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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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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se study?”我绝望地低声重复。
  “有很多事我都想知道,想试一试,可每当这时候他都沉下脸发脾气,说我淫乱,神经不正常,连爱抚那里一下都不让,本来我想充分研究研究来着。”
  “唔。”
  “你讨厌那个?”
  “不,不算讨厌。”
  “相对来说是喜欢喽?”
  “相对来说是喜欢。”我说,“不过,这话下次再说可好?今天这个周日早上多叫人心情舒畅,不想谈什么手淫把这大好时光糟蹋掉。谈点别的吧,你那位是我们大学的?”
  “哪——里。其他大学,还用说。我们是在高中课外活动中相识的。我在女校,他在男校。不是经常有合作演奏会什么的么?就是这种活动。确立恋爱关系倒是在高中毕业以后。嗳,渡边君?”
  “嗯?”
  “真的想我一次好么,就一次?”
  “试试吧,下次。”我走投无路,只好应允。
  我们从车站乘电车来到御茶水。我没吃早餐,在新宿站换车时在站台售货亭买了一个薄薄的三明治,喝了一罐咖啡,咖啡居然一股报纸油墨味儿。周日上午的电车里,挤满合家外出的人和成双成对的情侣。一群身穿制服的小男孩手拿球拍在车厢里往来追逐。穿短裙的女孩儿车内倒是有几个,但短到绿子那种地步却是一个也没发现。绿子不时往下一顿一顿地拉拽裙角。好几个男人的目光在她大腿上溜来溜去,弄得我心神不定,但她本人却似乎不大在乎。
  “喂,猜我现在最想做什么?”车到市谷一带时绿子小声说。
  “猜不着。”我说,“求求你了,别在电车里说那种话,给人家听见多不好。”
  “可惜呀,相当厉害咧,这回。”绿子果真不胜惋惜地说。
  “对了,御茶水可有什么事?”
  “跟我来就是,跟我来就明白了。”
  星期天的御茶水,到处挤满参加模拟考试或预科讲习班的中学生。绿子左手攥紧挎包带,右手拉起我,游刃有余地从拥挤的学生堆里穿过。
  “渡边君,你能够完整地解释出英语现在假定形和过去假定形的区别?”绿子突发奇想。
  “我想没问题。”
  “那我问你一句,这东西在日常生活中有何用处?”
  “日常生活中有何用处倒谈不上多少。”我说,“不过我想,与其说具体有何用处,莫如说它是一种训练,训练我们更加系统地把握事物。”
  绿子认真地沉思良久。“你这人不简单。”她开口道,“以前我根本没想到这点。什么假定形微积分化学符号,我统统认定它们毫无用场,一直没放在心上,嫌罗嗦。这种生活态度难道有什么不妥?”
  “没放在心上?”
  “嗯,是啊。那玩艺儿,我权当它们根本不存在。就连正弦余弦我都一无所知。”
  “那也居然高中毕业进大学来了?”我不禁愕然。
  “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绿子说,“只要直感好,即使不学无术也能考上大学。我在直感上可谓出类拔萃,不是叫三个之中选一个正确的吗,我就灵机一动,百发百中。”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直感,就要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系统考虑事物的方法,就像乌鸦往大树洞里贮存玻璃片一样。”
  “那又有何用处?”
  “怎么说呢,”我答道,“会使某些事情做得顺利吧!”
  “举例说?”
  “形而上学式的思考,几种外国语的掌握。”
  “那又有何用处?”
  “因人而异。有的人有用处,有的人没用处。说到底,它是一种训练,有用处与否倒是次要问题,这点刚才就已说过。”
  “呃——”绿子似乎心悦诚服,撒开我的手,继续沿坡路往下走,“你很擅长向别人解释什么。”
  “是吗?”
  “是的。这以前我向很多人问过英语假定形有何用处,但没一人阐述得如此头头是道,英语老师都在内。每次给我一问,那些人不是瞠目结舌就是恼羞成怒,再不就不屑一顾,谁也不好好教我。要是当时有人像你解释得这么透彻,说不定我也会对假定形发生兴趣。”
  “唔。”
  “你读过《资本论》?”绿子问。
  “读过,当然不是全部,和大多数人一样。”
  “理解得了?”
  “有理解得了的,也有理解不了的,要想真正读懂《资本论》,必须掌握与之相关的系统思维方式。当然,对于整体上的马克思主义,我想我还是基本可以理解的。”
  “没有读过这方面书的新大学生,读《资本论》也能融会贯通?”
  “那怕不大容易吧。”我说。
  “跟你说,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参加了民歌方面的课余活动小组,很想唱歌来着。不料凑在那里的,尽是些道貌岸然招摇撞骗的坏家伙,现在想起来都直起鸡皮疙瘩。刚一进去,就叫读马克思,喝令从第几页读到第几页。还有演讲,说什么民歌必然同社会同经济基础息息相关……没法儿,一回家我就玩命地读。可就是全然不知所云,比假定形还难,读不到三页就扔开了。这样,下周聚会时我就说:读了,但什么也没读懂,是的。结果怎么着,打那以后奚落呀嘲弄呀都来了。什么没有问题意识啦缺乏社会性啦。开哪家的玩笑!我不过说了句读不懂那些文字罢了。你说可恶不?”
  “唔。”
  “讨论的时候就更加不可一世。一个个无不摆出无所不通的架势,玩弄一大堆玄而又玄的词句。我莫名其妙,就接连发问说:”帝国主义剥削是怎么回事?同东印度公司有什么关系?‘’粉碎产学协同体是不是必须走出大学去公司工作?‘可是谁也不做解释。不仅不解释,还煞有介事地大发脾气。那情形,你能信?“
  “能信。”
  “说我连这个都不懂是干什么吃的,‘你一天天活着都想什么来着!’这就完了。岂有此理!是的,我脑袋是不好使,普通小民嘛!可支撑这世界的不就是小民吗?被剥削的不也是小民吗?口口声声兜售一大堆小民们不知所云的话,那算什么革命,算什么社会变革!我也不是不想让世界变好!要是有谁真的受剥削,我也不想让他逆来顺受嘛!所以我才提问,是不是?”
  “倒也是。”
  “那时我就想来着,这些家伙全是江湖骗子,自呜得意地炫耀几句高深莫测的牛皮大话,博取新入学女孩儿的好感,随后就把手插到人家裙子里去——想的全是这玩艺儿,那号人。一上四年级,就赶紧把头发剪短,忙不迭地钻到什么三菱商社、什么东京广播局、什么IBM公司、什么富士银行找份差事,讨一个压根儿没读过马克思的老婆,挖空心思给孩子取个玄而又玄的名字。至于粉碎产学协同体,简直笑掉眼泪。那些新生也恬不知耻,本来狗屁不懂,却装出大彻大悟的样子,低三下四。事后还居然开导我说:”你真傻,不懂也说懂不就得了。‘喂喂,还有更伤脑筋的呢,你听不听?“
  “听听。”
  “一天,要去参加一个夜间政治集会。叫我们女孩儿每人各做二十个饭团,带去当夜宵。开玩笑,这岂不是彻头彻尾的性别歧视?不过转念一想,总兴风作浪也不太好,我也一声没吭地乖乖做了二十个,每个都放了酸梅干,用海苔包好。结果你猜怎么着,说什么小林的饭团里只有酸梅干,连菜都没放,而其他女孩儿都放有鲑鱼或咸明太鱼子,还有放煎蛋的。气得我愣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这伙一口一个革命的家伙干吗为夜宵饭团这芝麻粒小事大声起哄?挑肥拣瘦?外面包海苔里面有酸梅干,不挺高级的吗?想想印度儿童去好了!”
  我笑道:“那,民歌小组怎么办了?”
  “6月份退出了。头都气炸了。”绿子说,“不过,这所大学的男男女女差不多全都是江湖骗子,都生怕自己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被人看穿,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就都看同样的书,喷吐同样的话,都听约翰。科尔德林,看帕佐里尼的电影,还觉得津津有味。这能算得上革命?”
  “这——怎么说呢?我又没亲自目睹过革命,无可奉告。”
  “假如这也算是革命,我才不希罕什么革命!我肯定因为只往饭团里放酸梅干而被拉去枪毙。你也定然同样下场——由于能彻底弄懂假定形的缘故。”
  “有可能。”
  “哼,我早看透了:我是平头百姓,革命发生也罢不发生也罢,平头百姓还不同样只能在窝窝囊囊的地方委屈求生!何谓革命,无非更换一下政府名称。可那些人根本不懂得这点,那些卖弄陈词滥调的家伙。你可见过税务员?”
  “没有。”
  “我不知见过多少次。横冲直闯地跑到我家大吼大叫:什么呐,这账簿?你们做的什么混账买卖!这就是经费?把收据拿出来,收据!吓得我们缩在墙角里大气不敢出,到吃饭时候,还要献上特级寿司。其实,我爸爸一次都没逃税漏税,真的。他就是那样的人,古板得很。尽管这样,税务员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收入是不是太少了等等。笑话,收入少不是因为赚得不多吗!我听了,心里憋屈得要死。恨不得朝他们发一顿脾气,叫他们找有钱人算账去。喂喂,你以为革命爆发后税务员的态度会改变?”
  “极可怀疑。”
  “既然那样,我才不信什么革命哩!我只信爱情。”
  “好!”我说。
  “好!”绿子异口同声。
  “我们往哪边走呢,这是?”我问。
  “医院呗。我爸爸住院,今天该我陪伴一天,轮到我了。”
  “你爸爸?”我吃一惊,“你爸爸不是去乌拉圭了么?”
  “骗你的,那是。”绿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早以前他就吵着要去乌拉圭,哪里去得成。说实在的,连东京以外的地方都没去过几处。”
  “病情如何?”
  “说痛快点,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不再做声,默默移着脚步。
  “这个瞒不过我,因为和妈得同一种病,脑肿瘤。你能信?我妈妈因这种病刚死两年,这回又找到我爸爸头上。”
  大学附属医院里边,也是由于星期日的关系,到处挤满探病的人和轻患者,混乱不堪;而且充溢着显然是医院特有的气味儿。消毒药味儿、探病花束味儿、小便味儿、被褥味儿混在一起,把医院整个笼罩其中,护士踏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里面走来走去。
  绿子父亲住的是两人一间的房间,他躺在外面那张床上。躺着的姿势,不禁使人想起身负重伤的小动物。他侧着脸,瘫痪般地躺在那里,打点滴的左臂软绵绵地探出,身子纹丝不动。给人的印象是:他本来就长得又瘦又小,而这以后似乎还要更加瘦小下去。头上缠着白绷带,苍白的胳膊上布满注射或打点滴的点点遗痕。他眼睛半睁半闭,茫然注视着空间的某一点。我进去时,他略微转动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看着我们。大约看了10秒钟,便收回极其微弱的视线,重新盯视空间中的一点。
  一看那眼睛,便可知道他已不久人世。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生命力的跃动,有的不过是垂危生命的蛛丝马迹而已,就像一座破旧的房屋——一座搬出所有家具、卸下所有拉门隔扇而只等拆毁的房屋。干裂的嘴唇四周,乱糟糟地生着杂草样的胡子。我不由纳闷,生命力枯竭到如此地步的人居然会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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