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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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唱呢!”他叼着小烟斗颇有男子气地说。
哈丽叶环顾左右。她快要哼完那首快活的小调《爱的礼赞》了。
她喜欢这支曲子,一唱就想笑。“每个生命都是顽强的……”她冲他笑着唱完最后一句。
“你回来早了。”她说。
“觉得一脑子昏暗,”他说,“就想该日落而息了。”
哈丽叶猜想,用她的话说,索默斯“令他不舒服”。
“唱歌吗?”她叫道。
“我?当一头母牛想进门来让人挤牛奶时,你听到过她的叫唤声吗?”
“哦,他会唱!”维多利亚叫道,“他在港口灯光音乐会上唱过二重唱呢。”
“哈!”哈丽叶叫道,“多让人激动啊!他唱哪一首二重唱曲子?”
“《喂,看左舷!》。”
“啊,啊!我知道。”哈丽叶叫道,想起了康沃尔那边索默斯的一位农民朋友,那人教她唱过这支令人兴奋的曲子。
“我们唱完之后,全大厅里别人都走了,只剩下维多利亚和跟我唱二重唱那个伙计的老婆了。”杰克说。
“别说瞎话。他们起劲儿地欢呼,还让你再来一个呢。”
“嗯,我们俩再也不会唱别的二重唱了,不得不再唱了一遍《喂,看左舷!》。唱完时,左舷上的闹钟响了,响得很刺耳呢。”
“嘿,那咱们就唱这个吧!”哈丽叶说,“我唱错了你就帮我一句,我不大会唱。”
“唱哪一段?”杰克问。
“哦,我唱第一段吧。”
“不行,”杰克说,”我来唱那段,我是男高音,真的,有一回我都把人们唱怕了。”
“可我唱不了女低音。”哈丽叶说。
“好了,杰克,你唱低音好了。”维多利亚说,“唱吧!我帮你们。”
“行,你替我打保票就行,我倒无所谓唱什么。”杰克说。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索默斯就听到威叶沃克那边传来洪亮的歌声。哈丽叶时有中断,但很快又被带了起来。她坚持唱下去,直到唱好,另外两个人打着拍点儿,不知疲惫地颤着嗓子唱个没完。直到钟声敲过半夜十一点,他们还在引吭高歌,唱的仍是那首《喂,看左舷!》。
刚刚消停一会儿,考尔科特太太就飞跑到托里斯汀这边来。
“哦,索默斯先生,要不要过来跟杰克喝一杯,索默斯太太正在喝苦啤酒呢。”
索默斯走进威叶沃克的起居室时,杰克抬头看看他,笑了,黑眸子里透着明亮的光芒,那模样很像个情人似的。
“啤酒?”他问。
“有没有别的?”
“没了,只有汽油。”
“那就喝啤酒吧。”
哈丽叶和维多利亚仍在钢琴旁谈论歌曲。哈丽叶在教维多利亚学习舒伯特歌曲的发音。她不熟悉这首舒伯特的《因为世上还有孤独人》。维多利亚颤微地用小嗓儿哼着,显得很害羞。
“咱们到厨房的炉子边儿上喝酒吧,”杰克说,“在那儿能听清说话声,这个鸟儿窝里什么都听不清。”
索默斯沉着脸随他进了小厨房,坐在仍然温暖的炉边。
“她们两个女士还得扯着嗓子唱一阵子呢。”杰克说。
“要是咱们不管的话。很晚了。”
“哦,我都醒第二遍了,十分清醒。”
“说到悲观主义,”他顿了顿说,“我们这儿也有许多人感到局势不稳,你知道的。”他压低嗓门,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不稳?澳大利亚的金融吗?”
“哦,澳大利亚的一切。”
“呃,哪个国家差不多都这样儿。黑烟大的地方火倒不很大。这世界从开始蹒跚起步就一直走向毁灭,这是不言自明的。”
“我想是的。可总会有一天要毁灭,至少澳大利亚会这样。”
“怎样的毁灭呢?”
“可能是金融上崩溃,然后全面受到严厉惩罚,你可能也懂。我们得想想这个问题了。”
索默斯严肃地注视着他。杰克似乎有点微醉了。他不过只喝了一大杯啤酒,并没醉呀。不过,他的面孔变样了,充满着渴望,目光闪烁,显得眼睛都大了,那奇怪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激奋。
“可能吧。”索默斯缓缓地说,“我既不是金融家,也非政客。
好像马上要惨败的就是资本方面,说不上谁会幸免。可能中产阶级先要完蛋,就像金融和资本完蛋一样。也可能不是这样。我干脆不想弄明白。”
“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哈。”杰克笑道。
“在这个问题上是这样的。”
“嘿,我觉得你说得对。中产阶级正在走下坡路。他们依靠什么呢?靠的是金钱和资本。而这个国家现在等于破产了,那他们还靠什么呢?”
“他们说大多数国家真的破产了。不过如果他们心照不宣的话,破产这个词儿算不了什么。”
“哦,不。在这个国家,说破产,可够厉害的。如果它真的濒临危险,国家真破了产,新南威尔士州就难办了。”
“国家永远也不会破产的。”
“不会吗?到咱们老了的时候,也不会出现金融危机这样的塌陷事故?等着瞧吧。真出现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
“我说不上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不知道怎么办。理论上说,如果国际金融业都破产──假使可能的话──我也不怎么在乎。”
“别管理论上怎么样。你想看到金钱和资本的势力破落,对吗?”
索默斯看着对面那么兴奋的英俊面孔,缓缓地说:
“理论上说是这样。可事实上呢,我真的不知道。”
“去你的‘理论上’吧,像个有感情的男人那样直来直去,你想还是不想?别用一个‘理论上’遮遮掩掩的。想还是不想?”
索默斯大笑起来:“是的,我想。绝对的。”
“握握手吧。”杰克叫着伸出双臂。他把索默斯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的,”他语不成句地说,“咱们是同路人。”
索默斯有点吃惊。“可你知道,”他说,“我从来不参与政治,那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不关!你很对,很对,真的。你眼光儿太亮,不会搅进任何肮脏的政治中去。但是我需要的,只是你同我的感情一样,谢天谢地,咱们的感情是一样的。”
这一下,让索默斯深感害怕。
“你干嘛如此在意呢?”他很节制地问。可对方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你并不和你所说的中产阶级──我叫他们有钱人──站在一起。我知道你不是有钱人。你不跟他们站在一起,就说明你反对他们。”
“我父亲是个劳动者,我来自劳动人民。如果说我同情什么人,我同情的是他们,我肯定这一点。”
杰克目光炯炯地盯视着索默斯,嘴角上溢着微笑。
“你父亲是劳动者,是吧?是真的?哦,这让我吃一惊!哦,不,”他又变了口吻说,“哦,不,我应该知道,当然应该。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一见到你就觉得亲切呢?你当然是我们的一员:一样的血肉,一样的筋骨。不同的是,你有钱。可是你仍然不忘本,还是忠于自己的血肉的,他们大多数人则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全变脏了,就像淘金盘一样,淘掉的是那么些脏泥,只淘剩下一点点金子。嗯,你父亲是个劳动者!你还是你!咱们成为这样的人,很奇妙,是不是?”
“确实如此。”索默斯说,他为现在的杰克所惊讶,远远超过杰克对他的惊讶。
“好啊,那让咱们更近了,肯定是这样。”考尔科特说。他目光热切地看着索默斯,目光中透着笑意。这种目光教索默斯费解,这目光中透着某种渴求,或许还有某种疯狂。索默斯无法理解。所谓与考尔科特更近了,很明显那只是杰克自己的感觉。索默斯自己从未感到过孤独或与人隔绝。他对这个人那种出奇的热情感到震颤。他为自己某种混乱的反应感到情不自禁的震颤。
两个男人的震颤此时传导到了另一间屋里的女人那里。哈丽叶走进来,惊讶而好奇。她警觉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他们双双目光炯炯。她还发现丈夫脸上的疑惑和些许恐慌,又发现杰克那张英俊的脸上一片灿然,心里就越发生疑。
“你们两个男人说什么呢?”她一针见血地问,“好像你们为什么事儿激动万分似的。”
“激动!”杰克笑道,“我们一小时跑了五十英里,面不改色。”
“幸亏我没跟你们去,”哈丽叶说,“太晚了,我可干不来那种事。”
维多利亚朝丈夫走过去,紧靠他站着,伸手搓着他那一头棕色的粗硬短发,他的头发很亮。
“他是不是胡说来看,索默斯先生?他是不是胡说来看?”年轻的妻子低头看着丈夫,唱歌般地问。她的声音像女低音。
哈丽叶为他们这种突然爆发的亲见感到惊讶。她想马上就走。索默斯也是。可杰克和维多利亚都不想让他们走。
杰克抬头看着维多利亚,一脸的怪笑,眼送秋波。这副表情,教他那张修饰得干干净净、眉毛粗重的长脸十分像一张旧面具,是那种古希腊时专用来嘲弄人的面具。他这是在家中,却像戴了农牧神面具似的向自己的年轻妻子送去一个秋波。这让哈丽叶和索默斯都感到惊讶,似乎他们走错了门。
“你倒是说得句句在理,对不,乖乖?”他操着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说。他抬头跟她说话时,他的喉结在他粗壮的白脖子上蠕动着,似乎那东西卡在喉咙里一样。
“当然了,”她调皮地用女低音说,“我当然说得句句在理。”
说话间他的胳膊伸出来揽住她的臀部,两个人继续相互深情对望。
“太晚了。我们得赶紧上床睡了。我困极了。晚安。谢谢你陪我唱,我十分快活。晚安!”
维多利亚满脸红光地抬起头,毫无半点不安,眼里闪烁着动物般的光芒。杰克松开了揽住她的手,但没有站起身。他看着索默斯夫妇,目光暗淡了下去,似乎有些迷们,那面具似的笑意仍停留在脸上,像反射着火光一样,十分自然的光芒,一点都不古怪。
“走好啊,”他说,“晚安!晚安!”可他又全然心不在焉,似乎他们不在他的视野中一样。
“我说呀,”哈丽叶在关上托里斯汀门的时候说,“我觉得,他们应该再等两分钟再开始他们的爱抚。别人谁愿意给搅进去?”
“谁也不乐意!”索默斯说。
“就是,那好像他伸手揽着我们四个似的。真讨厌!”哈丽叶愤愤道。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肯定。”索默斯说。
这段期间,报上说悉尼正闹淋巴腺鼠疫,一百万人中出现了十五个病例,不算太严重。可城里却张贴着“保持城市清洁”的标语。马丁广场上有一个布告栏,你可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成为清洁联盟的一员,或者起到诸如此类的作用。
那场战斗是冲老鼠、跳蚤和污垢来的。瘟疫先染上老鼠,告示上这样说,然后是跳蚤,再然后是人。全体市民都被号召与以上害虫作斗争。谢天谢地,索默斯没被召去作斗争,用不着他。在托里斯汀醒来的第一个早上,就让他们微微感到环境肮脏,不舒服。哈丽叶本就仇恨污染,可早饭前拿了苹果要吃时却发现苹果已经被老鼠咬过了。
她还发现到处都是老鼠屎。
随后,他们在托里斯汀开始了有史以来的大清扫,大洗涤,大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