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档案 作者:吴过-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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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点蒙昧,添点聪明。”
清华附中领头扯旗造反的红卫兵卜大华,命运坎坷不平,“造反”后才4个月,因
“炮打中央文革”投入囚笼,随后又被撵出北京,下放到陕北的山沟里当知青。卜大华
现在在北京一所大学的图书资料中心咨询开发部工作,他回顾这一切时说:
“当初参加红卫兵,真诚地相信,戴上红袖章,喊几声‘反修防修’的口号,在社
会上冲几冲,就能破坏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当初,我是从‘天上’看世界。
到了陕北的山沟里,住进破窑洞,我第一次发现,中国还有这么落后、贫穷的地方!那
些曾为革命洒过热血的老红军、老贫农,仍在吃糠咽菜,看到这些,我流下了眼泪。还
搞什么文化大革命?和人民的愿望相距十万八千里!这时,我是站在地上看世界,在这
里,我发现一种与城里人的狂热膜拜相对照的普遍心理:农民在迷信中忍耐,在保守中
缄默。这不正是我们民族的精神重负吗?迷信的时代多么需要清明的理性呀……”
1966年8月18日,百万红卫兵集会在天安门广场。其时,另一个红卫兵李冬明还因为
反工作组被当作“反革命”关押在一所中学里。后来毛泽东需要革命的“孙猴子”,李
冬明成了北京中学生红卫兵组织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曾任首都中学红卫兵代表大会主任。
经历了一系列人生灾难,李冬明现在在某社科研究单位工作,主编了几十万言的专著
《社会指标》,由当年“激化社会矛盾”的红卫兵变成了今天“协调社会矛盾”的学者。
对红卫兵运动,他感慨万千:
“带着一颗纯真的童心,带着幻想和稚气进入学校,本指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党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文革卷狂飙,满心希望跟着‘红司令’干一番事业。没曾想到,
却干了不少蠢事。难道我李冬明天生就有几根‘反骨’?我也是红旗下长大的呀!这场
动乱,涉及几亿人,危及党、国家和中华民族。不光查一个人或少数人的责任,还要深
刻思索:社会之所以发生十年之久的大动乱,究竟有哪些不和谐的因素?有哪些‘指标’
失去平衡?当少数人滥用职权胡作妄为时,为什么党和国家不能及时地、有力地扭转乾
坤?”
徐祝庄、陈小川在《为了忘却的纪念——对“八·一八”的历史反思》一文中说道:
“在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们喊得最响的是所谓‘三忠于’、‘四无限’,唱得最
多的莫过于‘大海航行靠舵手’、‘他是人民大救星’,这里反映出来的不正是封建主
义的忠君思想和把一切希望寄托于一个‘最高权威’的观念吗?他们在‘反修防修’、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下,对广大干部、知识分子和普通群众动辄抄家批斗,刑
讯逼供,生杀予夺,决于一口。这里反映出来的不正是无视、践踏人的最基本的民主权
利的‘草民思想’吗?他们信奉‘路线斗争决定一切’,实际上则‘以人划线’,只要
认为路线正确哪怕是对一个‘造反派’组织的头头也提倡绝对服从,这里反映出来的不
正是抹杀独立的自我意识的人身依附吗?他们电感自豪的是所谓出身‘红五类’,以至
于公开宣布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里反映出来的不正是封建宗
法思想和血统观念吗?诸如此类的事实说明了一点,尽管红卫兵们在文化大革命中把马
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词句时时挂在嘴上,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占据他们头脑的支配他
们行动的,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几千年来积淀在人们心灵深处的封建主义的思想观念。”
※ ※ ※
关于天安门广场的大检阅,上海复旦大学名噪一时的红卫兵怀念安文江,在青春祭
文《我不忏悔》中有一段回忆:
“1966年9月,我怀惴战友们拼凑的百余元钱,瞒着父母赴京串联。火车挤得像沙丁
鱼罐头,我好不容易在座位底下占得一席之地,身边还躺着位捷足先登的女红卫兵,外
语学院的。车过泰安,气温陡降,我们还合盖一件风雨衣,这幅图景今天看来挺粉色的。
但当时的我比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还柳下惠。伊斯兰教徒到麦加朝圣的虔诚‘净化’了我
们。
“我在北京见了聂元梓、蒯大富、谭厚兰等,参加了关锋接见,又经人大附中、清
华大学几名高干子弟疏通,登上城楼参加了‘九·一五’红卫兵检阅。当《东方红》乐
曲骤然响起,毛主席身穿绿军装,臂佩红卫兵袖章在林彪、周恩来陪同下,向我们步步
走近时,我的神经都在抖颤,每个细胞都在扩张,眼泪哗哗地滚下来。我身后的一个女
红卫兵幸福得昏死了过去……接见完毕已是黄昏,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电报大楼。
楼厅里正播送‘凡拍发毛主席接见内容的电报概不收费’的通知。太好啦!我一口气速
写四份,每份电文都长达400字。我要让复旦、定海、妈妈和兄嫂及定山的贫下中农分享
我的幸福!若干年后,在四川甘孜地区,我目睹一长串佛门弟子三步一拜,叩得满头鲜
血的情状,我才理解这种‘幸福感’所包容的愚昧。
“我冲腾着幻灭的激情和由此引发的要厮打的冲动。与此同时,毛泽东和中央文革
越加鲜明地支持红卫兵造反,强调‘造反有理’,‘红卫兵的大方向始终没有错’,警
告各级领导‘不要干预他们的革命行动’。
“蛊惑、诱骗在光明正大的幌子下进行,本就缺乏辨别力的我们格外有恃无恐。在
小说《雾》中,我把红卫兵比喻为西班牙斗牛士。‘斗牛是悍勇且又可悲的。斗牛士用
大红布挑逗它,撩拨它,它野性悖发喷着鼻息低着脑壳,冲撞,踢踏,搏杀。结果是长
矛戳入背脊,短剑穿透心脏,在狂热的欢呼声中訇然倒下!’这是我的自画像,也是一
代红卫兵的群像。”
又是一个红卫兵身临其境的描述和醒悟后的沉重感叹。写这篇文章时,作者安文江
在江西的一所中学里当语文老师,一次,他所执教的高三学生中有几位在作文中痛骂
“丧尽天良的红卫兵暴徒”,安文江只能报之于苦笑。他对同学们说:“你们把红卫兵
看作希特勒空投的党卫军或是威虎山潜伏下来的土匪,这是大误会。我安文江当年就是
红卫兵,而且是‘司令’,你们觉得我象不象座山雕?”课后,一个女学生怯生生地问:
“安老师,你说笑话吓我们吧?”女学生用了一个“吓”字,可见他们心目中的红卫兵
是何等狰狞恐怖。
其实,当年的红卫兵也就是他们现在这个年龄,十六七岁,十七八岁,却被历史永
远钉在了耻辱柱上,遭人唾骂,这显然是不公正的。回顾历史需要客观,回顾历史也需
要赤诚,历史不是任人贪得侮辱的妓女。遗憾的是,中国的历史往往被人误写误编误读。
中国的红卫兵,总数加起来超过一亿人,后人可以抨击,可以鄙夷,但不可以怀疑他们
善良虔诚的动机,不能怀疑因热血沸腾涌起的忠诚——今天看来那确实是愚忠。安文江
在回顾这段历史时深沉地说道:“假如历史不能给予他们真实的描绘、客观的评价,未
来必将遭受历史无情的惩罚。”
另一位当年也是红卫兵,后来成为著名影星的刘晓庆,在回顾那些“幸福时光”时,
仍然饱含热情,在她的回忆文章《我在毛泽东时代》中有这样的叙述:
“8月31日,凌晨6点钟,我们全部从睡梦中惊醒……集合齐,坐上车,我们来到天
安门广场。我们一队一队排好坐下来,天安门广场变成一片绿海。我们睁大眼睛等着、
看着。天空中逐渐透出晨曦,天安门广场显现出它雄伟庄严的轮廓,太阳升起来了,我
们开始热了。我们等啊,等啊,眼睛望穿了……有的红卫兵开始打瞌睡,他们把头趴在
膝盖上,一会儿突然从膝盖上滑到地上,马上爬起来,睁开眼睛看一下周围,然后又趴
到膝盖上,重复着艰难的睡觉动作公式。有的红卫兵干脆躺在地上,枕着帽子和书包,
进入了梦乡。我站起来,看看天安门广场,长达几公里的广场上盖满了东倒西歪的红卫
兵们,像激战以后的战场。我坐下来,也不由得上下眼皮打架,眼睛一眨一眨,被笼罩
在困倦之中。
“突然,一阵从弱到强的鼓声响起,天安门广场上所有的喇叭在最强的鼓声之后用
极大的音量播放《东方红》的前奏曲,紧接着浩瀚澎湃的《东方红》交响乐惊天动地地
奏响,所有的红卫兵都从地上跳起来。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我清楚地感觉到了它在嘴
唇边、头上、脖子上一起跳动,百万红卫兵眼巴巴地紧紧盯着天安门城楼。
“中央领导人出来了!在几位首长之后是谁?我们突然看到了毛主席!成千上万的
声音发出了一个共同的呼喊,我们扔下帽子、挎包、面包、水壶,拼命地奔向天安门城
楼!几公里的人海不见了,压缩成一堆绿色的山坡,我们像橄榄球员一样,一个摞一个
拼命地呼喊:‘毛主席万岁!’参差不齐的口号声逐渐变成有节奏的呼喊,千千万万的
红卫兵对领袖的热爱像维苏威火山爆发,像岩浆在翻滚,像泥石流在崩裂,像钢水在沸
腾!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一起喊着,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下来、流下来。我恨它们不停
地挡住我看毛主席的双眼,我恨我为什么是近视眼,我居然看不清楚毛主席,在这宝贵
的时刻!我苦苦央求前面有望远镜的红卫兵,他正拿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城楼上,
他的泪水流到嘴边、脖子上,滴在衣服上,满脸是幸福的笑容。我不断地央求他给我看
一眼,就一小眼,一下,一分钟,一秒钟!拿过来一下就还你!我说话算话!向毛主席
保证!向现在就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保证!他被我闹晕了,居然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放在眼睛上。可是我找不到毛主席!我为什么看不到毛主
席?!毛主席不在天安门城楼!突然,滚滚的人海铺天盖地地朝我们这边压过来,我趴
在了地上,背上是数不清的燃烧得近乎疯狂的红卫兵。我的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全身
的重量,我感觉我透不过气,我拼命挣扎,力气在一点一点耗尽,我的手支不住了,我
的脸贴在地上,我的颧骨被挤压着,我听见我的骨头在响,我喊不出声,我觉得窒息,
我想我恐怕要死了。还没有见到毛主席就要死去,太不值得了,太遗憾了!一股求生的
本能使我奋力向外冲撞,不顾我将会遍体鳞伤。人群突然神奇地闪开了一个缺口,我的
面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在这瞬间,我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他坐在敞蓬车上,
正徐徐向我们驶过来,他像一座雕像,和天一样高,穿一身军装,频频向我们招手。随
着他手掌的挥舞,千万道阳光向我们洒过来,洒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渗透进我们的心
里。我全身瘫软,被架空在无数红卫兵的身上,从头到脚暖洋洋的,无限地幸福笼罩了
全身,我的眼泪湿透了绿军装的前胸,我忘记了一切,什么学习成绩,什么前途,什么
生命,都是那么渺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