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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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分而感到了屈辱。当着妇人们的面和那些名人交往,时常他私下感到难受,女人的青睐常常被当作成功的最高奖赏。
将近十点钟,男爵夫人德·弗雷米纳和两位银行界上层的犹太女人接踵而来。大家谈起了一桩已宣布的婚事和一桩预期的离婚事件。
她翘起的小鼻子,脸上的一对酒窝和下颏那道娇小可爱的浅凹槽为她构成了一个淘气孩子的形象,虽然她年近三十,韶华已逝的眼光在她脸上赋予了一层惹人心神不宁的神秘色彩。在辉煌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呈现出天鹅绒般的金光,当她摇头的时候,她的头发就发出浅黄褐色的光辉。
她感到了玛里奥从客厅另一头朝她投过来的视线,于是很快就站了起来,朝他走过去,微笑着像在回答谁的招呼似的。
“您该有点儿腻烦了,先生,”她说,“当还没有习惯那家的气氛时,常会感到腻烦。”
他不承认这样。
她拿过一张椅子,坐到他的旁边。
他们立即就聊起来。马上就彼此十分相投,就像干柴烈火,一下就点着了。像是他们事前交换过他们的观点、他们的感觉,由于天性相同、教育相同、倾向一致、兴趣一致,上天已经安排好他们会相互理解,命定有缘相见。
在年轻的女人那边也许要了点儿技巧;可是由于有人听您,有人猜测您的心思,有人响应您,有人给您提问使您能巧妙地阐发而挑起的愉悦感使玛里奥精神百倍。他受到的接待方式使他感到高兴,她为他施展的撩人风姿和她善于缠住男人的魅力使他五体投地;他尽力向她略加修饰地表达个人内心的微妙色彩,只有在遇到知音的时候,才能激发他这种罕见的强烈认同感。
她马上对他说:
“和您聊聊真是太叫人高兴了,先生。人家早就对我说过。”
他感到脸上有点发红,接着大胆说:
“人家对我说过,夫人,您是……”
她打断了说:
“说我卖弄风情!对。使我喜欢的那些人,我确实常常如此。人们全知道这点,我也不隐瞒,可是您会看到我的对人殷勤是绝对一视同仁的,这是为什么我能保住……或者招回我的朋友们而从不失去,使他们始终围绕着我。”
她带着一种狡黠的神情,意思是:“请您尊重,不要过于高估自己;不要在这上犯错误,因为你将来所得不会比别人多一丝一毫。”
他回答说:
“这就是所谓预先通知客人,此地存在险情。谢谢,夫人,我十分喜欢这种做法。”
她给他打开了议论她的门径,他就利用下去。他首先说些奉承话,并且观察到她喜欢;接着他就挑动她的女性好奇心,把他常去的不同场所里,人们对她的议论告诉她。虽然她装成对人家怎样考虑她的生活方式和兴趣毫不关心,但仍然有点儿不定心,掩饰不了她想知道这些的愿望。
他描绘了一幅迎合讨好她的画像:她是一位独立聪明、超群脱俗的迷人女性,在她周围簇拥着一群卓越的男士,而她保持了一个尽美尽善的上流社会仕女形象。
她带着微笑表示异议,轻声说了些窃窃自喜的“不”字,而且对他说的所有细节十分感兴趣,还用一种开玩笑的调子不停地要他多讲些,同时抱着官能上对奉承的贪馋欲望,巧妙细致地盘问他。
他看着她,心里想:“说到底,这只是个孩子,和所有的女人一样。”于是,他用一句漂亮话赞扬她对艺术的真诚爱好,说这在女性是十分少见的,以此打住。
这时她出乎意外地表现出一种嘲弄的神气,这种受嘲笑的性格像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髓。玛里奥颂扬得太过火。她对他表示,她并不是傻瓜。
“天哪,”她说,“我向您招认我也弄不清我是爱艺术还是爱艺术家。”
他回答说:
“要是人不爱艺术怎能爱艺术家呢?”
“那是因为他们有时比平常人更可笑。”
“是的,可是他们也有些更恼人的缺点。”
“这是事实。”
“那么您不爱音乐吗?”
她突然变得认真了。
“对不起!我崇拜音乐。我相信我爱音乐超过一切。可是马西瓦确信我对此一窍不通。”
“他对您说过?”
“没有,他这么想。”
“您怎会知道呢?”
“啊?我们这些女人,我们几乎能猜到我们所有没有掌握的东西。”
“那么有马西瓦以为您对音乐一窍不通?”
“我很有把握,我只要从他对我讲解时的神气就能看出来。”他指出音调变化重点时的那副神气像同时在心里嘀咕:“这全是白费,我给您讲这些只有因为您太和蔼了。”
“然而他对我说过,在您府上听到的音乐比巴黎任何人家的都强。”
“是的,靠他。”
“还有文学,您不喜欢?”
“我很喜欢,而且我自认为对文学很能体会,不管德·拉马特是怎么想的。”
“他也判定您对此一窍不通。”
“那当然。”
“可是他也没有对您说过吧?”
“对不起!他可对我说了这位。他认为有的女人能灵敏正确地体会到表达出来的感情,人物的真实性格和一般的心理状态,可是她们完全不能识别在他这一行里,在艺术里的最高境界。当他说出‘艺术’这个词的时候,我真只想把他轰出去。”
玛里奥带着微笑问道:
“那么您呢?您对这是怎么想的?”
她想了一会儿,而后细细看着他的脸,想看出来他是不是真正准备听她并且理解她。
“我呀,我对这事是有想法的。我认为感情这东西,您听清楚了,感情这东西是完全能被接纳到女人的心灵里来的,只是未必长时间停滞在那里,您明白吗?”
“没有,不完全明白,夫人。”
“我的意思是说,要让我们能达到和你们一样的理解程度,你们必须在向我们的理智申诉之前,先向我们妇女的天性作出呼吁。对一个不能首先引起我们同情的男士,我们几乎是不去关心的,因为我们对任何事都是通过感情去考虑的。我不是说通过‘爱情’,不是的,是通过感情,它们之间有许多形式、表现和程度上的细微差别。感情是我们所专有的一种财富,你们对它不太理解你们这些男人;因为它使你们糊涂,而它使我们清醒。唉!我发现这点您很不清楚,真糟!总之,要是有个男人爱我们并且是我们喜欢的——因为必需让我们感到他在爱我们,我们才会变得有这份劲头——加上这个男人是个出众的人,他在作出了努力之后就能使我们接触全面、大致看到全面,深入了解全面,但只是全貌,还要不时给我们分区分段传授他的全部才智。唉!可是常常跟着就模糊了,消失了,因为我们忘却了,唉!我们忘却就像空气从不留住声音。我们是凭直觉行事的,而且是一点就着的,可是变化无常,易受感动,受我们周围的影响变化。真希望您能知道:根据时间、我的健康、我读过的书,人家给我说过的话,我经过了多少种心理状态,它又使我成了多少种不同的女人。真有过许许多多日子,我的心情是一个出色的家庭母亲,可是没有孩子,而另一些日子,我几乎成了一个风骚女人……可是没有情夫。”
他听得入神,问道:
“您相信所有的聪明女人都能进行这样的思维活动吗?”
“能的,”她说,“不过她们麻痹了,加之她们有一个固定了的生活方式,将她们拉到这边或者那边罢了。”
他又问:
“那么,说到底您最爱好的是音乐,是吗?”
“是的。可是我适才对您说的话真是大实话!可以肯定,没有马西瓦这位天使,我对音乐的体会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对音乐的崇拜也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所以我现在已经极为热爱那些伟大作家的各种作品,真的!在给我演奏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心灵都贯注进去了。真可惜,他竟结过婚了!”
她说最后的这几句话时,带着一副诙谐神气,可是这缺憾太沉重,它们远超过了一切,包括她对于女性的论点和她对各类艺术的崇拜。
马西瓦确实结过婚。在成名之前,他结下了一个艺术家式的婚姻,这种婚姻将勉强熬过光荣的日子,一直到他的死亡。
他从不谈起他的妻子,也从不带她到他常去的社交界里去,而且虽然他有三个孩子,人家却很少知道。
玛里奥笑了起来。她无疑是和蔼可亲的,属于不曾想到过的一种特殊类型,而且十分漂亮。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对这种注视毫不感到困惑。这张脸既严肃又快活,长着个翘鼻子,略略带点儿淘气味道,撩人春心的肤色,一头动人柔软的金发,在盛夏的烘撩之下,成熟得恰到好处,十分动人,风情万种,致使她好像也正当年,就在当月当时怒放。他心里想:“她是不是染的发呢?”于是他想在她的发根找到一线白或者黑些的发根,可是没有找到。
在他的身后,地毯上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使他一怔并且转过头去,是两个仆人抬来了茶桌。在一个大而发亮的、复杂得像化学仪器的大银器里,一盏发着蓝色光焰的灯,使壶里的水咝咝作响。
“您喝杯茶吗?”她问道。
当他同意了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用笔挺的步伐,不摇不摆,显得特别严肃,径直朝着那张茶桌走过去,桌上的那架茶具放在由糕点组成的茶坛中央,其中有花式小蛋糕、蜜饯和糖果,沸腾的蒸汽在这台机器的肚皮里唱歌。
这时,她的轮廓清楚地在客厅墙纸上显了出来,玛里奥注意到在她丰满的脖子和宽大的双肩下面,她身段苗条、胯部单薄、浅色的裙袍卷了起来。在地毯上拖拽,“这是一个长得出奇的女人”,他一瞬间过念头:“没错!这是个妖艳的女人。她只干调别人的‘胃口’。”
她这时向一个一个客人走过去,用优美和蔼的姿态向各人敬茶。
玛里奥的眼睛追随着她,可是拿着杯茶走来走去的拉马特走近他的身边,对他说:
“我们一块儿走好吗?”
“那敢情好。”
“马上走,好吗?我睏了。”
“马上,我们就走。”
他们出了门。
在马路上,小说家问他:
“您是回家还是去俱乐部?”
“我到俱乐部去消磨一个小时。”
“去铃鼓俱乐部?”
“好的。”
“我送您到门口。这类地方让我腻烦,我从不进去。我去那儿只是为了找车子。”
他们挽着胳臂朝圣·奥古斯汀教堂走过去。
他们刚走了几步,玛里奥就问:
“真是个怪女人!您对她有什么看法?”
拉马特开始大笑不已。
“事情开始不妙了,”他说,“您就要和我们所有的人一样,走上同一条道。我呀,我现在好了,可是我得过这个毛病。我的好朋友,这毛病是当她的这些朋友在一起时,相互碰到时,无论他们何时在一起,总是只谈她。”
“对我说来,怎么说,这也是头一次;而且我刚认识她,这是很自然的。”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