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网络杂集电子书 > 牧人张承志 作者:张承志 >

第24章

牧人张承志 作者:张承志-第24章

小说: 牧人张承志 作者:张承志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牡孛8盖滓欢ㄒ渤3U庋稍谡饫铮魍盘焐系男恰R残砟撬目判切抢镉幸豢啪褪歉盖祝硗馊攀撬茁砗托『诠贰K稍诘厣襄谙胱牛橇俗约阂惶烀挥谐苑梗馄藜饰扪牡摹⑽屡畛恋暮谝拱讶诵睦锏囊磺卸颊诟橇耍涣耍诹恕!�
  老白马和尼斯格都吃完了,盆子已经舐得干干净净。突然尼斯格朝着戈壁深处叫了起来,白马也不安地刨着前蹄。他站了起来,束紧了腰带,朝狗吠的方向走去。白马和他并排走着,他听见脚下的石块被踏得格格响。 
  在漆黑的荒野上走了好久,他看见在一个水泡子里卧着一匹小马驹。他猜出这马驹子准是典森和莫乃马群的。那小马可怜巴巴地卧在泥水里,湿淋淋的躯体闪着一层漆光。晚春的水泡子里满是雪水,这样卧着它会冻得落下毛病,他想着,搂过老白马的脖颈,一跃身跨上了马背。老白马沉着地驮着他走进了湖里,尼斯格也扑溅着浪花,抢先冲到那马驹子身旁。 
  他用两条腿紧紧夹住马,身体朝一侧倾斜过去,一直把手臂探到马驹子腹下。当他觉得手指已经结结实实地托住了马驹时,他突然看见那马驹额头有一块白点。 
  一颗星——他想着,原来天上的四颗星里,有一颗是这匹马驹子的。老白马,尼斯格,马驹子和他自己。父亲的星已经从卡拉·戈壁的夜空坠落了。父亲用自己的人生默默地点燃的那颗星星已经熄灭了,现在的卡拉·戈壁已经轮到他自己来坚守。他咬紧牙关,绷紧肩头和手臂上的肌肉,慢慢地抱住了那匹小马。父亲也这样救活了白马,老白马原来也是这样一匹受了伤的马驹子。一切是多么相像哪,他想,看来卡拉·戈壁上的男人都要走同样的一条路。他左手用力攥紧马鬃,右手使劲地把那额上有一颗星的马驹子从泥水里拖出来。我会喂你吃小米肉粥的,只要你长大了,我还会喂你吃肉。你会变得和老白马一样,变成一匹额上有星星的骏马。他的两腿像铁钳一样夹住马腹,终于把小马驹拉出了泥水,放在白马肩上。小马驹的右前腿血肉模糊,膝关节肿成一个圆球。他明白,一定是当它跑得飞快的时候,典森或者莫乃的马杆子套翻了它。勇敢的套马手是不套马驹的;他摇了摇头,拨马向归路走去。老白马稳重地趟着水浪。有些顽皮的小孩子总是喜欢在马群玩,套二岁马,套马驹子。可是莫乃和典森都是成年的男人啦,他又摇了摇头,他们简直不像个男子汉。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卡拉·戈壁来,破坏了这里的宁静。他感到心头又涌起了那种悲哀的潮水,抱着马驹子走在夜路上,他听见卡拉·戈壁深处传来自己孤独的蹄音的回声。  

  给小马驹治好伤已是深夜了。他没有奶牛,只好给小马烧了一锅小米汤喝。在炉火的光焰里,他看着那马驹子浑身铁青色的毛皮。真是匹好马,他想,将来会变成一匹铁青烈马的。他决定明天天一亮,趁草原上的女人们刚刚挤了奶,还没有来得及做奶豆腐的时候,就去给马驹子要一桶牛奶来。只喝米汤当然不行,他盘算着,不过青贮干草却有得是。像父亲一样,他也总是从夏天就开始用芟镰打草,他从来不等秋天打草机来帮忙。他打的草全是好草,是从营盘地上打来的,墨绿墨绿的箭草。父亲每年春天都把一冬里喂得强壮起来的弱马还给马群,卡拉·戈壁的弱马圈从来不会在风雪的日子里让马倒毙。 
  他又走出了房门仰面躺在地上。天穹还是那样深不可测,墨蓝的夜幕上,那四颗黯淡的小星还在隐隐闪烁。 
  这个晚上,他干了那么多事情,他实在累了。他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小青马驹会活下去的,会变成一匹头顶带星星的铁青骏马。等它长成为一匹骏马,我也一定会变得像父亲一样。我现在已经在变了,他闭着眼睛思索着,我已经像父亲一样坚持着在卡拉·戈壁上生活;默不做声地,无论艰辛或痛苦,无论感情或力量,都不露声色地深藏在心底。


死寂的荒野之夜

  闭着眼睛,他仿佛听见了混沌一片的戈壁上传来了一丝捉摸不定的声响。那声响好像是这片莽原的心跳声化成的持久的波动着的动静。他屏住了呼吸听着,他能辨出这死寂的荒野之夜的音响已经好久了。现在连老白马也能认出这丝声音。有一次他在深夜里走出小庙,发现白马正竖着耳朵伫立着,他看见那老马的眼睛中满是庄重感动的神情。  

  他唤来小黑狗尼斯格,打着手势告诉它去把酒拿来。尼斯格衔着酒瓶子跑回来了,老白马也缓缓走来,站在一旁。他咬掉瓶盖,长长地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暖着他的肚肠,他的心情好起来了,他又接连喝了几口,他甚至想唱支什么歌了。 
  五年前的这个夜晚,他送走了死去的父亲,继承了这卡拉·戈壁的一切。草原上的人们都怪他为什么不搬到那些水草肥美的牧场上去。每年初雪刚下来的时候,牧人们老远地把分出来的弱马赶来,交给他的弱马棚喂养的时候,他们总是觉得他可能是有了什么怪病。可是他们为什么反倒觉得父亲住在这儿就是理所应当的呢?他有些不平地想道,父亲在这座小庙当过喇嘛,但父亲守着的决不是佛爷。这一点他知道得很清楚。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瓶太仆寺旗产的白酒,静静地回想着以前和父亲一块度过的日子。他觉得应该为纪念父亲做点什么事,最好是唱支什么歌;唱唱父亲喜欢的那首歌——《铁格斯》。小时候,他常常倚在父亲膝上听着这首歌,那莽莽的荒野上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有时他看见,在歌声中,卡拉·戈壁的黑黑夜幕绽开了,银亮的一弯明月滑了出来。当那银月的清晖洒上父亲的面庞时,他觉得世上最动人的就是父亲这张脸庞了。 
  他看了看酒瓶,酒已经喝了一半。酒的香味和热量弥漫着,他觉得一旁的白马和黑狗的眼睛呈着一种透明的琥珀色。他又举起瓶子喝了起来,他记得父亲就是这样喝酒的,默默地,但喝多少也不会醉,眉宇间透着一股豪迈的神情。他想,大概只有完全懂得了牧人生涯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卡拉·戈壁上浮动着一片迷蒙的雾气,天快亮啦,他想,我就要该去给青马驹找牛奶。第五年已经快过完了,我在卡拉·戈壁上的第六个年头就快开始啦。这片戈壁还会又荣又枯,草原也会青了又黄,青马驹会变成老白马一样的驾车马,父亲已长眠不醒,总有一天我也会告别这片戈壁,万物都是这样的,他想,关键是要坚持住走完自己的这条路程。瞧父亲走得多漂亮,他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命坚守了卡拉·戈壁这一角世界。我也会守住的,我也会走得漂亮,我不会把弱马圈搬走,卡拉·戈壁养育了我们姓氏的血统,它再险恶,再荒凉,再孤独,在我看来也是美不胜收。 
  他举起那只酒瓶,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干。小黑狗尼斯格快乐地蹦了起来,咬住瓶颈飞跑着,兜着圈子。老白马却走近他卧下了,风撩着它的白鬃,微微地飘动着。他明白,这两个伙伴也想用个什么办法,也许是唱歌的办法吧-来结束它们对老主人的回忆。 
  他想起了那支《铁格斯》,但他已经不习惯唱出声来了。他望望白马和黑狗,它们也望望他。哦,那支亲切的古歌,那像憧憬一样的缥缈难寻的铁格斯的地方!他想:唱吧,也许卡拉·戈壁也在听着呢。 
  名叫铁格斯的地方 
  ——是多么好的地方啊 
  我和你住着的家乡 
  ——是多么好的家乡啊 
  广袤空旷的荒野一起响起了回声。他奇怪地听着自己的嗓音,觉得这嗓音那么生疏。它现在又粗又哑,低沉得使草叶也簌簌震响,它那么有力和强悍,又那么深邃和温柔。这是我在唱么?他吃惊地跳了起来。 
  卡拉·戈壁东方的天际现出了一抹微明,在歌声中它渐渐绽开了,让第一束晨曦透射出来。他眼见着那束晨光缓缓地触着了荒野,在那一瞬间闪出一点蔚蓝的火花。他高举起双臂,向着那晨曦接着唱下去:  

  在山和水的怀里 
  ——有多么好的牛羊啊 
  在我和你的心里 
  ——有多么好的希望啊 
  卡拉·戈壁苏醒了,墨蓝的沉重天幕正一点点地向背后徐徐撤去。那美丽的蔚蓝色晨曦刚刚在遥远的东方染着山峦和草原,他看见那片神奇的透明的色彩正笔直地朝他走来。 
  站在门口光秃秃的地上,他默默地站立着,等待着那一派蔚蓝的晨曦,他满布皱纹的粗糙脸庞上泛出一丝微笑。 
  ——九八三年七月 


一匹美丽的骏马

  隔着一丛晃动着的芨芨草望去,地尽头的那盘落日简直就像是一个浓红的木瓣子车轮。这时它下沉得快了起来,像剪了贴在西天上的一块圆圆的红纸。草滩上风儿拂着快要融尽的初雪,扬起来一些依稀的白雾。 
  乔玛费了好一阵工夫,才扣上了皮马绊上用楠木条子削的木扣。若是月亮古赫,他想着心里又酸了一下。这匹老黑马的髁骨太粗啦,和这副马绊不匹配。他疲乏地立起身子,环顾了一下空旷的草原,心里觉得没有着落,一片茫然。  

  红轮子般的残阳已经贴上了大地的地平线,真像个不圆不均匀的勒勒车轮子呢,乔玛想着,他觉得自己把太阳比成轮子,这事有些不祥。 
  落日像一团浓稠的红液,粘着动着,可是滴不下来。它微微悸动着,从草原上收敛着灼烤了一日的暑热。远近的草滩、毡房和四散吃草的马群都开始变得黯淡下来了。 
  我的月亮古赫,他叹了一口粗粗的气,低下头来,用脚拨弄着地上堆着的鞍具。三天里没有吃一根草,他想,你怎么能三天里连一根草也不吃呢。远近的牧人们都在议论,我走到哪里都听见“三天没有吃草”,你既然站得那么牢稳,为什么非要三天里不吃一根草呢? 
  红日颤抖得不再像个圆轮子了;它变成软软塌塌的一块,一下下地粘着地尽头的山影。这时,成束成束的柔柔的黄色霞光朝草原洒过来了,已经快要融尽的初冬的第一层雪上开始微微泛红。 
  月亮古赫那时是一匹美丽的骏马。走遍草原没有另一匹马长着它那样奇异的毛皮。还是在那日娜嫁给了烂鼻子桑布的那个春天,我就把它套住了;它那时刚是新四岁,胸脯上的肌腱已经长齐。我用手抚着它的胸脯的时候,它轻轻颤抖着,两只晶莹的眼睛眨个不停。唉,乔玛用脚拨正了鞍子,随即躺了下来。他的后脑袋硌在鞍面上的铜花上,硌得隐隐作疼。 
  有一条窄窄的乌云丝游过来了,插进晚霞里,天上的霞光立即染蓝了一块。到处都在议论着月亮古赫的事,都在说它三天不进水草,还说它一连三天直直地立在草地上,四条铁黑的长腿像是铸在地上。只有乌兰花说,乔玛,你饮完了马群就来喝茶嘛,我今年挤了三十只山羊;我家今年的奶豆腐和黄油多着呢。可是乌兰花已经给那木斯赖生了一窝小崽子啦。她虽然没有提马的事情,可是——我为什么要想她呢?那条长长的乌云还在推挤着落霞。天色有些阴沉,草原陷进了昏茫之中。乔玛觉得,今夜里,不会再有一片银叶般的弯月亮升上天空了。 
  难道草原上有谁见过那样深的、那�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