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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北京人在纽约-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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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回来就是那套长篇大论。” 
  “长篇大论?说什么?” 
  “训人呗。” 
  “训你什么?” 
  “是做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你说呢?” 
  “我?”宁宁指了下自己,摇摇头,“不知道。” 
  温迪不解地看着宁宁。 
  “那你觉得,是做中国人痛苦呢?还是做美国人痛苦?” 
  宁宁被温迪这个提问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我觉得,做女人痛苦。” 
  温迪有问不完的问题。 
  “你爱你的爸爸吗?”她问宁宁。 
  “不爱。” 
  “为什么?” 
  “我也知道。反正我恨他。” 
  “就因为他总在训你?” 
  “可能吧!” 
  “可能?他是在爱你,家长永远关心咱们,永远对咱们好。” 
  “是吗?”宁宁不无嘲讽地反问。 
  “对。所以,我们该听他们的话,该使他们的内心充满幸福。” 
  “这我懂。” 
  “你懂?” 
  “道理我懂。可我还是恨我爸爸。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你可不要这么说。” 
  “他从来不问我,我干好事他不知道,我干坏事他也不知道。” 
  “你吸烟,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杰姆斯呢?” 
  “也不知道。” 
  “你真能保密。” 
  “你也得替我保密。” 
  “我知道,你放心。” 
  温迪说。 
   
 
13
  时近傍晚,高速公路上,王起明的轿车在飞驰。 
  王起明焦急地驾着车,箭也似地飞在高速公路上。看得出,他十分着急。 
  郭燕坐在他身边,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狗。这是他俩送给宁宁的生日礼品。 
  今天,他们很早就离开了工厂,从新泽西州很远的地方买到了这种世界驰名的“Melttes”,中国人管它叫“贵妇狗”。 
  小白狗浑身上下打着哆嗦,害怕地把头藏在郭燕的腋下。 
  也许它在猜测,新主要要把它带到何方。 
  “希望宁宁不要为我们迟归而生气。”郭燕自言自语。 
  “不会,”王起明很有把握地说,“她一看见这只小狗,肯定会高兴得蹦起来。” 
  “但愿如此。” 
  汽车时速表已经过了70,郭燕在一旁提醒王起明:“当心警察!” 
  汽车在通过Holand遂道时,遇上了塞车。 
  王起明急得一拍方向盘:“真他妈的见鬼!” 
  他看了看表: 
  10:30。 
  “太晚了,”王起明说,“怕是赶不上宁宁的Party了。” 
  “估计差不多了,她打电话告诉我从下午一点就开始来人了。”郭燕一边抚摸着那小白狗儿一边说:“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早想好了,叫它Jerry。”(杰里)这是王起明看到电视里的动画片,想到了那只家喻户晓的狗。 
  “Jerry,Jerry,姐姐见到你,一定高兴死啰。”郭燕把小狗举到脸前,想亲它一下。那小白狗为了拍新主人的马屁添了郭燕的脸一下。 
  “痒死我了,小淘气儿。”郭燕说着“咯咯”地笑着“宁宁有了狗,我想下了学就不会再出去了。”王起明说。 
  “我就怕她交上坏朋友。” 
  “唉,真叫人操心。” 
  “美国人说,Teenagerisanimalage。”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十七、八岁,是牲口的年龄。” 
  “话虽刻薄,可是,有道理。”郭燕接过来说,“打毛衣张太太的孩子,卷进了华青帮。” 
  “真的?” 
  “没错。”郭燕继续说,“去年这孩子挨了三枪,花不起这儿的医疗费,跑回南京治伤。一年了,到现在还不敢回来。” 
  “可怜的孩子。” 
  “秀梅有个表妹,也是这个年纪,从台北到这儿没有多久,就学会了吸毒。她父亲把她好揍了一顿,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不知下落。我真担心。” 
  “为谁?” 
  “宁宁?” 
  “她不会!”王起明十分肯定地说,“宁宁是什么孩子,你我还知道吗?她从小就聪明,听话,外边的事儿从来不掺和。 
  对吧?” 
  “是。宁宁,我当然信得过。” 
  王起明和郭燕都是为了驱除内心的不安全感,才如此坚定地夸奖宁宁。其实,他们的内心都有一点点不安。尤其是王起明,每当他听到女儿那一口纯正的纽约腔英语的时候,心就悬起来了一半。 
  终于到家了。 
  郭燕抱着小狗,先下了车,径直奔到客厅。 
  “Happy birthday”她双手高高地举起了小狗,小狗大概有恐高症,四支小爪乱蹬着,非常可爱。 
  “妈,我的狗。”宁宁跑过来,抱了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Huny、Stueady,Lovely”地叫着。 
  王起明走了进来,看着杂乱的客厅,闻着那浑浊的空气,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没说什么就上楼了。他想换下西装,穿上运动衫松驰一下。 
  他一到楼上,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怪味儿,他走近宁宁的卧室,门没有全关上,那股子怪味儿是从那里出来的,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没有马上换衣服,又返回了楼下,小声在郭燕的身边嘀咕了几句。郭燕的脸也立刻收回了笑容,瞬间变得惨白惨白。 
  宁宁只顾着逗小狗,根本没有留意这些变化,何太太的女儿温迪,斜眼看了他俩一眼,便站起来说:“阿姨,叔叔,我走了,再见。” 
  “谢谢你,温迪。” 
  王起明对那女孩子道了谢,但是眼睛并不看别处,只是盯着地面。 
  “温迪,你辛苦了,”郭燕看着丈夫若有所思的神态,便热情地对那小女孩说,“谢谢你。你回家告诉你妈妈,明天早一点来上班,有批货要赶。” 
  “知道了。” 
  温迪答应着,走出了门。 
  客人走出门后,房间里静极了,象是夏天一场暴雨来临前夕的闷热空气。 
  王起明,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他点燃一支香烟,陷入思考。 
  郭燕也在他身边坐下。 
  她当然知道即将爆发的将是怎样一场风暴。于是,她坐在丈夫身边,示意他不要发脾气,不要对女儿过于凶狠。 
  她捅了捅他的腰,以示提醒。 
  他没有接受这提醒,却把她的手拨到了一边。 
  她知道,这场冲突不可避免了。她紧张地期待着。 
  宁宁还在抚弄小狗。 
  这18岁的姑娘当然也嗅出了紧张空气中的味道。但她似乎并不在乎,低声哼着歌。 
  “宁宁,”他开始了询问,竭力在声调中注入一些平静,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因颤抖而走调,“你,学会抽烟啦!” 
  宁宁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但是马上又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偶尔。”宁宁满不在乎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不是回答,而这种满不在乎的情绪,使王起明有些愤怒。 
  他增大了声音: 
  “我的问题是,你会抽烟了?” 
  “Yes。”(是。)她索性承认了。 
  “是不是大麻?”他追问。 
  “I……don’t know。”(我……不知道。) 
  “谁教你的?” 
  “Someone。”(一些人。)“哪些人?” 
  “你一定要知道吗?”宁宁冷静地反问父亲。 
  “这不重要。”王起明承认,“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Eoreun!”(好玩!) 
  她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站起身,一甩马尾松头发,向楼自己的卧室走去。 
  “站住!” 
  她没有站住。 
  “站住!” 
  “i want go to bed!”(我想上床睡觉!)她说。 
  “不行!” 
  “我要去睡觉!你没权利阻止我!”宁宁扭过头,充满仇恨地望着父亲。 
  “我有权利,我是你爸爸!” 
  “爸爸也没有权利,这是自由的国家!” 
  宁宁也大声地吼了起来。她的声音往常是那么悦耳动听,现在却显得尖细,难以忍受。 
  父女便就这样对峙着。 
  烟灰掉到了地上,王起明也没有察觉。 
  郭燕走到女儿身边,耐心地劝说:“宁宁,有话好好跟爸爸说,不要这个样子。爸爸,我,都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宁宁没有答话。 
  郭燕的眼圈有点红:“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地挣钱,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我们把你从北京接来,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有一个好的生活,好的条件,好的……前途。你可,你可不要走偏了路呀。只要,只要你能幸福,妈就是累死了,也心甘情愿。” 
  说着,她伤心地哭出了声。 
  “为了我,为了我,”宁宁恶狠狠地说,“你们口口声声地说为了我,你们为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起明听了这话,觉得太冤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提高了嗓门: 
  “真是没有良心的东西!不为了你,为了谁,你说!” 
  “Who know。”(谁知道呢?)它它说。 
  宁宁把头一歪,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起明实实在在不习惯女儿的这种轻描淡写,实在不习惯她的这种姿态,甚至害怕她的纽约腔英语。 
  “我希望你放尊重点,从今往后,我不不允你在家里说英语,我听不惯,我受不了!”他吼叫着。 
  “以前非让我说英语不可,现在你又烦我说英语,你到底让我说什么话?”宁宁入说了中文,更带出了几分强硬。 
  “我要你说人话!”他又拍了下桌子。 
  “起明!” 
  郭燕觉得他的话也开始刺激人了。她想要制止丈夫,制止女儿,制止这场火山爆发般的突冲。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除了流泪,除了无可奈何地看着丈夫发怒,除了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蔑视和仇视自己的丈夫以外,她毫无办法。现在,她如同站在山下的行人,看着一辆失去控制的汽车坠下山崖,束手无策。 
  “你该说老实话,说人话!起码对你的父母!” 
  王起明发怒时,略带颤抖。 
  “好好,我说,我说。”宁宁把小狗往地上一扔,就说了起来。像座冰山化了冻,像水库开了闸,一下子,把积压在心底里的话全部冲泄出来。 
  “从十一岁,到十六岁,这漫长的五年里,你们管了我什么?你们知道我哭了多少回,又为什么哭?你们又知道我天天想,都在想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老实说,那时,我很想你们,过新年,过春节,我都非常非常想念你们。我知道,你们给我寄了很多钱,很多钱,可是,我不需要钱,我需要的是爱,我需要爸爸结实宽大的胸膛,我需要妈妈温暖的胸怀。你们给过我吗?你们给得了我吗?她越说越激动,嗓子都变了声。 
  “爸爸,妈,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今后,请你们别对我寄于太好、太多的希望。我……我……你们不了解我!” 
  “宁宁,那你就说出来,也好让我们了解呀!”郭燕有点哀求自己的女儿了。她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儿有可能说出一些她最不愿听的事情,讲出一个悲剧来。 
  “你说吧,说!”王起明强压住自己心头的怒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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