见
的隐形人。”
  她当然不是。
  无忌摇头。
  她又问:“你是不是瞎子。”
  无忌当然不是瞎子。
  大姑娘的大眼睛还在盯着他,道:“那你为什麽不望我?”
  无忌终於开口:“因我不认得你。”
  这理由实在再好也没有了,无论谁碰了这麽样一个大钉子後都应该掉头就走。
  这位大姑娘却是很例外。
  她反而笑了:“不认得有什麽关系?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认得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我绝不会怪你。”
  无忌只有闭上嘴。
  他忽然发现,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在这位大姑娘面前也是说不清的。
  大姑娘用马鞭指了指自已的鼻子,道:“我姓连,叫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
  她又笑道:“你若以为这是女人的名字,你就错了,从前江湖中有位很有名的好汉,就
叫做一朵莲花刘德泰。”
  无忌闭着嘴。
  这位连一莲大姑娘等了半天,忍不住道:“我已说完了,你为什麽还不说?”
  无忌道:“我只想说两个字。”
  连一莲道:“那两个字?”
  无忌道:“再见。”
  “再见”的意思,通常就是说不再见了。
  他说了再见,就真的要“再见”,谁知他居然真的又再见了。
  这位大姑娘虽然好像不太明白道理,但轻功绝对是一等的。
  无忌刚转身,她已经在前面等着他,板着脸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她的脸虽然板起来,两个酒窝还是很深。
  无忌绝不去看她酒窝,也版起脸道:“我什麽意思都没有,只想赶快再见。”
  连一莲道:“我们现在岂非又再见了麽?”
  说着说着,她居然又笑:“你想赶快再见,我就跟你赶快再见,这还不好?”
  无忌傻了。
  他实在想不到天下居然真有这种人。
  连一莲道:“现在我们既然又再见了,就算已经认得了,你就应告诉我,你姓什麽?剑
法是从那里学来的?”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讲理,也不是真的脸皮厚,她只不过想问出无忌的剑法和来历。
  无忌当然也不是真的傻了。
  他好像在考虑,考虑了很久,才说:“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惜我又怕。”
  连一莲道:“怕什麽”
  无忌道:“怕老婆,怕我的老婆。”
  连一莲道:“怕老婆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只管说,我不笑你。”
  无忌道:“你不笑我,我更不能说。”
  连一莲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我一向听我老婆的话,她叫我干什麽,我就干什麽她不准我干什麽,我
就绝不去干那个什麽。”
  他不但忽然变得话多了,而且简直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夹缠不清。
  连一莲道:“难道她不准你说话?”
  无忌道:“她准我说话,可是她不准我在路上跟一些不男不女,女扮男装的人打交
道。”
  连一莲不笑了,脸已气得发红,忽然跳起来,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看不出。”
  她一跳就有七八尺高,话没有说完,忽然凌空一鞭子抽下。
  她笑得虽然甜,出手却很凶。如果在一年前,无忌就算能躲过这一鞭,也末必能躲过第
二鞭。
  她一鞭接着一鞭抽过来,出手又快又凶,如果是在一年前,无忌很可能已挨了七八十鞭
了。
  幸好现在已不是一年前了。
  她的鞭子快,无忌躲得更快,这根毒蛇般的鞭子,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只躲,不还手。
  她想看出他的剑法来历,他也一样想看看她的武功来历。
  鄙惜他也看不出,这位姑娘的武功居然很杂。
  也许就因为她学得太杂,所以功力难免不纯,无忌已听出她的喘息渐渐急促,脸色也渐
渐发白,忽然站住不动了。
  无忌当然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他只想快走。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这位大姑娘忽然抛下手里的鞭子,用两只手捧住心窝,喘息越来越
急,脸色也越来越可怕,就好像受了重伤。
  鄙是无忌自己知道,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碰到她。
  连一莲盯着他,好像想说什麽,连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倒下去,躺在地上不动
了。
  无忌怔住。
  他并不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可是他不得不特别小心一点。
  这位大姑娘是不是在做戏?
  他不想上她的当,又觉得如果就这麽一走了之,未免也有点不像话。
  如果她不是做戏又怎麽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就算她有旧伤复发,也
不至於这麽严重。
  何况她刚才看起来健钡得就像是个刚摘下来的草莓一样,又鲜,又红,而且长满了刺。
  无忌准备走了。
  他不想在他低下头去看她时,反而被她掴个大耳光。
  他走出去很远,她还是躺在那里没有动。
  能小心谨慎些虽然总是好的,见死不救的事他却做不出。
  巴算上当,好歹也得上这麽一次。
  他立刻走回来,远比他走出去时快得多。
  他先下腰,听了听她的呼吸。
  呼吸很弱。
  他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角。
  额角冰冷。
  他立刻拉起她的手。
  手冰冷,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脉抟已弱得几乎没有了。
  无忌也着急了。
  不知道她的心还跳不跳?
  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查清楚,他没有那麽多顾忌,因为他心里没有那麽多鬼蜮。
  巴在他手摆到她胸上那一瞬间,他已经证明了两件事。
  她的心还在跳。
  她是个女人,活女人。
  鄙是这个刚才还新鲜得像草莓一样的活女人,现在却已变得像是风乾了的硬壳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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