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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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无聊啊!”
“太无聊了,我们开始吧!”
“走!我们到那帷幕里去!”
他们走进一个小帷幕内,叫女侍送酒来,开始玩一种经由南方流行到日本的“花纹纸牌”。
在这里一把赌注的黄金,足以拯救一个饥饿的村子,这些人却挥金如土。
这一类人在船上不过是极少数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一个阶级,包括浪人、儒学者、和尚以及一些习武者,在商人们的眼中,他们是一群不知为何活在世上的人。
现在这些人都坐在货物旁的阴影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冬日的海面。
在这群面无表情的人当中,有一个少年。
“嘿!坐着不要动。”
他倚靠着货物,面向大海,膝上抱着毛绒绒的圆形东西。
“哇!好可爱的小猴子。”
旁边的人说道:
“看起来很温驯的样子。”
“是啊!”
“你是不是养很久了?”
“不是,前一阵子我从土佐到阿波的途中,在山中抓到的。”
“是你抓的呀!”
“为了抓它,我还被大猴群追得好惨。”
寒暄中,少年并未抬头,他把小猴子夹在膝盖当中,为它抓跳蚤。他头发上绑着紫色带子、衣着华丽,穿了一件绯红背心,看起来像个少年,却又看不出他实际的年龄。
连他身上戴的烟管都属太阁风格。像他这身华丽的打扮,也是曾经流行一时的桃山全盛时期的遗风———过了二十岁还不穿元服①。超过二十五六岁,还梳着童髻,系着金边发带,甚至习惯摆出一副清纯稚童的模样。这风气仍留传至今。
因此,光凭外表不能判断他是否仍未成年,他体格健硕,肤色白皙,红唇明眸,浓密的眉毛末端往上斜扬,看起来一脸严肃。
虽然如此,他还是充满稚气———
“嘿!你还动。”
他拍了一下小猴子的头,仍然童心未泯地继续替小猴子抓跳蚤。折衷来看,他可能是十九、二十岁左右,再从他身上的旅装可确定并非藩臣,在这艘船上,他既非修炼者或傀儡师,也非穷武士,怡然自得地处在充满汗臭味的人群中,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浪人。
但是,如果是浪人的话,他身上有件东西又太过于出色了,那就是用皮绳斜背在红背心后的一把作战用的大刀,刀身像竹竿那么长,没有护手。
由于身背大刀,加上考究的打扮,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这真是一把好刀啊!”
离少年不远处,祇园藤次也入神地望着他,心想:
“在京洛地区很少看见这种刀。”
光凭这把好刀就不难想像它的主人以前如何风光。
祇园藤次希望有机会能和少年聊一聊。冬日的午后笼罩着一层薄雾,阳光普照的淡路岛已经渐渐消失在船尾,巨大的风帆在乘客头顶上应和着海浪声,啪嗒啪嗒响着。
宫本武藏 火之卷(19)
藤次已经厌倦这趟旅程。
他打了几个哈欠。
要不是因为厌倦这次的旅行,也不会察觉到他人的存在。祇园藤次已经在船上待了十四天,所以非常倦怠了。
“信差不知把信送到没……要是能及时收到信的话,她一定会来大坂码头接我吧!”
他借着思念阿甲的容颜来排遣旅途中的无聊。
吉冈家自从出任室町将军家的兵法所之后,名利双收。但是到了清十郎这一代,放纵无度,导致倾家荡产,连四条武馆都拿去抵押了,到了年底,搞不好连武馆都会被那些商人没收。
年关逼近,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讨债,因为无力清偿,只得将父亲拳法的遗产全部变卖一空,如今是家徒四壁,可能连一顶斗笠都无法留下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清十郎来找藤次商量,除了这个小师父挥霍无度之外,藤次也应负一半的责任。
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办妥的,你等着瞧!
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方法,就是在西洞院西边的空地上盖一个吉冈流武术的振武阁———因为综观社会局势,目前武术盛行,诸侯四处招揽武士。若于此时大力培植新人,扩大原先的武馆规模,一来不但可以保住祖先遗留下来的遗志,二来可以将之推广于天下———如此重责大任,理当是我们这些后辈门生应尽的义务。
他叫清十郎将主旨书写下来,传送给九州、四国等地吉冈拳法的门人,并且四处去拜访他们,而他最主要目的是为了募捐建筑振武阁的经费。
吉冈拳法的祖师们所培养的门人,目前散布在各藩所任职,大都身居要职,但是即使他拿着这封主旨到处去游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捐款情况并不如藤次预算的理想。
大多数的回答是,我们会再跟您联络。
或者是,反正等我们以后到洛城时再捐吧!
现在藤次所带回的捐款,不及他原先预计的百分之一,但是因为这个财务问题与自己无关,反正是聊胜于无,所以打从刚才开始,就不再去想小师父清十郎的事,而一味地幻想久未谋面的阿甲的容颜,但是他还是一直在打哈欠,坐在动荡不定的船上,无聊透了。
他望着一直在帮猴子抓跳蚤的美少年好不羡慕,羡慕他找到一个好办法消磨时间,藤次走近他说道:
“年轻人,你要去大坂吗?”
美少年摸着小猴子的头,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要去大坂。”
“你家住在大坂吗?”
“不是。”
“那你是住在阿波国吗?”
“也不是。”
这个少年不易亲近,他回答完又继续低头帮猴子抓跳蚤。
双方的对话似乎无法继续。
藤次沉默了一下,又开口说:
“你这把刀真棒啊!”
这回他夸奖他背上的大刀,美少年说话了:
“是吗?这是我的传家之宝。”
听到对方的赞赏,美少年很高兴地转向藤次。
“这把刀原来是用来打仗的,所以我想拿到大坂去找一位好的铸刀师傅,希望能把它改成佩刀。”
“即使改成佩刀,好像还是长了些。”
“是啊!这把刀有三尺长呢!”
“真是一把长刀啊!”
“如果能够改成这么长就好了———”
这位美少年露出酒窝,非常自信。
“要把它磨短也不是不可能,即使是三尺或是四尺的长刀。但是真正使用时如果能全力发挥这把刀的威力,那可就厉害了。”
藤次想探美少年的虚实。
“背着一把大刀,走起来看似威风凛凛,但也因人而异,要是背着这么一大把长刀逃跑的话,可就不太好看了。可否请教你学的是哪一流的武术呢?”
一谈起剑术,藤次自然而然地有点瞧不起这位乳臭未干的少年。
美少年瞄了一眼对方自大的表现,说:
“我学的是富田流。”
“富田流使用的应该是小刀啊!”
“没错,是小刀。但是也无人规定学了富田流就只能用小刀,我不喜欢和别人一样,所以就违纪练习大刀,师父盛怒之余,把我逐出师门。”
“嗯!年轻时略带叛逆心是不错的。”
“然后我就离开了越前的净教寺村,我想既然我是富田流门人,我就去拜访创造中条流的钟卷自斋老师父,他很同情我的遭遇,收我为徒,我在那里修炼了四年多,功夫学得不错,师父也认为我学得差不多了。”
“乡下师父很轻易发给剑术目录或印可的。”
“可是自斋师父不轻易发印可给人的,听说师父只颁过一张印可给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师兄伊滕弥五郎一刀斋。而我也想尽办法希望能得到一张印可,所以卧薪尝胆、日夜苦练,可是由于在故乡的母亲逝世,以致我练到一半就中途返乡了。”
“你故乡在哪儿?”
“周防岩国。我返回故乡后仍然天天鞭策自己,经常独自到锦带桥旁,斩燕砍柳,磨炼剑术。这把刀是我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传家之宝‘长光刀’。”
宫本武藏 火之卷(20)
“哦!是长光刀啊!”
“刀上没刻名字,是经由口耳传承,在我的故乡还有人称它叫‘晒衣竿’呢!”
本来以为这位美少年不喜多言,没想一谈到喜欢的话题,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无视于他人的脸色。
从这一点,加上他先前所说的经历来看,实在和他的外型不太相衬,其实他是个个性强烈的人。
美少年稍微停顿一下,抬头仰望天空,眼眸里映着天空的云彩,神情感伤地说:
“可是那位钟卷师父已经在前年因病去世了。”
他自言自语:
“当时我在周防,同门草 天鬼向我通知此噩耗时,我感怀师恩,悲恸不已———一直随侍在师父身旁的天鬼是比我早入师门好几期的师兄,和师父自斋有叔甥的血缘关系,却也未获印可,而我虽已远离,不在师父身边,但他却在生前已经写妥印可目录要留给我,听说他一直希望能亲自颁给我的。”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祇园藤次听到美少年叙述他的前尘往事,自己却感受不到半点伤怀。
但是有人聊天总比一个人无聊还好些,所以他就回答:
“嗯!原来如此啊!”
他假装热衷于对方的话题。因此美少年郁闷的情怀更是一泻千里,他接着又说:
“当时我要是能快点回去看他老人家就好了,但是我人在周防,而师父住在上州的山里面,相隔几百里路,更不凑巧的是,我的母亲也在那段时间去世,所以我赶不及见师父最后一面。”
船身稍微摇晃了一下,乌云遮蔽阳光,海面呈现一片灰色,偶尔浪花打上甲板,更添增寒意。
多愁善感的美少年继续诉说着。经此种种遭遇,他已经变卖掉故乡周防的房产,与同门师兄草 天鬼相约,他现在正启程前往约定地。
“师父自斋亲戚很少,除遗留微薄的财产给天鬼,他并另外准备金子和中条流的印可目录叫天鬼转交给远在异地的我,天鬼目前正周游列国,我们在信上约好,明年春分时到三河的凤来寺山相见,此处位于上州及周防路途中间,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到近畿一带四处走走看看。”
要说的话大概也说得差不多了,美少年再次转向聆听他说话的藤次。
“阁下是大坂人吗?”
“不,我是京都出生的。”
说完就沉默不语好一阵子,藤次听着海浪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这么说来,你也是想要学一点武术喽!”
藤次打从一开始就轻视这位少年,现在更觉得索然无味。最近有很多像这样的小白脸,自称在学习武术,马上亮出他的印可和目录,到处招摇。在他看来,这都不过是些雕虫小计,难登大雅之堂。
难不成这世上高手如云吗?他自己可是在吉冈家待了将近二十年才能爬到今日的地位———他拿自己跟他们相比较。
真要如此,将来大家还靠什么吃饭呢?心里这么着,抱着膝盖,凝视灰色的海面。
“京都?”
美少年自言自语,又看了藤次一眼,说道:
“听说京都有个吉冈拳法的遗子叫做吉冈清十郎,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开武馆呢?”
藤次心想,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口气越来越狂妄了。
但是,这个家伙至今尚不知自己就是吉冈门下的高徒祇园藤次,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后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