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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三卷冰山底下绽放的玫瑰--杨逵和他的文学世界 作者:石一宁-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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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似的“新生”生涯,就在这种无孔不入的政治训导中拉开序幕,绿岛集中营立刻显示出它残忍、冷酷、荒谬的本相。特别是在最初的岁月里,管训人员与新生的关系,更是横眉冷对,剑拔弩张。新生们稍有反抗,不是被关禁闭,就是受到种种惩罚,“我枪毙了你”,是管训人员动辄挂在口头上的话。管训人员监视政治犯工作的时候,一律佩枪持械,完全一幅押解的架势,训导的口吻也清一色是在对敌喊话。 
  担任新生训导处第一任的姚处长,是一位浑身都是政治细胞的少壮派军人,他为了让政治犯安心改造,俯首听命,最初的几年内,每每从台北返回绿岛,就编造许多谎言,好让大家为之心动。诸如“某某条文一旦通过,新生们便可以结训了”。天长日久,谎言太多,说的人累,听的人更累。后来新生们从这种谎言中解放出来,重新面对漫长的绿岛梦魇。姚处长原来满心希望站在他十字架前的新生们,全是真正的顽固不化的敌人,由他来感化,由他来教诲,通过这种“化敌为友”的训导工作,为他的前程获取人生筹码。没想到,事情全然不是他所预料的那样,他的“训导”并未把政治犯们驯服,政治犯们也决不可能靠这种改造获得减刑,提前出狱。姚处长的希望落空,后来也被调离绿岛。 
  50年代初期被押送绿岛的政治犯,等待他们的,不是一座设备完整的监狱,而是那种原始、野蛮的苦役,是刺刀逼迫下的“白手起家”。当时最能体现这种“新生生活”的典型内容,就是修建绿岛的三大工程,即盖克难房、砌监狱围墙,开辟运动场。政治犯们被强迫着为自己造监狱,把自己关进去,还美其名曰“克难房”,并且要在自己动手建起的牢房外面挂上“新生训练总队”的牌子,以表示他们的集体“新生”。这种情形,对于政治犯们来说,它不仅是消磨体力一场苦役,更是摧残灵魂精神的一种心理战役。修围墙、筑铁丝网,也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它要建造沿海岸线半围绕集中营的围墙,地势险要,距离漫长,政治犯们形象地管它叫“万里长城”。 
  上述各项工程以及开辟运动场,都与石头有关。建房砌墙是以石头为主要材料,开辟运动场是要把山边的石块打掉,以提供搞建筑所需的石头。这样以来,打石头和抬石头就成了新生们必做的日常功课。不仅在山边打石头,还要到山上打石头,下海里去打石头,随着打石头的范围的扩展,犯人们的劳动强度越来越大。打石头的任务,是挑选年轻力壮、原本做工务农的新生们来干;而抬石头,则是全体犯人必须参加。每天天刚蒙蒙亮,犯人们就被吆喝起来,跑操、训话,然后去海边抬石头,来来回回抬够五趟以后,才能吃早饭。到了暮色沉沉的时候,犯人们晚饭后还要再抬五趟石头。至于白天的劳役时间内,更是被石头所充斥。晨曦中,黄昏里,烈日下,风雨中,政治犯们在叮叮当当地敲石头,砌石头,步履沉重地抬石头,由此构成20世纪50年代最可怕的苦役场景象。 
  在长夜漫漫的梦魇人生中,杨逵最初被编在第二大队第五中队,后来因台风肆虐,吹垮了第五中队的房子,杨逵又被改编到第一大队第一中队。对于年近半百又体弱多病的杨逵来说,他在两个队的“职业”与任务是管理菜圃。这应该是绿岛三百六十行中最远离权力中心的一项任务,杨逵也由此获得了一种夹缝中适度喘息生存的机会。 
  对于杨逵这样一位曾经十二次出入于监狱的“坐牢仔”来说,他已有足够的意志、毅力、智慧和经验来面对绿岛的梦魇生涯。他虽寂寞,却清醒,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应对残酷的现实,在恶劣的环境中保持着自我,收获人生。在狱友们的记忆里,杨逵是一个矮矮瘦瘦的老头子,有时会穿着一大一小样式不同的旧木履,头戴一顶破斗笠,手提肩褡,不是在通往菜圃的小路上踽踽独行,就是在山洼中的菜圃里默默劳作。而他随身的佩带中,总少不了一本破旧的国语字典。管理菜圃,比起那些被狱警淫威管制下的劳动惩罚,已经属于“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劳作”;但它繁重的劳动强度,对于体弱多病的杨逵来说,也绝非易事。在荒草丛中开荒种菜,每天要挑几十担水来浇灌菜苗,还要兼顾苗圃的种植。每逢台风与季节风来临的时候,风雨交加,遍地泥泞,来不及赶回克难房的杨逵,常常浑身透湿,感冒频频。每每看到杨逵从菜圃中疲惫归来的身影,如果不是知情人悄悄指点,谁也无法想象,这就是日据时期大名鼎鼎的作家杨逵! 
  管理菜圃的劳动是艰苦的,而在杨逵看来,绿岛监狱中最苦的差事是上“爱国政治课”和参加“新生训导会议”。每逢开会,在这种没有不发言自由的场所,杨逵总是以一种苦涩涩的表情和语调,照本宣科地读那些千篇一律的发言稿。从1951年5月17日到1961年4月8日,这样的会议,杨逵参加的何止千百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岂是心甘情愿,又岂能乐从中来! 
  按照绿岛监狱的规定,管理菜圃是被列为特种专业,特准不出“晚公差”的。但年逾五十的杨逵却常常被命令晚上出差,从帮厨打杂、磨豆腐,到担任挑石头的零时工,经常被呼来唤去,更不要说白天动辄被命令上山砍柴、挑石头了。对于这一切,杨逵是以“顺民”姿态作一种沉默的抗议,他不屑于向狱方申诉理由。在一个只有统治者独裁权力的监狱里,犯人言说的自由,以及当权者认错的时候,是根本无从谈起的。 
  沉沉的暮色中,杨逵在长长的抬石头行列中,是极其普通的一个犯人。一块块石头,一步步路程,一把把汗珠,年老体弱的杨逵在走着人间最沉重的路。但在另外一些场所,杨逵终究是杨逵,他倔强的生命意志与文学理想,如同“压不扁的玫瑰花”,开放在最黑暗的梦魇世界里。 
  绿岛监狱为了标榜当权者训导政治犯的功绩,用来应对外来人士的某种“参观”,也让新生们参加一些文体活动,诸如演出歌仔戏、话剧,举办运动会,以及编辑《新生活》壁报等等,以便把绿岛监狱装扮成“模范监狱”。 
  在1957年12月5日至7日举办的一次监狱运动会中,谁也没想到,五千公尺马拉松的长跑名单中,竟然出现了杨逵自告奋勇的名字。对于当年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绿岛政治犯来说,奔跑在运动场上的,多是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以杨逵已超过知天命年龄的“老新生”身份,以杨逵瘦伶伶的身体,这样来舍命陪少年,它让狱友们在敬佩的同时,也着实捏着一把汗。当播音器里响起“杨逵”两个字时,全场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席地而坐的新生们,全都站了起来。五千公尺的马拉松比赛,时间一分分过去,第一名冲刺了,后来者紧追不舍,最后一名也到达了终点,除却中途退场的,始终不见杨逵的身影。直到这一项目就要颁奖了,被落下很远的杨逵才一拐一拐地跑进场地,抵达终点。这一刻,掌声再次响起,人们为杨逵的长跑精神,为杨逵在绿岛中的生命存在,而致以深深的敬意。 
  殊不知,在杨逵种植的山间菜圃旁,有山泉流经处形成的一个“游泳池”,而弯弯的山路,又成为自然的“跑道”。为了锻炼自己的生命意志,增强自己的生活信念,杨逵把游泳和跑步当作每天不变的课程。他对自己从不会游泳到学会游泳,从体弱老迈到坚持跑完五千公尺比赛,感到非常自豪。他在写给儿子资崩的信中说,他奉行的是马拉松精神。这种精神“就是乌龟的精神,也就是愚公移山的精神。” 
          杨逵:“绿岛时期家书”(1957年12月的信),收入《杨逵全集》第12集(书信卷),(台南)国立文化资产研究中心筹备处,2001年12月版,第25页。他还做诗一首,用以自励:“天天跑五千,骨硬皮肉坚,不怕寒流冻,不怕烈日煎。” 
  绿岛监狱为了配合新生改造,创办有《新生活》壁报和《新生月刊》内部刊物,杨逵奉命担任刊物的编辑。这种用钢笔写成的文字,要经过狱方的层层审查,才可在壁报上张贴出来。政治犯们每写一篇文章,要以曲笔而为,旁敲侧击,不能直抒胸臆。在这个没有自由的荒岛,所有的文字写作都有严格规定,包括家信,如果一次写信超过三百字,就要受到惩罚,更不用说文字内容可以出格了。尽管如此,杨逵不肯放过这个园地,在险恶政治环境中坚持笔耕。当年宜兰县罗东镇的女青年萧素梅,因为参加读书会、关心社会政治,而以所谓“颠覆政府”罪入狱,关押绿岛五年零九个月,在50年代前半期,曾为杨逵的新生“同学”,出狱后与杨逵的长子杨资崩结为连理。萧素梅当年担心被狱方利用,不敢在《新生活》壁报上写文章。后来,她曾问及杨逵:“爸爸,您为什么要在《新生活》壁报发表文章呢?这不是上了为他们宣传的当吗?”杨逵则回答说:“不,不管在怎样的环境中,你都要把刺角伸出去,试探一下你的文章能发表到什么程度。” 
          萧素梅女士谈杨逵,见于笔者对萧淑梅女士的访谈录,2004年2月7日,广西南宁,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杨逵作品研讨会”上。 
  杨逵性格温和,内心世界却很积极,充满了行动者的果决,从不放弃任何可以争取的机会,想方设法创造自己的生活。《新生活》壁报的园地上,经常出现杨逵的名字。据不完全统计,杨逵仅在《新生活》壁报发表的小说就有《春光关不住》等三篇,诗歌《八月十五那一天》等七首,评论杂文《光复话当年》等十九篇,书信《给在彷徨途上的孩子们》等六篇,共计三十五篇(首)。除此之外,杨逵在绿岛监狱创作的作品,另有戏剧《牛犁分家》等十三种,其中在绿岛监狱晚会或绿岛街头演出的为七部;未定稿的诗歌有《十月好风光》等七首,评论、杂文有《上山砍茅草》等十九篇;与此同时,杨逵还以书信方式,写给亲人一百一十一封《绿岛家书》。如此众多的文章,竟然是在绿岛监狱中完成,杨逵对人生的进取态度和对文学的坚持精神,可以从中窥见一斑。 
  绿岛时期的杨逵,还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生际遇中,经历了特殊的考验。1957年2月,廖文毅等人在东京成立所谓“台湾共和国临时政府”,展开“台独”分裂活动。而国民党当局亦多方布局,从事颠覆该组织的反制行动。1957年底,执政者将杨逵借提到台北,软禁于新生北路,开始了两个多月之久的谈判。谈判内容是要杨逵“答应加入国民党的特务组织,利用他在日本文化界的声望与关系,只身到日本从事地下秘密活动,隐身潜入所谓在日‘叛乱’集团内做卧底反间工作,并搜集有关共产党与台独分子在日本的活动内幕,以及参与人员的详细资料,必要时将派员协助等等,‘将功补罪’,以弥补未完的刑期为诱饵,软硬兼施逼杨逵就范。” 
          杨建:《拒绝出卖儿女的杨逵》,原载《自由时报》1997年8月29日。 
  那段时间,杨逵白天必须接受主义熏陶、思想改造、理念沟通、任务解说,以及包括条件交换的说服与谈判,每天都有两三个特务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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