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7-酱缸-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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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之官,权力来自选民,当然尊重选民;中国之官,权力来自主子,自然见了主子就等于见了上帝耶和华。故柏杨先生又有一条定律出笼,该定律为官崽大学堂秘密校训,向来不外泄的,一时忍耐不住,特隆重告你阁下一人,千万勿向别人道及。该定律是:在这个年头,凡走主子路线的,必大获全胜,不幸而误走了群众路线,势必丢盔掼甲,哭爹叫娘。吾友俞宝全先生,二○年代时,任职开封河道公署,有一天来柏府闲坐,哼哼唉唉,好象得了痢疾。我问他何处不适,他就告诉我贾鲁河之事,贾鲁河之事是啥事,不关主题,不必管它,关键在于,如果改道,则千万县民受益,但新道恰好改到当时督军赵倜先生的田上;但如果不改道,千万县民只好每年继续受灾受害。我当时虽然年轻,但英明天纵,道德学问已经很大,就厉声对他曰:“老哥,这还有啥犹豫的,当然不要改道。”他惊问其故,我曰:“千万县民算啥,他们就是一致说你好,为你立下生祠。老板一纸命令下来,照样免了你的职,要了你的命。”他颇不服气,结果赵倜先生看他不够听话,就照他屁股上一脚,把他踢成督军府卫生委员会委员,用不着上班,薪水却是送到家的。可是送了三个月,忽然不送啦,去卫生委员会一查,咦,原来根本没有卫生委员会。他如果是圈里之人,找到四同之士──同学焉,同伙焉,同志焉,同餐焉,照样还是有官可做,可惜他是圈外之人,从此流落,几乎饿死,毛病都出在他妄想走群众路线,可不戒哉。
做官既是中国知识分子唯一的发展途径,则做官也就是知识分子唯一的活命之方。柏杨先生家乡有句俗话曰:“千里去做官,为的吃喝穿。”现在则不仅为的吃喝穿,还为了汽车洋房和国外存款,而且心血来潮之时,还可以“整人为快乐之本”。无论物资生活精神生活,均有斩获。做官成为一种光荣,真是人间天上,天上人间也。《儒林外史》上范进先生,一听说中了举人,马上就发了疯,我想读者先生看了该书,不见得会完全相信,其实何必《儒林外史》哉,就在台湾,有些人想出国留学,用了各种解数之后,仍没有出去,结果也发疯了,书也教不成,事也干不好。呜呼,举业也者,出国也者,皆为做官之本,为了打基础都能发疯,一旦触及到官的本体,真得就地乱滚,大疯特疯矣。
诗人周弃子先生曾告诉过我一则故事,该故事产生在台北。他有一位朋友,原来大概是科长之官,后来在官崽大学堂旁听了几个月,颇有心得,稍加应用,即高升了副秘书长。夫副秘书长者,大矣巨矣。升官之后,好象屁眼里插了一根萝卜,以致他神魂飘荡,坐立不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虽然高升了副秘书长,其座位却一时未搬,仍坐在科长的原位置上。是副秘书长之桌一时未腾出来乎?或有其它原因?历史书上没有记载。反正是当周弃子先生有一次去拜访他时,他阁下还坐在老地方。如果换了柏杨先生,察颜观色,看他杏脸含春,准知必有异样;偏偏周弃子先生作诗有余,对官崽的认识不足,谈了半天,都没搔到痒处,该崽甚为不乐,僵到最后,该崽忍无可忍,忽然叹一口气。周先生果然中计,问他为何发叹,他埋怨曰:“这副秘书长真不是人干的!”周公这才恍然大悟,向柏杨先生述及时,还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嘴巴。
其实岂止诗人如此,一个人倒了运时,老娘都会倒绷孩儿。柏杨先生何等聪明,也曾经栽过觔斗。前年之时,代一位朋友去台北第一银行办理借款,含笑鞠躬,自不在话下,眼看就要办成,可是被我一通乱叫,完全叫垮。原来和我接头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副理,别人介绍时,明说他副理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大概正霉星高照,硬是听成了“协理”,这一听错不打紧,一口一个“协理”,在我以为叫得多甜呀,谁知道叫得越多,他心头越烦。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他才舒服,拍到马腿上,他怎么舒服得了乎?结果该官崽一脸寒霜,左挑右剔,告诉我明天再去;第二天再去,不要说借钱啦,连虱子都借不到。一直到今天,一想起这段往事,就无地自容。呜呼,银行编制,谁晓得副理比协理大呀,我还以为高叫了他一级,他高兴得拉稀屎哩。
第二部分 传统文化──难得胡涂17.赏饭学
前些时台北上演一部美国电影,名《驯妻记》,不知读者先生看了没有,里面有一镜头,意义深长。小伙子受了男主角老家伙的气,心中大怒,照老家伙就是一拳,想不到老家伙颇有两下子,只听噗通一声,小伙子已被摔倒在地矣,小伙子以为这下子老头一定不肯雇他工作啦,想不到老头照样雇他,小伙子冷笑曰:“你以为这样是向我施恩,对吧。”老家伙答曰:“我们谁对谁都没有恩,我付你工资,你付我劳力。”老头这句话应该写成标语,贴到那些有权给人官做的眼帘上,以便日日读之,恍然悟出一点道理。中国官场,因一向盛行个人路线,所以委派你一个职务,就等于赏你一碗饭,从此恩重如山,你的脖子上就像挂了一片狗牌,成了“他的人”。他东,则东之;他西,则西之;他跌倒,你就得赶紧往地上爬;他打喷嚏从鼻孔里喷出粉条,你一看伟矣盛哉,就得急忙抓一把粉条往鼻孔里塞。
不要说直接给你官做,就是间接给你官做,根据“赏饭学”精义,其恩虽不重如泰山,也重得和土堆差不多,同样够你受的。好比你阁下失业过久,到处找事,求到柏杨先生,我大发慈悲,为你介绍了一个“工作”,工作者,现代化名词,在我英明的脑筋中,固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你弄了一个饭碗。好啦,你那一碗饭既是我赏的,你就是我的人,皇恩浩荡,除非你去上吊,干啥都无法报答我于万一。如果你阁下是一位男士,算你运气。如果妳阁下是一位女士,而又漂亮非凡,则陪我上一次床,洗一次鸳鸯浴,应是最低的道义吧。妳如果头脑不清,胆敢拒绝,嘿,好厉害的臭婊子,竟打算利用我,过了河就拆桥,上了墙就踢板凳,忘恩负义,负义忘恩,人心不古,兽欲横流,真教我痛心呀痛心。
写到这里,一定有些读者先生,觉得柏杨先生人格巨大,岂会如此如此。这就吃亏你的学问太小之故。前天报上还有科长诱奸女职员的消息,女职员在法庭上哭哭啼啼曰:“我不答应他,他说就要撤我的职。”这不过是弄砸了锅,而没有弄砸了锅的恩重如山镜头,更不知凡几也。也许有些聪明之士,卫道心切,跳高曰:“这只是中下层的毛病,你不能以偏概全。”如果真的是以偏概全就好啦,问题是,中下层不会单独腐烂,君见过报上“组阁”的新闻乎!一会这个入阁,一会那个入阁,比英国巴力门都精彩,实际上却相距十万八千里。自以为有资格的圈圈朋友,一个个心如火烧,在家里出黄豆大的汗珠,电话铃一响就发抖,不时的把柏杨先生叫进密室,结结巴巴问曰:“你看我怎么样,看不出心情不安吧。”柏杨先生曰:“看不出,看不出。”再问曰:“真的看不出乎。”柏杨先生正色曰:“绝对看不出,看出就是王八蛋。”
有一部电影,去年(一九六三)曾在台北上演,片名已忘之矣,但情节却仍记得,该片由桃乐丝黛女士担任主角,说的是男女两个广告员竞争的故事,男广告员把女广告员桃乐丝黛女士骗得团团转。其中有一段最为精彩,当男广告员的公司岌岌可危时,老板大人把一个手下承办该项业务的小职员叫来,告诉他公司垮啦,你岂不要饿死?与其白白饿死,何如壮烈牺牲?所以老板大人决定该小职员从十八层楼跳下去,以表示不是公司的错误,而是他个人的错误。责任有归之后,公司就可以存在下去。只要公司存在,抚恤金加倍发给。
纠缠到最高潮时,老板大人把窗子打开,大声喊曰:“跳呀!跳呀!”小职员当然不肯跳。老板大人为了激励民心,又喊曰:“抚恤金再加一倍。”小职员仍不肯跳。老板大人怒曰:“好呀,我平常给你薪水,养你养了十年,到了紧要关头,竟不肯帮一点小忙。”结果如何,用不着多说,我们只要知道有这么一段节目便可以啦。看情形外国也有臭虫,廉价购买别人的劳力,到时候还理直气壮的要他从十八层楼跳下来帮点小忙。不同的是,洋大人把这种“赏饭学”看成突出的病态现象,予以无情讽刺。而在中国,却普遍的认为是理所当然。假定有人敢于扬言谁给他介绍一个工作,或委派他一个差事,竟不是皇恩浩荡,他恐怕至少要倒一辈子的楣。
提起黄天霸先生,恐怕无人不知。柏杨先生家乡,小孩子们有一个儿歌,遇到有人紧追一个问题时,对方即唱之以作回答,曰:“啥啥啥,黄天霸;对你说,你害怕。”可见黄公的威力,及于顽童。他阁下正是《打渔杀家》萧恩先生所说的“奴下奴”人物,有一次,侍奉他的主子“施大人”施不全先生,路过落马湖,落马湖上强盗如林,左搞右搞,竟把施不全先生活活捉去。黄天霸先生慌了手脚,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东查西访,后来找到了一个老头,该老头是知道施不全先生下落的,黄天霸先生大喜过望,拍他的肩膀曰:“你的前程,包在我身上。”老头立刻磕头如捣蒜。
我想,该老头磕头似乎磕得太早,如果仔细想想,老头的前程好象不是包在黄天霸先生身上,而是黄天霸先生的前程反而包在老头身上。该老头如果不说出施不全先生的所在,黄天霸先生不但前程没啦,失落了主子,君知是该何罪乎?势必连尊命都没啦。然而他不但不感谢老头,反其教老头感谢他,这种赏饭学,真是一个典型的嘴脸。中国社会上似乎处处都有黄天霸,天天都在“你的前程包在我身上”。
第二部分 传统文化──难得胡涂18.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中国知识分子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一种动物,五千年来,以纯书生取得政权的,只有王莽先生一人,其次,顶多刘秀先生算上一个。其它头目,这个“高祖”焉,那个“太祖”焉,“祖”字辈的头目,无一不是耍流氓耍出来的。然而王莽先生却落得万世唾骂,盖他阁下夹在两个姓刘的王朝之间,而东汉又是以西汉为号召,靠西汉那块招牌吃饭的。知识分子则是靠东汉吃饭的,就只好努力向姓刘的忠贞矣。假如王莽先生的政权能维持八百年之久,也成了“啥祖”,情况恐怕会大大的不同。不要说八百年之久啦,就是他阁下之后的王朝不是姓刘的,而是姓张王李赵,或是姓柏的,新王朝成了正统,其骂至少也轻得多。哀哉,王公。
中国知识分子能有王莽先生那种成就的不多,大多数只有一条路摆在脚前,那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追随一位头目,听凭摆布。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拚命向有前程的头目那个圈圈里跳,永远寄附在别人的尾巴上。主子阔啦抖啦,就大吃大喝;主子垮啦,大家树倒猢狲散;主子对这种情形自然也“眼睛是雪亮的”。读者先生千万不要被古书弄花了眼,以为主子对奴才会“坐以论道”,该古书都是知识分子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