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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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鳘鱼还是蛤蜊?”
“什么,太太?”
“鳘还是蛤蜊?”
“蛤蜊?那种又冷又粘的东西可以当晚饭吃吗?鳘鱼是什么样的?”
胡赛太太似乎并没太在意我说什么,她恍惚听见我先说了个“蛤蜊”,便向里屋大喊了一声:“两个人一只蛤蜊。”
看样子她很急,她急着去骂那个穿紫衣服的男人,所以这么喊了一声以后人就不见了。
“噢,魁魁格,一只蛤蜊,够吃吗?”
我的疑虑很快就被厨房里飘过来的浓郁的香气打消了。等那热腾腾的“杂烩蛤蜊”端上来时,我们俩心中的愉快是无以言表的。
这是用那种比榛子人不了多少的蛤蜊做出来的东西,掺着些碎面包和细细的咸肉条儿,又放了够量的牛油、胡椒和盐!
面对如此美妙的食物,我们俩一句话也顾不上说,三下五除二就一扫而光了。
我们身子向椅背上一靠,显然意犹未尽。我学着刚才胡赛太太的口气,向后面喊了一声:
“鳘鱼!”
一会儿,鳘鱼就端上来了。
这鳘鱼杂烩的味道与蛤蜊杂烩略有区别,不过,人们一吃起来就忍不住狼吞虎咽是它们的共同特点。
我用勺子在碗里舀了舀,对我的伙计说:
“哈,魁魁格,你看,有一条活鳝鱼!你的标枪呢?”
我们俩都笑了。
炼锅客店可以说到处都充满了鱼的味道。厨房的锅里永远在煮着鱼杂烩,早中晚一天三顿,顿顿杂烩,吃得人担心身上会戳出鱼骨头来。
客店里到处都是蛤蜊壳,胡赛太太的项链是用鳘鱼脊骨做成的,胡赛先生的账本也是用上好的鳘鱼皮制成的,就连牛奶里也有股鱼味儿!
这就有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直到早晨散步时我看见奶牛在吃鱼骨头时,心中才豁然。那奶牛不仅在吃鱼骨头,四个脚上还套着四个鳘鱼头,像拖鞋似的。
晚饭后胡赛太太给了我们一盏灯,指点了去客房的路。我们刚要走,胡赛太太一伸手,拦住了魁魁格。
“不能带标枪!”
“为什么?每个真正的捕鲸者都是和标枪共枕同眠的!”
我辩解着。
“这很危险!自从那位可怜的小伙子斯替格死在客房里以后,我就不准客人带标枪进房了。”
“他的标枪插入了后腰!”
“唉,他出海四年半,只带回三桶鱼杂碎来。”
“好了,魁魁格先生,放心交给我吧,明天一早我就给你。”
“对了,明天早晨吃什么,鳘鱼还是蛤蜊?”
“都要!再加两条熏青鱼,换换味儿。”
我说。
16.“裴廓德号”
在床上,我们开始商量具体的出海计划。
让我吃惊的是,魁魁格已经有了些不可更改的“主意”。这主意来自于他身上的那个小木偶,它叫“约约”。
约约告诉他,我们俩不能一起到码头上去找捕鲸船,这个任务应由我以实玛利一个人去完成,它约的暗中相助云云。
它还暗示,已经在岸边为我们选好了船,就是那艘我最终一定会挑定的船;而且,我会抛开魁魁格,一个人先去上船做水手!
魁魁格非常相信他身上的这个木偶,凡事都要向它请示,它的任何一点表示,魁魁格都会像听到圣旨一样去执行,尽管有时候它也许是出之于善良的本心恰恰弄出些相悖的事来。
今天这事我就有些看法,魁魁格有经验,应该让他去挑一艘船;可魁魁格一意孤行,雷打不动地让我去。
没有办法,第二天,留下魁魁格和他的约约在屋里鼓捣些什么仪式,我一个人去了码头。
随便问了问,得知近期内启航、航程三年的船有三条:“魔闸号”、“美味号”、“裴廓德号”。
“魔闸”不知典从何出,“裴廓德”却略知一二,这是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印第安人部落,一个已被斩尽杀绝的种族的名称。
我在三条船上转了转,最后决定上“裴廓德号”。
船有多种,你也许见过那些横帆船、舢版、帆桨两用船……可我相信,像“裴廓德号”这样的老船,你肯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是一条闯荡过世界各个大洋大海的老船,日久天长的风吹日晒、雨打浪激使它浑身的颜色墨一般黑,就像那些在埃及和西伯利亚身经百战的法国兵。
斑驳的船头,仿佛有一副很威风的大胡子,而那来自日本海岸的桅杆——因为原来的桅杆就是在日本海岸被暴风雨摧折的——高大挺直,似乎再不会被摧折了。船的甲板有的地方已经断裂了,又小心地用木板钉在了一起,好像有千万人践踏而形成的凹痕则是无法修补的。
船长法勒,原来在船上当大副,后来去另一条船上当了船长,如今还是“裴廓德号”的大股东。
法勒当大副时,在船体的装饰上是下了一番大功夫的,又是嵌又是镶,把整个船体弄得像一位脖子上套着沉重的象牙的埃塞俄比亚皇帝似的。
这条船的装饰物都是几十年以来它的战利品,就像吃人部落的战士,用他杀死的敌人的骨头做饰物。
船的舷墙像大鲸鱼的下颚,而舷墙上用来拴绳子的木桩确确实实就是抹香鲸的牙齿,船上的滑轮是海里的象牙制成的,舵柄则是巨鲸的下颌骨雕镂成的。
“裴廓德号”是一条高贵的船,也是一条忧郁的船,世间万物,凡高贵者似乎都有些忧郁的品质。
我站在它的甲板上,想找个当头的,好自荐。可不但没见着当头的,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主桅后面一顶临时帐篷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呈圆锥形,是用一只露脊鲸的头部的几大片骨头搭成的。
把鲸鱼那些宽大的骨板插在甲板上,围成一个圆,用绳子相连,系紧,在顶部形成一个尖儿。向朝头的这一面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入口,坐在里面,可以看到大船行驶的方向。
这帐篷似乎是船靠岸以后才搭的。里面坐着个人,似乎是个头目。
他像一般的水手一样,皮肤呈棕黄色,穿一件蓝色的舵工衣,眼睛两侧的鱼尾纹又细又密,看出来是长期海上瞭望的结果。
此时正是中午,他正坐在一把橡木椅子上小憩。
“您是不是船长?”我问。
“是的话,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当水手。”
“你?不是南塔开特人吧?在救生艇上逃过生吗?”
“没有,先生。”
“嗯,对捕鲸业是不是一无所知啊?”
“是的,先生。不过,我很快就能学会!我在商船上干过,我……”
“商船?别跟我提什么狗屁商船!你还以为干过商船是一种荣誉吗?再说商船我就劈开你的腿!”他又说:
“好啦,我问你,你现在为什么要上捕鲸船?很值得怀疑啊!你是不是当过海盗、抢劫过你的船长、谋杀过船上的大副?”
我竭力否认着他半认真半玩笑的话。我听出来了,这个南塔开特人有一脑子岛民的狭隘观念,他对外地人有一种深深的偏见。
“你现在为什么要来捕鲸?弄清了这一点我才能雇你!”
“这个,先生,我只是想见见世面、开开眼界,想弄清楚捕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噢,想知道捕鲸是怎么回事儿!那么,你见过亚哈船长吗?”
“谁?亚哈船长?”
“对,这条船的船长。”
“嗨,我还以为你就是船长呢!”
“噢,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法勒船长,我跟比勒达船长都是这船的股东,负责船上设备和人手的配备。”
“你刚才说你想见识一下捕鲸,那你必须去见一见亚哈船长,一条腿的亚哈船长。”
“什么?鲸鱼吃了他的另一条腿?”
“是的,抹香鲸把他的一条腿吃了!”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悲凉,我几乎受了感动。我定了定神,又说:
“不错,从这事儿可以推断出些东西来,但是,没有亲睹终归还是将信将疑啊!”
“小伙子,你尽管还嫩,但毕竟没冒充内行。你说你出过海……”
“先生,我出过四趟海了……”
“住嘴,别提你那让人讨厌的商船,我可不爱听!你还想干这可能丢了腿丢了命的捕鲸吗?”
“想,先生。”
“好。你有胆量用一杆标枪向鲸鱼的喉咙刺下去,然后穷追不舍地追杀它直到刺死它吗?回答我,快!”
“有,先生。如果必须如此,我肯定会这么干。我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不会出现。”
“好啊,看样子你不仅是想见识见识还要亲自参与参与捕鲸,是吧?
没错,你是这么说的。那好,请你向前走,在船头那儿站一会儿,然后回来告诉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听到这儿,有点糊涂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想让我按他的命令去办?看到他脸上的怒容,我不再犹豫,转身向船头走去。
船泊在一片浪涛之中,有规律地摇晃着,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辽阔而单调,神秘而恐怖。
“说吧,看见什么?”
我刚回过身来,他便这样问我。
“大海,辽阔的大海,仅此而已。似乎要起大风了。”
“好了,你现在关于那种见见世面的想法还依旧吗?你刚才看见的不是一种世面吗?”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但是我内心中去捕鲸、去随着“裴廓德号”一起去捕鲸的观念依然十分坚定。
法勒船长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点了点头。
“那好吧,跟我来签约。”
我跟着他离开甲板,走下了船舱。这时候,我看见了船尾的横木上坐着一个人,他就是比勒达。
他挺直身子坐在横木上,不歪不斜,大概是怕压着了他的衣角;他身边放着一顶帽子,两腿直挺挺地交叠着,淡棕色的上衣,扣子一直系到下巴底下,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他在看一本厚重的大书。
比勒达船长,这位与法勒船长一样是本船的大股东的人,确实有一种非凡的气质。使人一见之下,便会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
“裴廓德号”的大股东是他们两位船长,其余的股份属于港口里一大群人,有领退休金的老人,有孤儿寡妇,还有些受保护、被照顾的未成年人。
这些人的股份,形象地说可能只是一根船骨、一英尺船板、甚至是一两枚船钉。南塔开特人手里的钱都投到了船上,就像别的地方的人把钱投入股票交易中一样。
比勒达和法勒以及岛上的大多数居民一样,也是个桂克教民。即使在今天,你如果有机会到岛上转一转,也还可以看到许多岛民身上的桂克特征,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特征有所减弱罢了。
这些桂克中,残忍的捕鲸者、报复心极重的水手、好斗的不法之徒层出不穷。
岛上的人们还有个习惯,那就是用《圣经》中的人物为自己起名字。他们的称呼中,有“你”与“您”的区别,显得有礼有节;然而他们的血液之中却始终流淌着冒险的成分,勇猛与大无畏的精神使他们可以成为斯堪的那维亚的海中之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