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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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态度至今使他得以防御类似的攻击。他不耐烦地忍受着,不知道如何进行反击。伯爵夫人习惯于社交界对她的尊重,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流言和嘲弄的对象。因此她时而热泪盈眶地向伊卜拉金姆倾诉,时而伤心地责怨他,时而又央求他不要为她辩护,以免徒然引起纠纷,把她彻底毁了。新发生的情况使她的处境更为糟糕。不检点的爱情的果实终于暴露出来了。安慰、劝告、建议——一切良方想尽,终归无济于事。伯爵夫人眼看逃不掉身败名裂的下场,并绝望地期待着它。伯爵夫人怀孕了,很快大家便知道了。闲话又有了新的力量。多愁善感的女士们由于恐怖而长吁短呼。男人们则打赌:伯爵夫人会生出个白小子还是黑小子呢?矛头指向她老公的讽刺诗传播开来。巴黎城中唯一蒙在鼓里、啥也不曾怀疑的人物便是此公。
命定的时刻临近了,伯爵夫人处境极为可怕。伊卜拉金姆每天守候在她身旁。他看到,她精神和肉体的力量怎样逐渐消逝,她的与日俱增的眼泪和惶恐。终于她感到了第一阵痛楚,很快采取了措施。想了一个办法把老公打发得远远的。医生到场。那件事发生两天之前,终于说服了一个困苦的妇女将自己新生的婴儿交给陌生人手里,随即派出心腹取回那个婴儿。卧室里躺着不幸的伯爵夫人,伊卜拉金姆就在卧室旁的书房里。他不敢出粗气,倾听着她闷声闷气的痛吟、女仆的轻言微语和医生的吩咐。她折腾了好半天。她每一次呻吟都撕裂着他的心,她每一次沉默的间歇都使他失魂落魄……陡然,当他听到第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狂喜,竟冲进了伯爵夫人的房间——一个黑婴孩就在床上,在她的脚旁。伊卜拉金姆向他走过去。他的心狂烈地跳动,用发抖的手为儿子祝福。伯爵夫人有气无力地笑一笑并伸出柔弱的手……但是大夫生怕病人过分劳累,把伊卜拉金姆从床边拖走。新生的婴儿被放进一只有盖的篮子里,就从秘密的楼梯送出了家门。另一个婴儿被抱进来并把他的摇篮搁进产妇的卧室。伊卜拉金姆坐车走了,心头稍感宽慰。大家恭候伯爵。他回家很晚,得知爱妻顺利分娩,心里十分得意。事实上,公众本想等候一场好看的纠纷,结果大失所望,于是只得造谣中伤聊以自慰自解罢了。一切恢复正常。但伊卜拉金姆觉得,他的命运应当改变了。他跟伯爵夫人的关系终久会传到伯爵的耳朵里去。在那种情况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伯爵夫人身败名裂难以避免。他爱得很热烈,也同样热烈地被爱。但伯爵夫人是任性的和轻佻的,她不是第一次恋爱了。厌恶和仇恨可能替代她心中最温柔的感情。她冷漠的时刻的到来被伊卜拉金姆预见到。直到如今他还不曾尝试过妒嫉的滋味,但他怀着恐惧之情预感到了它。他想,别离的痛苦应当是较少折磨人的。他已决意将这段不幸的关系掐断,离开巴黎到俄国,彼得以及他自己模糊的责任感召唤他到那儿去。
第二章
美丽的花蕾并未盛开,欢乐并非令人神往,智慧并非随意狂妄,我自己也并非一向平安……
向往荣誉,我却受尽磨难。我谛听,一片喧哗,光荣在向我召唤。杰尔查文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逝去了。而堕入情网的伊卜拉金姆怎能下狠心抛掉那个被他诱惑的女人。伯爵夫人也对他日益恋恋不舍。他们的小儿子在僻远的外省被人抚养。上流社会的流言蜚语也就沉静下来。这对情人便开始享受更恬静的生活,口里一字不提,但心头却还记得不久前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件风流韵事,同时尽量不费心,猜想将来。一天,伊卜拉金姆正站在奥尔良大公的家门口。大公从他身旁走过,停住脚步,交给他一封信,要他有空时去阅读。那是彼得大帝的信。伊卜拉金姆不去俄国的真正原因被皇上猜到了,给大公写了信,要大公无论如何不要强迫他,去不去俄国随他自己,并且说,在任何情况下决不能舍弃自己的养子。这封信深深打动了伊卜拉金姆。从这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命运。第二天,他向摄政王陈述立刻去俄国的打算。“您想想,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摄政王对他说。“俄罗斯并不是您的祖国。我想,您今后未必有机会再见您那炎热的故乡了。您长期生活在法国,这就使您很难适应半开化的俄罗斯的气候和生活模式。您并不是彼得大帝的臣民。请相信我的忠言吧!
彼得宽大为怀,您何妨利用一下,留在法国吧!
您为法国流过血。请相信,在这儿您的功劳和才能会得到奖赏。“伊卜拉金姆衷心感谢大公,但还是坚持要求去俄国。“很遗憾!”摄政王对他说,“不过,您是对的。”大公答应他退伍,并且把这一切写信告诉俄国沙皇。伊卜拉金姆即刻准备起程。动身前,他在D伯爵夫人家里跟平常一样度过了一晚。她什么也不知道,伊卜拉金姆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伯爵夫人很安详和快活。她几次把他叫到身边并且笑他愁眉不展。晚餐过后,客人都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伯爵夫人,她的丈夫和伊卜拉金姆三个人。这个不幸的人可真愿意抛弃世间的一切,为了争取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但D伯爵却安详地坐在壁炉旁边,看来让他滚出这个房间是毫无希望的了。三个人都不说话。伯爵夫人终于开口说:“祝您晚安!”伊卜拉金姆的心紧缩了,别离的痛楚袭击了他,他站住不动。“祝你们晚安,先生们!”伯爵夫人又重复一遍。他还没有动弹……最后他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目眩,几乎走不出这个房间。回到家,他近乎意态狂乱地写了如下一封信。
我走了,亲爱的列昂罗拉!与你永远离别了!我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无能为力用别的办法向你解释。我无法继续我的幸福了。这个幸福,我享受它是违反命运和天意的。你应当不再爱我,爱的魔力也该消逝。这个信念不断追逼着我,甚至每当我看来忘却一切,沉醉在你脚下的自我牺牲的狂恋和无限缠绵的柔情中的时候……轻浮的上流社会事实上无情否定了它理论上认可的东西。它的冷嘲热讽早晚会征服你,使你火般的心肠冷却,而你最终会为了自己的爱情感到羞愧……到那时我将怎么办?
不!
我宁肯死,宁愿在那可怕的时刻来到以前离开你……
你的平安对我比一切都重要。当上流社会的目光都集中到咱们身上的时候,你是不可能有安全之感的。你不妨回忆一下你所忍受的一切:提心吊胆,自尊心受辱;你不妨回忆一下咱们的小儿子是怎样吓人地生出来的。你不妨想想:我还应该使你一直经受同样的冲击和危险吗?为什么硬要把一个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跟一个刚刚够得上人的可怜的黑人的命运连结在一起呢?
别了,列昂罗拉!别了,我终身的心爱的朋友!抛弃我吧!我要割舍我生命最初和最后的欢乐。我没有祖国,没有亲人。我将去悲凉的俄国。在那儿,我的欢乐将是完全孤独的。今后我从事的将是严肃的劳作,倘若不能淹没,至少也会冲淡我对于欢乐与幸福的日子的回忆……别了,列昂罗拉!
要写完这封信,象是从你的拥抱中挣脱一样地困难。别了!
祝你幸福永远,愿你有时也会想念我这个可怜的黑人,想念你的忠实的伊卜拉金姆。
这天晚上他动身到俄国去了。旅行并非他预料的那么可怕。他的想象超过了实际。他离开巴黎越远,被他永远抛弃的事物就在他的脑海中越生动、越亲切、越清楚。到达俄国国境的时候,他已经处于麻木状态。已是深秋的季节。不管道路如何糟糕,车夫却风驰电掣般的载着他。动身后的第十七天早上他已经到了克拉斯诺耶村。过了这个村庄就是当时的驿道。去彼得堡只剩二十八俄里了。车夫在套马,伊卜拉金姆走进了驿站的小屋。屋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绿色长袍,口里衔一管陶制长烟斗的人,两肘支在桌子上,正在读《汉堡日报》。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了头。“噢!伊卜拉金姆!”他大叫,从板凳上站起身,“好呀!我的教子!”伊卜拉金姆认出了彼得,又惊又喜,正要投入他的怀抱,但立刻又恭恭敬敬地站住。皇上走上前,拥抱他,吻他的头。“我事先得知你快要到了。”彼得说,“我就来这接你。昨日我便到这儿等你了。”伊卜拉金姆一时找不到表达感激之情的词句。“去!
吩咐你运行李的车子跟在我们后头。“皇上继续说,”你自己跟我坐一辆车,一同回到我那儿去。“皇上的马车到了门前。他跟伊卜拉金姆坐上了车,车驶动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到了彼得堡。伊卜拉金姆好奇地观看着奉圣旨从沼泽中兴建的首都。光秃的堤坝,没有护堤的运河,木头造的桥梁,到处呈现出自然被人类意志征服的新近的胜利。房屋似乎是仓促盖起来的。除了涅瓦河,全城没有丝毫雄伟气派。涅瓦河那时还没有砌上花岗石堤岸,但已经挤满了军舰和商船。皇上的马车在御花园门口停住。台阶上迎接彼得的是一位三十五岁的妇女,长得很美,而打扮也是最时尚的巴黎打扮。彼得吻了她的嘴唇,然后抓住伊卜拉金姆的手对她说:“卡卿卡!
你认不出他就是我的教子?
我请你爱护他,照料他,象过去一样。“叶卡杰琳娜乌黑的慧眼盯着他,友善地向他伸出纤细的手。两个年轻的美人儿,婷婷玉立,有如玫瑰鲜艳,站在她身后,毕恭毕敬地走到彼得跟前。”丽莎!“彼得向一个女郎说,”你还记得那个小黑人吗?
在奥兰包乌姆的时候他为了你而偷了我的苹果。这就是他。来!
我给你介绍。“大公主笑了,脸涨得绯红。他们走进餐厅。餐桌罩着桌布,等候皇上。彼得和他全家伊卜拉金姆都坐下用餐,。
吃饭时皇上跟他闲聊各种事情,问了西班牙的战局和法国国内形势,也问了摄政王的近况,他喜爱摄政王,但在很多方面又批评了他。伊卜拉金姆显露出敏锐的洞察力和准确的记忆力。彼得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皇上回忆起伊卜拉金姆小时候的样子并讲给大家听,满腔慈爱,谈笑风生。在这个亲切好客的主人身上,谁也猜想不到这就是波尔塔瓦大战的英雄,俄罗斯雄才大略的威严的改造者。午饭以后,按照俄国习惯,皇帝去休息一会儿。伊卜拉金姆留下跟皇后以及两位公主在一起。他尽力满足她们的好奇心,绘声绘色地描述巴黎的生活方式、那里的节日和怪异风尚。这时,接见皇上的显贵中的几位一齐进宫来了。伊卜拉金姆认出了气概非凡的孟什可夫公爵。这位大臣见到正跟皇后娘娘谈话的黑人,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进宫的还有彼得的敢于直谏的谋士雅可夫。杜尔戈鲁基公爵,在民间彼誉为俄罗斯浮士德的学者勃留斯,黑人过去的朋友、年轻的拉古晋斯基,还有其他一些向皇上面见的廷臣。两个小时以后皇上出来了。他对伊卜拉金姆说:“咱们来试试看你是否忘记了早先的职务?你去拿块石板,跟我来!”
彼得进了车工作坊,关上门,动手处理国务。他按先后次序跟勃留斯、跟杜尔戈鲁基、跟警察总长杰维叶尔轮流议事,并且口授几道命令和决议给伊卜拉金姆。伊卜拉金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