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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2章

小说: 袋鼠 [英国]劳伦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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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觉得也是,”哈丽叶失望地说,“不过,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刷成白色或奶油色。”
  “什么,刷墙?”
  “半天工夫就行了。”
  “我们来到一个新的国家,一个人间天堂,就是来干这个的?在一间郊区的小破平房里干起刷墙的勾当来了。我们说是租了三个月,或许连三个星期都住不满就得走。”
  “为什么不干?反正房子没墙不行。”
  “干就干吧。”他说着走出去看看两小间卧房、厨房和屋外院子。屋后有一小片园子,园中有条小径,尽头是一棵漂亮的澳洲特色的树,树干苍白,不生一片叶子,却开着一簇簇花瓣尖长的红花。这花叫他看呆了。很明显这是豆属花科,花瓣尖尖的,像红色的刀朝,曲曲弯弯向上伸展,而不是垂悬在树枝上。在蓝天映衬下,这些花朵看上去真美,就是花瓣过于长了些,不像自然生长的花朵,倒更像从树枝上探出头的猩红色的白鹦。奇妙燃烧着的红色,坚挺的红色花朵!
  当地人管它叫珊瑚树。
  这儿还有一间小圆凉亭,平顶,高台阶儿。索默斯走上去,发现从这铅皮顶的小圆屋朝外俯瞰,能够看得见港口正中央,还可以看到低矮的门道、低低的山岬和上面的灯塔,再向前就是茫茫的太平洋了。那就是通向太平洋的出海口,正是白浪拍岸的地方。一艘货轮正徐徐驶入港口,烟囱上黑烟滚滚。
  可眼前除了一片片平房,就是一条接一条的街道。这一片是老式的悉尼城模样。稍往前走走,就是一街一街看着顺眼的砖房了。而在这小山上,平房区的街道模样如初,几乎丝毫未变,仍让人联想起荒郊野地中连成片的临时小木头棚子。
  索默斯为自己将邻里的园子和后院尽收眼底感到些许不安。他试图做到视而不见,而这时哈丽叶随他爬上来看风景了,她一上来就说:
  “这上头真不错!看到港口了吗?还能看到咱们来时的那条路呢!你瞧,你瞧啊,我还记得咱们进港时从舷窗口往外看到过那座灯塔,还有那小小的棕色崖石。嗯,这真是一座像样儿的港口。人们刚发现这儿时,它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有了这些狗窝似的小房子,什么都有了。边上这园子不错,你瞧,那是什么,那些可爱的花儿有名字吗?”
  “叫大丽花。”
  “可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大丽花吗?你肯定这叫大丽吗?就像粉菊花似的,又有点像玫瑰,哎呀,真可爱!可是这些狗窝样的小房子太不作美了,这种肮脏的郊区,简直像猪圈嘛!在一个新国家里,人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你瞧这一地的马口铁罐!”
  “你希望他们怎么做?罗马非一日建成。”
  “那倒是,可他们就不能把这儿弄得像点样子吗?你瞧这些小后院儿,像是鸡窝,里面鸡飞狗叫。他们管这叫建设新国家,对不对?”
  “那,换了你,你怎么着手建设一个新国家?”索默斯有点不耐烦地问。
  “我就不要建镇子,不要这种棱铁屋顶,不设这千千万万个栅栏,更不会满地扔空铁盒子。”
  “是的,你会建法式的古堡,还有都蜂王朝时的采邑。”
  这时有人敲后门。他们闻声下去,看到一位胳膊上挎篮子的小商贩。从此,这一天中他们便不断地走到门口去告诉那些不知疲惫的小商贩,他们现在已有了固定供货的杂货商、肉贩子、面包师,一应俱全了。夜晚,索默斯坐在他那圆桶状的凉亭顶上观夜景:通向海边的山凹里万家灯火明灭,远方的座座灯塔在闪烁着光芒,船上的灯火倒映在水中,连阴暗处也映着微亮。这一点也不像一座城,倒像一个国家了:有城镇,有港湾,还有阴暗的地方。这一切都神秘地笼罩在澳大利亚的夜空下,显示出澳大利亚那特有的茫然慵懒的孤独来。那庞大的悉尼城就在眼前,可它显得虚无飘渺,倒似乎像喷洒在黑暗之上,永远也无法穿透那黑暗的表层。
  想到此,索默斯叹口气,打个寒战,下去回屋了。大儿,有点儿凉。他来这儿干嘛?是啊,干吗来了?来寻找什么?寻思片刻,他装作懂了,可是,他此时真希望自己没来澳大利亚。
  他是个诗人和随笔作家,年收入四百来镑。身在欧洲时,他看破了红尘,认定一切都完了,没戏了,走到头了,他必须去一个新的国家。最新的莫过于年轻的澳大利亚丁。这次他到了西澳,也到阿德莱德和墨尔本看了看。这片广袤无垠、荒无人烟的大地令他生畏。这片国土看似那么迷茫广漠,不可亲近。天空纯净无假,水晶般湛蓝,那是一种悦目的淡淡的蓝色。空气太清新了,还没被人呼吸过。那片地域太辽阔了。可是那儿的灌木丛,烧焦的灌木丛令他胆战心凉。身为诗人,他认为他理应体验一个普通人拒斥的全部人类的情绪和感受。
  因此,他任凭自己去感知灌木丛带给人的各种感觉。那片幽灵鬼影憧憧的地方,树干苍白如幻影,不少是死树,如同死尸横陈,多半死于林火,树叶子黑乎乎的像青灰铁皮一般。那几万籁俱寂,死一般沉静无息,仅有的几只鸟儿似乎也被那死寂窒息了。等待,等待,灌木丛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他无法看透那儿的秘密,无法把握它,谁也把握不了它,它到底在等什么?
  后来,在一个满月的夜晚,他独自一人进了灌木丛中。皓月当空,月轮硕大耀目,月光下,一截截苍白的树桩横陈,如赤裸的土着人,树桩上脂液漆黑如炭。没有,没有一丝儿生命的迹象。
  可一定有什么东西,那儿隐藏着什么巨大的有意识的东西!他继续朝前走,一直走了一英里,进了灌木丛深处,一直走到一片巨大赤裸的死树跟前,那些树干在月光下闪烁着灿灿磷光。他立即被这林子中的恐怖攫住。他盯着那轮明月,良久,思绪都僵住了。这些树中隐匿着什么东西。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一定有一个幽灵在此。他看看那片神秘莫测的苍白死树,又看看空洞洞的密林深处。没有啊,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转身回家。就在这时,他感到头发乍了起来,因看恐怖而变得冰冷。怎么了?他知道什么也不为,他太明白了,就是脊背上一串冰冷,发根似乎也冻住了。就这样,他往家走,迈着坚定的步子沉稳地走着。他在对自己说他什么也不怕,尽管浑身寒彻。体验恐惧与灵魂上感到恐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对,他不承认自己害怕。
  可是林子中那恐怖却挥之不去!他在想那是什么造成的。他想那一定是“地之灵”了。今夜,是这超自然的西澳大利亚皎月唤醒了它,或者说是把它引诱而醒。诱醒的正是这林中的精灵。他感到那精灵正盯着他看,正等着他。它肯定就紧随他身后,本可以伸出一支又黑又长的胳膊来抓住他,可它没有,它只是要等。它乐此不疲地盯着它的猎物,一个外国人来送死当猎物。它在等待时机,遥遥无期地凝视着,等待一个遥远的结局。它就如此这般地注视着千万个白人闯入这里。
  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安全地返回住处时就是这样无端畅想的,那时他住在山顶一片林中空地上的小镇子里,从那儿可远眺佩思城和海滨城市弗里曼托城上的雾霭,还能看到更远处一座孤岛上的灯塔激光。一个美好的夜晚,月光酒一般叫人沉醉。远处,有人借月光在烧荒,火光暗红一圈儿,像一圈萤火虫在黑呼呼的地平线上萦绕。大地上月光皓皓如银。
  对诗人微妙细腻的感觉加以注重,这样做值不值得,这一直是个问题。连诗人自己都对自己的感觉报以恐惧。可是,在这样的月夜里,一个人确是要有所感受才对。
  理查德·索默斯一直没有摆脱西澳大利亚灌木丛中那恐惧的一瞥。这纯属愚蠢,没错,可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犯傻。现在,黑夜笼罩着悉尼,山下,那城市和海港灯火明灭,闪着微红的光影。天上,南半球的星河令人不安地在向南方倾斜,而不是越过山顶。一天的群星蜂拥聚在银河边上,偏向南天,银河也沉沉地倚向南天,只要你看天上一眼,你就会感到你正倒向一边。南天夜空,繁星蜂拥的银河。
  可在那白亮亮的星路上也有黑色的鸿沟和洞穴,扑朔迷离的星雾也如同蒸汽般的云雾一样一团团从星路旁流泻开去,没入黑暗。这美丽的南天夜空叫人生出无限的孤寂和怅惘:头顶上方,西边是猎户星座,拖着一条星星织成的猎户星座带纹;正上方天狼星正挂中天;而南十字星座却无聊地与其他星星混作一团,混迹芸芸众星之中自甘埋没。
  夜幕就这样在悉尼上空降下,在索默斯和更多的人头顶上空如此变幻一番,这不能不令我们的诗人再次感到恐惧和焦虑。这一切是那样木同。或许,一切都不像他认识的那样。或许,若是圣保罗、希尔德布兰德和达尔文在南半球住过,我们对世界的了解和认识就与现在全然不同了。可这样假设又是徒劳的。想腻了,索默斯便回到他的小平房中,这才发现他妻子正在摆桌子准备晚饭了。晚上吃冷肉和色拉。
  “这儿真正便宜的东西,”哈丽叶说,“是肉。那一大块才花了两个先令。你别无选择,干脆变成野人,变成个食肉动物算了。”
  “袋鼠和澳洲野狗是澳大利亚最大的动物种群,”索默斯说,“可能野狗已经广为人知了。”
  “那可是一种好肉。”哈丽叶说。
  “我知道。”他说。
  五十一号和五十号之间的篱笆已经变得很破败,在索默斯家这一边,篱笆中夹杂着不少死树枝子。不过,那篱笆墙还是很枝繁叶茂的。那叶子墨绿,绿得微微发亮,枝头已绽放出一些浅浅的小粉花朵,像是粉色的豆花儿。哈丽叶在忙于采花。她家的园子里仍旧杂草丛生,间或搀杂着些南瓜秧,所以她只能在乱作麻团的篱笆丛中摘些小花枝子,想闻闻香味,可那些花儿却香气全无。篱笆上有一处长势稀疏的地方,她可以透过这儿看到邻里的园子。
  “天啊,这些大丽花可真漂亮,你快来看啊!”她拉着长声儿叫索默斯来。
  “我知道,早就看到过了。”他有点恼火地回答道,他怕邻居听到她的声音。可哈丽叶却把篱笆墙那边的人全不当一回事。她只顾自己,觉得那边的人压根儿就不该在那儿,哪怕在自家的园子中也不行。
  “你就得来看看嘛。真可爱!真正的紫色,最美的天鹅绒!你一定要来看看。”
  他正在清扫小院儿,只好停下手中的活儿,趟着棕色的杂草来到哈丽叶站的地方。哈丽叶透过死枯的篱笆缝隙在窥视那边,头上蒙着一块带红点点的黄布用来防尘。索默斯站在她身边窥视时,那园子的主人碰巧正从车棚里往外倒车。他嘴里叼着一根短短的烟斗,把一辆摩托车开到小路上。这正是那个穿蓝色工装裤的人,名叫杰克。尽管他这会儿没穿着蓝工装裤,可索默斯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那人正死死地盯住篱笆上那些干枯的缝隙,看到了正在窥视的哈丽叶和理查德的两张脸。遇到这种情况,索默斯就像他通常做的那样,毫无表情地把脸转向一边视而不见,似乎根本不知这些大丽花的主人就是车主人,爱谁是谁。哈丽叶则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敬而远之地道了声早安。那人用手点点帽子,漫不轻心地点点头,仍然口叼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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