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7-酱缸-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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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握,为了干净俐落,他说二加二等于五,大家立刻恍然大悟也说等于五,何等舒服。有人读书入迷,贸贸然硬说等于四,大小官崽不能伸其志,还有啥意思也。
故,“影钟学”──也可从俗名之曰“听话学”,博大渊深,与“一脸忠贞学”有互相发明之处,融会贯通之后,可无敌于官坛也。
第一部分 酱缸7.说不准学(1)
是若干年前的事啦,有人对香港的政治清明,表示景慕,于是义和团徒子徒孙,气得搥胸打跌,群起而攻之。彼时还不流行立法委员提质询,说谁动摇国本的学问,所以攻之了一阵,也就偃旗息鼓。我想现代人物最大的特点是蠢血沸腾,从没有时间真正坐下来和真正冷静的想一想,而只一口咬定:“把堂堂中华,去比殖民地。”好象只要这么一比,其思想就有问题。至于比得对不对,是不是那么回事,统不管他娘也。南北朝时祖珽先生对北齐帝国皇帝高演先生曰:“陛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高演先生跳高曰:“你敢把我比项羽?”几乎把他阁下活活打死,其实高演先生舔项羽先生的屁股都不配,但他有权在手,就有资格踢腾。这种优秀的文化传统,一直传统到现在,自然日益发扬光大。
香港《自由报》上有马五先生一篇短评,介绍了一则香港故事,一个三作牌向街头无牌熟食档,收了六元港币贿赂,结果被判有期徒刑六月。马五先生赞曰:
“香港是殖民地,一般人对殖民地的政风皆另眼看待,认为黑暗面大过光明面,区区六元港币的规费,何足道哉,然而法院却执法不苟,对公务员的贪污行为,绝不饶恕,收受六元贿赂,本质上与六十万元贿赂,并无区别,非法贪污则一也,这便是法治精神。法律有若泥塑木雕的偶像,贵在人人奉如神明,它即发生灵验,奄有祸福人群的权威。假如执法者受着人情或某种外来压力的干扰,稍有瞻徇,而枉法或执法以从事,法律的尊严即荡然无存,谁也对它不发生信奉的观念矣。
“因此,我想到中华民国司法界在台湾的若干现象,其法治精神似乎尚不及香港殖民地远甚。例如同样是公务员,经由太太之手收受贿赂,贪污有据,有的夫妻一并判刑坐牢,有的竟宣告无罪,还要官复原位,顾盼自雄。法官可以声称『奉命不上诉』,诉讼处理必须『配合国策』,这算世界上哪一类型的民主法治规范乎?至于行政人员遇到收取红包,已视为义所应尔的常情,靡然成风,肆无忌惮。像香港警士取六块钱的规费这回事,如果是在台湾,他会招来徒刑之灾乎?”
柏杨先生所以引用马五先生原文,因马五先生的尊头比柏杨先生的硬,颇可抵抗各种飞帽。不过如论起学问来,他阁下就差得远啦。他不是问该贪污六元贿赂的三作牌,在台湾会吃官司乎?意思是说,如果他在台湾,绝不会吃官司。其实不一定也,其中道理,柏杨先生发明有“说不准学”,可供参考。马五先生说他简直要发思古之幽情,他曰:“我非常赞许一百年以前的腐败旧政制,行政和司法不分,集中于一个官吏之身,听他随意处理,他受着王道仁政的思想影响,对一般人民,反而比现在这样口称法治,行属人治的后果好得多。”
在堂堂进步繁荣的台湾,竟使人想到连黑暗的专制时代都不如,真不知是何居心?柏杨先生势非闻过则怒,以示忠贞不可。幸亏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马五先生说的,帽子铺掌柜的如欲飞帽,千万别飞到我头上来,务请认清目标,径向他阁下猛扣可也。不过偶尔有时候,一些不长进的朋友,也跟着会发出一阵同样思古之幽情的,不必用学院派的方式找根据啦,且说说京戏吧,君看过《四进士》乎,真是绝妙好戏。话说开店的老头宋士杰先生,不甘屈辱,顶撞了县太爷几句,凡官崽都有其崽威的,县太爷岂能例外,就打了他四十大板。官司打将下来,闹到最后,公堂之上,宋士杰先生翻出县太爷受贿的底牌。其中有几句对话,世人不妨洗耳一听。县太爷曰:“宋士杰,你好厉害的状子。”宋士杰先生曰:“大人,你好厉害的板子。”县太爷悻悻然曰:“好好好,等我回到衙里,再和你算账。”宋士杰先生笑曰:“怎么,老哥,你还打算回去呀?”县太爷一听,打了一个冷战,真的当堂就被摘下纱帽。
呜呼!虽然那是一个公开打板子兼被革掉了命的时代,但也是一个说得准的时代,以一个开小店的老头,都能肯定某人犯了某罪,一定会得到某种惩罚,真是奇迹。今天便不然矣,不但开小店的老头说不准,连名震海内外的马五先生都说不准,还茫茫然问曰:“这算世界上哪一类型的民主法治规范?”当然是“说不准类型的民主法治规范”。即以该香港的三作牌而论,贪了六元小污,香港政府就判他六个月,马五先生以为如果在台湾,准啥事都没有,恐怕不太见得,说不定经过法官自由心证了一番之后,说他动摇国本,判他六十年哩。
第一部分 酱缸7.说不准学(2)
正因为一切都是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兴之所至的,中国人便只好恍恍惚惚过日子,能二抓就二抓,能乱兼就乱兼。最妙的是,越是二抓得凶的人,越是教训别人不要二抓。越声明他啥也不抓的人,越是抓得凶。我们社会就好象一副毕加索先生的调颜料板,五光十色,好不可爱。洋大人见之,伸大拇指曰:“进步进步。”或点头赞叹曰:“提高提高。”结果苦了一些既无啥可抓,又无啥可兼的老弱残兵,用别人一双皮鞋的钱,来养活全家。养活全家不算,不时的还有正人君子揪住他的耳朵,教他节约救国。若干年前,有位朋友要办杂志,教我去为他办理登记,那时还是台北市政府社会局管,由一位姓啥的课员主办,相谈之下,知道我们还是邻居,当天晚上,路过他门口,进去一瞧,悲夫!一家六口,挤在一间六席小房中,太太一眼已盲,另一眼也在患严重眼疾,孩子们挤在门口污水沟中捞野菜吃。
这位姓啥的先生现在是不是还在台北市政府社会局,我不知道,他家住在台北市和平西路二段,一访便知也。然而这还是高级享受之士,有些人过的生活,简直更是节约。一位当官的朋友,过年时坐着闪光的汽车,去部下之家拜年,事后曰:“进得门来,只见一老太婆,枯坐墙隅,如同泥塑。太太出迎,穿著半破木屐,蓬头垢面,衣服遮不住腰,脸瘦得只剩下两只眼睛。房间里除了一张光板竹床外,什么都没有,所谓什么都没有,那是说真的什么都没有。”
柏杨先生降生时,据说有红光冲天,香闻十里,所以天生的讨厌穷人,上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同情他们,而是教大家奇事共赏。不过问题是,我们不是正在谈结婚大事乎?供给制遇见有人结婚,一点愁都不发,红帖子一来,大笔批曰:“交总务科。”交总务科后如何如何,他不知也。到了那一天,一顶红帐子送到礼堂。上款曰“某某同志结婚之喜”,下款曰“张德功祝贺”,一副官崽味从该帐上冒出,令人脱帽。可是,如果该红帖子降落的地方不是供给制,而是家徒四壁,骨瘦如柴的动摇国本之士,则帖子不叫帖子,而叫粉红色炸弹。一个人一月不要说多啦,平均接到一份,就不得了,一旦吉星高照,接上三份五份,那只有去街上打听啥地方有卖巴拉松的矣。盖一份帖子如果送五十元,五份帖子,就是二百五十元,以台北市目下的行情,五十元根本拿不出手,送五十元的贺客似乎有被人记仇一辈子的可能,至少都在一百元以上,负担就更惨重。尤其严肃的是,啥钱都可往后拖,连法院罚款都可以分期付款,只有贺仪斩金断铁,朋友十五日结婚,就得十五日送到,不能说先欠两个月,等年终奖金发下后准还不误;也不能开三个月的期票作抵;更不能分期付款,本来送一百元的,分五个月付之,每月由新郎执着小簿子逐户收二十元。于是就真难死人矣,有些人一见红帖子就发昏,有些人甚至把红帖子踩到脚底下骂大街,非无因也。
现代红帖子的第二特征,和传统文化有关,是只论形势,不论“礼尚往来”。柏杨先生结婚时,你送我一百元,等你结婚时,如果你仍没没无闻,或者是砸了锅,垮了台,恐怕送你二十元已是上等品格矣。最经常的是,理都不理。不过大致说来,已结婚的朋友,挨粉红色炸弹,等于白挨,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送出的贺仪,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未结婚的朋友则大丈夫报仇,三年不晚,将来总有一天,也弄个粉红色炸弹扔回去,届时只要不砸不垮,总可捞回一点。
(柏老按:一九八一年,送礼要一千元才行,十七年间,涨了十倍。)
第一部分 酱缸8.荣华富贵
林添祯先生的壮烈义行,可以使人想到很多问题,我们已一再反复言之,中国传统文化中什么都有,独缺灵性。我说什么都有,那是真的什么都有,不信的话,翻开古书瞧瞧,圣人也好,君王也好,篇篇言论,头头是道。而实际上又如何哉?君知道黄道周先生其人乎?明政权覆亡,异族入主中国,凭我们的想象,一定以为官民同心,一致对外了吧。如有抗敌英雄,也一定会被人顶礼膜拜。黄道周先生在福建被清军捉住,押解到南京,堂堂皇皇,慷慨就义,你猜他遭遇了些啥?所经之地,有千里之遥,沿途所见,不但没有一点亡国现象,那时适逢新年,中国小民还一个个穿新衣,戴新帽,访亲戚,拜朋友,玩龙灯的玩龙灯,赶庙会的赶庙会,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偶尔抬头,看见一队鞑子兵,押着一个白发老头,绳捆索绑,头上戴枷,手上戴铐,脚上带镣,不仅大为惊奇,连猴戏都不看啦,一拥而上,看起老头来啦。经鞑子兵介绍,原来他名叫黄道周,犯了叛乱之罪。大家一听,啊呀不好,叛乱罪是要杀头的,挨不得挨不得。只有若干顽童,捡起石子摔到黄先生头上,以示薄惩。比较懂事的老年人乃叹曰:“这么大年纪,不知安份,竟去造反,真是个大傻瓜。”呜呼,不要看书本上、报纸上,或二抓牌讲演时猛烈推崇忠臣义士,推崇得无微不至,实际上真正的忠臣义士,无不寂寞可怜,被人“叹曰”也。
这是一种不讲是非,也不懂是非,而只一味追求荣华富贵的传统,把中国人的灵性酱得欲僵欲死。凡是有异于这种气质的行为,都被嘲弄或被惋惜,甚至被痛恨和被厌恶。不仅小民如此,应该最具有灵性的知识分子,也是如此。君看过《康圣人显形记》乎?十九世纪九○年代出版,说的是康有为先生戊戌政变和结局,其中叙述六君子临刑的一段,是全书精华,读者先生,不可不看个仔细。书上曰──
“那隶卒当先走到康广仁等六人面前说道:『恭喜,恭喜,诸位老爷们,今天大喜的日期到了。』那六人一闻此言,知道就要伏法,不由得心内一惊,彼此相视,一言不发,惟林旭忽吟诗两首道:『青蒲饮泣知无补,慷慨难酬国士恩。欲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望门投止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功罪后人论。』林旭将诗吟罢,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