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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2004[1].3-第38章

小说: 2004[1].3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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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爹在炕前的板凳上坐下,双手抱着头,悲苦地说,“一包耗子药喝下去,两眼一闭,两腿一伸,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样的丧气话我不愿听,”娘将那个糖罐子里残存的一点红糖倒在一个碟子里,递到妹妹手上,回头盯着爹,眼睛很湿,很亮,说,“不就是这么点事吗?还值得你去死?就算把你打成了还乡团,又能怎么样?不就是逢集日义务扫扫大街吗?” 
  “这可不是扫扫大街的事!”哥说。 
  “你给我闭嘴!”娘说。 
  “摊上这样一个爹,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哥不依不饶地说。 
  “你给我闭嘴。”娘重复了一遍,声音降得很低,但仿佛冷气逼人。 

  
  哥看了娘一眼,就惊恐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还是那句老话,干屎抹不到人身上,”娘说,“你们出去,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有事藏在心里,不能让人看出来。人,没事的时候,胆不能大;事到临头,胆不能小。人家还没怎么着你,自己先软了,瘫了。你们,都给我挺起腰杆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世界上,有翻不过去的山,有凫不过去的河,但没有过不去的日子!” 
  “不许到桥头上去,听到了没有?”娘严厉地说。 
  大嘴答应着,倒退着走出了院子。他看到,鸡窝的铁网门还没有打开,那几只母鸡,在窝里焦躁地咕咕着。那只小公鸡的脑袋,从网眼里伸出来。鸡头似乎被网眼卡住了,鸡冠子憋得通红。爹在院子里,用一把生锈的斧子,劈一个表皮已经腐烂的槐树根盘,细小的劈柴,散落在他的周围。 
  大嘴出了院子,在胡同里转了几圈。邻居家的两个孩子,手里拿着煮熟的地瓜,吃着,奔跑着,从他身边经过。大嘴看着他们爬上河堤,向着桥头的方向飞奔。那里锣鼓喧天,十分热闹。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吸引着大嘴向桥头靠近。起初,他还记着母亲的嘱咐,但当他看到聚,集在桥头上那些人兴奋的脸庞时,就把母亲的嘱咐彻底忘记了。 
  大嘴钻进人群,面对着村子里的锣鼓队。打鼓的人,依然是哥。哥是村子里最好的鼓手,这让大嘴感到骄傲。哥穿着那身用草绿颜料染成的假军装,头上戴着一个虽然褪了颜色,但却是真正的军帽。哥这个军帽是用家里祖传下来的一柄青铜剑从邻村的一个复员兵那里换来的。那柄剑一直藏在梁头上,哥把它偷了出去。当爹知道了这个愚蠢的交易,逼着哥去换回来时,娘却说,男子汉大丈夫,换了就是换了。不过,娘对哥说,你是个十足的傻瓜。 
  哥戴着真正的军帽,穿着草绿色的假军装,脚上穿着白塑料底的松紧口布鞋。大嘴知道,这是哥最好的衣帽,只有最隆重的场合才舍得穿戴。哥脸色发红,眼睛闪光,站在鼓架前,挥舞着两根圆溜溜的鼓槌子擂打鼓面。“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连串节奏分明的声响,震动着大嘴的耳膜。他人迷地盯着哥虽然粗大但十分灵巧的双手和那两根上下翻飞的鼓槌子,身体随着鼓声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哥的左边,是敲锣的孙宝。哥的右边,是拍钹的黄贵。他们也都赤红着脸,十分卖力。锣声和钹声,羼杂在鼓声里,显得有些多余。在锣鼓队的周围,聚集着几乎全村的人。有的人神色冷漠,有的人喜气洋洋。那个名叫秀巧的姑娘,左手扶着一个名叫春兰的姑娘,右手捻着垂在胸前的辫子梢,笑意盈盈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她的脸盘很大,红彤彤的,腮上有一些紫色的冻疮。哥好像知道有人在注视自己,热情越来越高涨,双臂挥舞得越来越快,鼓声如同急雨,连绵不绝。哥脸上冒出汗珠,嘴巴里喷吐着汹涌的热气。敲锣的孙宝和拍钹的黄贵,帽子推到脑后,额上粘着湿发,手忙脚乱,分明跟不上哥的鼓点,锣声和钹声,更加杂乱无章。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爆响着铃铛,从桥头上直冲下来,到了人群外边,车上的人轻捷地跳下来。大嘴听到有人低声说:“杜主任来了。” 
  杜主任身穿灰色制服,头戴着灰色单帽,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翻毛皮鞋,脖子上围着一根褐色的长围巾。大嘴知道,各村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和公社的干部,都是这样的打扮。杜主任扶着闪闪发亮的自行车把,紫红色的四方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先是对着人群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射到那条悬挂在两根杉木杆子之间的红布横幅上。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茂腔剧团进村”的标语。杜主任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他按了几下车铃,激越的锣鼓声把铃声淹没,杜主任大声喊叫: 
  “停下,别敲了!” 
  锣鼓声戛然而止。 
  杜主任将自行车支在桥上,手指着标语,用轻蔑的口气问: 
  “这是谁写的?” 
  乡村小学的章老师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杜主任面前,虾着腰,满脸堆笑地说: 
  “主任,是我写的。” 
  “是谁让你这样写的?”杜主任严厉地问。 
  章老师一只手搔着脖子,一只手摸着衣角,张口结舌。 
  “简直是胡闹,赶快撤下来,重写!”杜主任站到一个高坡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众人道,“今天要来的这些人,在县里是演员,但到了我们村,就是工作队员,清理阶级队伍工作队的队员。” 
  章老师指挥着两个学生,爬上杉木杆子,把横幅解了下来。 
  杜主任走下高坡,皮鞋嗒嗒响着,走进人群,站在鼓前,扫了哥一眼,不阴不阳地说: 
  “叶老大,你很卖力嘛!” 
  哥咧开嘴,尴尬地笑着。杜主任撇撇嘴,冷笑一声。哥将鼓槌子放在鼓上,两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剥开,捏出一根香烟,递到杜主任面前。杜主任哼了一声,从自己上衣兜里,用两根指头,夹出一盒没开包的烟,用小指的指甲挑开锡纸,用大拇指弹出一支,举到嘴边,用嘴巴叼出来,然后又摸出一个白亮的打火机,将烟点燃。杜主任将手中的烟盒举起来,大声说: 
  “谁抽?” 
  都盯着烟盒,但无人吭气。 
  杜主任将烟盒装进口袋,目光上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哥,然后直盯着哥的脸,似乎是很惋惜地说: “叶老大,你的鼓打得确实很好,但是,你不用再打了。” 
  哥咧开嘴,仿佛要说话,但是说不出话,只有两片嘴唇上下开合,脸通红,猴子腚,耳朵比脸还红,两片经霜柿子叶,膝盖弯曲,双手低垂,身体矮了许多。 
  那两只放在鼓面上的鼓槌子,静静地躺着。 
  “麻子,你来打!”主任指着哥身后的方麻子说。 
  方麻子急不可待地跑到鼓前,抓起鼓槌子来。 
  哥尴尬地退到一边,和大嘴站在一起。 
  大嘴感到腹中似乎有一把火燃烧起来,耳朵上那些冻疮奇痒难捱,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他大声喊叫着: 
  “主任,你不公道!我爹不是还乡团,我爹那时还是个小孩,小孩子谁不馋?不馋算什么小孩?大人也馋,你见了羊肉包子不也要流口水吗?我爹去吃了两个羊肉包子,你要是我爹也会去吃,说不定你还要吃三个,吃甲个,吃五个,吃六个,你吃了六个包子都不是还乡团,我爹怎么就成了还乡团!?” 
  哥用手捂住了大嘴的嘴巴。大嘴挣扎着,咬了哥的手指。哥松开手。大嘴跑上高坡,大声喊叫: 
  “我爹不是还乡团!我爹就吃了两个包子,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哥打鼓?你们凭什么不让演员到我家吃饭?我爹劈了劈柴,我娘杀了公鸡,我们要请演员到家吃饭,我们不是还乡团……” 
  主任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指着大嘴的嘴巴说: 
  “你这小子,怎么长了这么大一张嘴呢?” 
  有的人笑出了声,有的人咧开嘴,做出笑的表情,但没发出声音。 
  “大嘴,听说你能把自己的拳头吞下去?如果真有这本事,让你爹把你送到杂耍班子里当小丑吧。” 
  哥跑上高坡,用巴掌堵住大嘴的嘴。 
  大嘴踢着哥的腿,挣出头,张开口,大声喊叫。哥掮了大嘴一巴掌,大喊: 
  “不许说话!” 
  大嘴从高坡上倒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哥站在杜主任面前,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他感到耳朵里嗡嗡响,仿佛有苍蝇在里边飞。他感到正午的阳光很刺眼,众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还想喊叫,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张大嘴巴,把自己的拳头,用力地往嘴里塞。他感到心中充满了怒火,仿佛只有把拳头塞进嘴里,才可以缓解那种让他几乎要发疯的激烈情绪。塞,他感到嘴角慢慢地裂开,拳头上的骨节顶得口腔胀痛,牙齿也划破了手掌上的冻疮,嘴巴里全是血腥的气味。塞啊,终于把整个的拳头,全部塞进去了。这时,他看到众人脸上惊愕的表情。他看到神色有些慌张的杜主任对着神色茫然的哥说了一句什么。他看到章老师指挥着学生把横幅换好。他看到杜主任骑上车子,向村子深处疾驰而去。他看到哥从方麻子手里夺过鼓槌子奋力打鼓。他看到鼓面震动时发出的声音,与金色的阳光碰撞在一起。他看到那三辆拉着茂腔剧团演员的马车,从大道上飞奔而来,车轮后边,腾起来红色的灰尘。他看到那些鞭声和马蹄声,从红色的灰尘中蹿起来,仿佛一支支明亮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巴,直钻到高天里去。 

 

麻风女的情人 
莫 言 


   一 
  大个子春山,气力很大,曾与人打赌,扛着一台三百多斤重的柴油机围着村子转了一圈,赢了一盒香烟。赢了香烟他也没揣进口袋,而是当场分散了。在场的人,哪怕是不会抽烟的孩子,也都分到一根。气力大的人,一般都带着五分霸气,但春山不。他和善,见了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会出现憨厚的笑容,似乎有几分痴,还有几分傻,眼睛眯缝着,龇出一嘴整齐结实的牙齿,发出“嘿嘿”的笑声。 
  “嘿嘿,金柱儿,背不动了吧?”春山荷锄从棉花地里走出来,上了大路,对着坐在路边,看着那一大捆青草发愁的孩子,笑着说,“少割点嘛,你想把满田野的草一次割光?你爹也不来迎迎你,真是的。”说着,将肩上的锄头,递给金柱儿,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在金柱儿头上,说,“谁让我喜欢你娘呢?我来帮你背,爷们。”接着就把那一大捆青草,抡起来,驮到了自己背上,“走吧,爷们,往后少割点,小孩子,不能太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长不出个直溜的腰板,在庄户地里,活着难。”金柱儿扛着锄头,跟随在春山背后,看着他那在阳光下闪烁的光头,还有那两条仿佛是用树条子拧成的长腿,Jb中感动。临近家门时,春山将草捆移到金柱儿背上,悄悄地说:“不要对你娘说我帮过你,就说是你自己背回来的,让她煮个鸡蛋犒劳犒劳你,听到了吗?’’金柱儿努力把脸仰起来,看着春山的脸,说:“春山大叔,你收我做徒弟吧。”“收你做徒弟?”春生笑着说,“我收你做什么徒弟?”“大叔,我知道你会拳,你教我打拳吧。”“会拳?我会蜷 (拳)着腿睡觉,”春山笑道,“回家吧,爷们。”春山从金柱儿头上摘下斗笠,扣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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