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夜想曲(短篇合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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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夜想曲
白色的脸
银环计划
长夜的等待
死海的苹果
黑暗中挥舞的怪手
蓝天之梦
形式上的后记
战场夜想曲
Ⅰ
我军在特莱坦尼亚会战取得决定性优势的那个夜晚,艾伦赫姆飘起雨丝。
搁着吃不到一半的晚餐,我呆然眺望窗外。隔着黑幕和雨帘的彼端,旅团司令部大楼闪烁着淡橘色的灯光。
我感到全身疲倦,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先前一个星期我参与了大部份的战况,直到最后阶段将主导权交给后备兵团前几乎不曾瞌过眼。当体力充沛精力旺盛的后备兵团开始以排山倒海之势驱逐敌人,我才撤回后方。我对追击与扫荡行动兴趣缺缺,没有麾下之累的单骑兵团好处即在于此。
我的手伸向己经不再冒热烟的咖啡杯,却发现杯上有个人影,我身边站了一位正在行军礼的士兵。
“卡克朗少校,旅长阁下请您过去一趟。”
“有甚么事?”
“……这个、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也藉机略微发泄对于旅长的不满。我为他做牛做马,他好像还嫌不够,但我的军晌是由地球军部的后方勤务总部人事课所发给,并没有占用到旅长的半毛零用钱。
地球军──一想到此,我咬住嘴唇。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惑星而奋战了数年之久的我实在可笑,当时命运的齿轮如稍有偏差,我现在也许就是敌方西留斯军队的一员了。但无论如何,离开地球六年来到开发中惑星进行杀戮,终究是一个愚蠢至极的行为……
“好吧,我马上去。”
士兵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去。
我不疾不徐地饮尽凉掉的咖啡,口感差得令我混身不舒服。咖啡之所以难喝,并不只因为它凉掉的关系,据说物资输往前线的过程中,经常发生暗盘交易、鱼目混珠以及其他不法的行为,看样子并非空穴来风。
有人因战争而死,也有人藉战争发财,而我总是被归类到不聪明的那一群。
第八装甲野战旅旅长J·法兰索瓦准将,此人死后必定上天堂,因为我不希望在我下地狱时与他同行。如此一来,我不必连死后也看到他,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
他憎恨敌人,更憎恨朋友。因为上级一直不肯定他的才能与器度,导致他迟迟无法升官;同事对他敬而远之,以致于他身旁无人;部下胆小无能,尽扯他后腿,却老是强调自己有多少权利。
但是,他最深痛欲绝的是平民百姓。他的恨意出自于老百姓会妨碍战斗的进行,这个想法似乎与向来以保卫国民身家财产安全为前提的军队背道而驰;虽无法保证所有军人不会产生类似的心态,但无论以多么宽容的眼光来看,法兰索瓦准将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也因此才会发生三年前那个事件,如果当时的指挥官不是他,也许结果会不同。
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这三年来他视我为共犯的那种眼光。如果出现第三者的指责,我会承认这个事实,也会一昧自责,就是不愿让法兰索瓦造个人随时来提醒我。我曾经明白指出我的想法,但法兰索瓦却淡淡地一笑置之。如果没有自我厌恶这个煞车器,我枪口所指的也许不是西留斯军队,而是他。
命令的内容十分简单,西留斯敌军虽然已经由特莱坦尼亚平原撤退,但其残党很可能藏匿在各处从事恐怖活动,所以我必须从明天起单独展开侦察。
Ⅱ
“少校,你是本旅最强的勇者,因此我们才选中了你,希望你别忘了这一点。”
意即要我视这项任务为神圣使命,但这项好意对我而言只是凭添麻烦。
走出旅团司令部,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凝结着大量湿气。我把对于法兰索瓦与自己的怒气一股脑地塞进口袋,鞋尖踢溅着水花朝宿舍走去,路上可见紧邻在基地旁的难民营。
光是这个管区就收容了大约一万名以上的难民,无法做出正确数字的原因可能是由于战争、混乱、还有以此做为怠慢借口的国防部,实在难以断定到底哪个才是主因。
战争一天不结束,到处都有演变成战场的可能,也因此无法让难民们长久定居下来。只有暂时安排他们群居在难民营里。对执政者而言,女人、小孩与老人是一群不事生产的团体,要为了他们投下资金,并且任他们使用硬体设备与物资实在令人相当不快。基于“权力”的本质之下,他们对于“废物”──以他们的标准而言──到底有多厌恶呢?
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名叫普洛森,国王乘着马车微服出巡,见到醉汉与睡午觉的人就提起鞭子赶走他们,这种人除了自己,往往见不得别人偷懒。
如果不愿救济难民,那就应该停止战争,但这么简单的解决方式并不合他们的意。
我止住脚步,盯着眼前的一片昏暗,隐约传来一对男女微弱却激烈的争执声。正好云层散去,再加上这个惑星有两个明月映照大地,所以我能毫不费力地辨认详情。声音的来源是一个高大的士兵与身材娇小、衣着褴褛的少女。
难民营里的女人们为了求得粮食、医药品,甚至是小孩的奶粉经常主动向士兵卖淫,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纵使这种事情在和平时绝不可能出现,纵使这一切在在显示行政部门的无能,但只要双方达成协议,我也不便过问。
只不过此时,少女明显地表露出强烈的厌恶感。而士兵的强迫手法几近粗暴,他似乎在享受着对方的挣扎,于是我走向他们两人。士兵一看到我的阶级徽章应该会知难而退吧,不然,我也有自信把他打倒。然而我走不到几步路,士兵突然两膝跪地,摔倒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大吃一惊的我立刻快步上前,少女见到我立即转身想逃,但下一刻却若有所思地伫立在原地不动。
“你没受伤吧?”
我问道,少女微微点头。在黑头发与白皮肤的对照下,她五官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瞳孔与头发一样是黑色的。当我注视着她双眼的刹那,我的神经回路闪过一股莫名所以的电流。
“你叫甚么名字?”
“……玉铃……”
她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僵硬。
“你父母呢?”
她默不作声,只是摇摇头回答这个问题。
我跪在士兵旁检查他的身体,他的心脏已经完全停止,脸部肌肉僵硬,而且扭曲变形,可以证明死者在死前曾遭受极大的痛苦,姑且不论既有的旧创,他的全身似乎找不到新的伤口。
我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所看见的情景,前一刻还死命揪住少女的士兵,下一刻突然间动也不动,数秒后像个失去支撑的纸娃娃全身扭动,然后倒地不起。少女并没有对他动手脚,至少以肉眼看不出来。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根本没有考虑到是否有个无形的神打了这个士兵,甚至还坚信他可能心脏病发作,虽然机率只有百亿分之一。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朝着伫立原地的少女尽量以柔和的口气说道。在这一连串的事件当中,最教我吃惊的是少女乖乖点头,完全听从我的话。
这时我想起伍葛诺军医,于是我暗自做了决定。除了他以外,我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能够照顾这个少女的人了。
※ ※ ※
……到底地球远超过恒星诸国的优势是从何时开始衰退的呢?正确时间已无从考证。
单就矿业生产力而言,西元二十二世纪地球已沦为“其他大多数”的其中一员,粮食全仰赖其他星球的供给,完全处于消费的立场。原本开发宇宙的目的就在于将生 产活动的场所从地球转移到外太空,这种趋势也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不知有谁想过,地球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藉由寄生诸恒星的行为建立起专制的政治、经济体系。
情报、金融与军事力量这三种缺一不可的要素是巩固地球政权的支柱,全世界的情报均透过号称地球最高学府与通信网路加以掌控,有关“地球为历史起源、地球不单是个惑星,也是一个具有学术价值的环境”诸如此类的宣传活动不绝于耳,可谓是一种心战喊话。
各恒星的矿山、工厂、农庄、遵接以上各处的运输系统、通信系统早已纳入地球资本的支配之下。以地球为中枢的集团经济完成后,大部份的殖民星球丧失了经济的自主权,成为地球专属的资源与商品供应站。
以历史学家的眼光来看,过去在一个名叫地球的惑星上,苏俄统治东欧各国与美国控制拉丁美洲诸国都是采取与上述相同的手段。大国被编入预设完成的经济体制中,以分工合作为名限制特定农产品与工业制品的生产。如果引发不满,便扼杀物流系统,不但商品不能外销,国内无力生产的必需品也无法进口,全国将陷入物质短缺的恐慌中,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成为如同恐龙般巨大的机器零件之一以求得生存。
然而凡事皆有个限度,在某些状况下,人类可以忍受贫穷,却无法忍受不平等待遇。
殖民星球的居民们起初以言论活动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不久便演变成矿与农庄的罢工行动,如果其中又伴随着一些暴力行为,第三根支柱便开始启动,那就 是军事力量。
地球以保护当地居民为名目而采取了军事行动,虽然成功平定暴动却招致诸恒星国家的责难。因此尘封已久的马基维里学说(译注:意大利政治家,提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重新粉墨登场,强调假想敌国的威胁。有幸担任地球假想敌的正是在边境诸国中国力最强,并且与地球之间摩擦不断的西留斯。
“西留斯目前正在强化其军事武力,有意挑衅宇宙的秩序与和平,地球的使命便是防范于未然──”
已经习惯“地球统治下的和平生活”的诸恒星人民对此说法感到震惊,其中最哭笑不得的正是西留斯人。他们心知肚明,自己的国家绝对没有足够的武力称霸全宇宙。
“地球企图让我们西留斯扮黑脸,藉此独占属于自己的利益,各位绝对不要受骗,万恶的根源就在于地球将原本应该平均分配的财产刻意造成贫富不均的现象。”
西留斯提出反驳,但比起地球的宣传声势,他们的呐喊显得微不足道,这就是控制传播媒体能力的差别。
Ⅲ
──于是,在经过数十年后,这个事态莫名其妙地愈演愈烈,因为西留斯被逼得“弄假成真”了。
西元二三八○年,普罗奇西玛星系产生民族主义政权,正式宣布在经济上进行“脱离地球独立化”。这个星系有丰富的钒矿与天然重水资源,而这一切过去全掌控在地球资本之中。
普罗奇西现的新政权更打算采取阶段性步骤,将这些资源收为国有。且不论他们的动机是出自民族主义的实践,还是向地球资本要求增加回扣额度遭拒,总之双方谈判破裂后,普罗奇西玛政府封锁货物运输专用的宇宙港,矿山公司责怪地球政府,并要求自己的权益必须受到保障。
因此,地球方面开始公然准备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另一方面则威胁普罗奇西玛政府保证地球企业活动的自由。“右手交出文件,左手亮出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