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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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东西被掏空。在空空的神龛前一盏神灯还燃着。窗框之间挂一面镜子,尚完好无缺……这间朴素的处女的闺房的主人到哪里去了呢?在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设想她已经落入强盗的魔口……我的心绞得痛……我哭了,揪心地哭了,高声呼唤我心上的姑娘的名字……
这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巴拉莎从大柜后面走出来,一脸惨白,浑身发抖。“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她说,她惊恐地抬起手拍一巴掌,“落到这步田地,差点没把我吓死!”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哪里去了?”我急切地问,“她怎么样了?”
“小姐还活着,”巴拉莎答,“她躲在阿库琳娜。潘菲诺夫娜家里。”
“在神父太太家里!”我惊恐地咆哮起来,“我天呀!
普加乔夫正在那儿……“
我冲出房间,很快到了街上,朝神父家慌忙飞跑,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那边传来吆喝声、笑声和歌声……普加乔夫同他的同伙正在饮酒作乐。尾随着巴拉莎我也跑来了。我打发她悄悄地请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出来一下。只等了一会儿,神父太太就到了门厅里我的跟前,手里捧一只空酒壶。“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告诉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哪儿?”我问她,心中十分不安。“她躺在我床上,我的好姑娘在隔板后面。”神父太太回答,“唉!彼得。安德列伊奇!险些惨遭毒手呀!真得感谢上帝,逢凶化吉啦!那强盗头子正好坐下吃饭,突然,我那可怜的姑娘醒了过来,痛得哼了起来。我被吓呆了。他听到了,就问:‘谁在叹气?老太太?
‘我对那贼深深一鞠躬,说:’皇上!是我侄女,她生病了,已经躺在床上两个礼拜了。‘’你侄女年轻吗‘’年轻。皇上‘’让我看看你侄女,老太太!
‘我的心要跳出胸膛来了,可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请吧!皇上!
只是姑娘不能够起床走出来拜见陛下。‘’那没关系。老太太!
我自己去瞧瞧她。‘你想想,他果真走到隔板后头,那该死的!
他把帐子掀开,老鹞子一样的眼睛向床上望了一眼。但总算没有事……上帝保佑!您信不信,我和我那老爷子已经打定主意去殉难了。幸好她——我那好姑娘没有认出他来。万能的主呀!我们居然等到了这样的一天!什么也不用说了!伊凡。库兹米奇真可怜!谁也想不到?……还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还有伊凡。伊格纳季奇!
害死他,又为了什么?
……
为什么又饶了您呢?你看希瓦卜林,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又怎样了?他把头发也剃成个圆圈,此刻正在我家里跟他们一起饮酒作乐哩!他会投机,没有别的可说了!当我说我侄女生病了,你猜他怎么着,他使劲瞪了我一眼,好象给我心上捅了一刀。话又说回来,他没有出卖她,真得要谢谢他呀!“这时传来了客人们酗酒的喊叫声和盖拉西姆神父的召唤。客人叫添酒,主人便叫老伴。神父太太只得去应付。“回家去吧,彼得。安德列伊奇!”她告诉我,“现在您我顾不上了。那伙强盗正喝得烂醉。万一落到醉鬼手里,那就糟了。再见吧!
彼得。安德列伊奇!
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或许天无绝人之路。“
神父太太走了。我心里稍安静了一些,便回到自己的住处。走过广场时,我看见几个巴什基尔人在绞架下边忙碌,他们正从吊死的人脚上脱靴子。我好不容易才制止住心头的怒火,因为明知干涉也是枉然。匪徒在要塞里跑来跑去,正在打劫军官的住宅。到处传来醉醺醺的叛匪们的吆喝声。我回到家,在门口沙威里奇等我。“谢天谢地!”见到我他便叫了起来,“我想,难道强盗又捉住了你。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你信不信,咱们的东西全被抢光了,这伙不要脸的家伙!
衣裳、床单、瓷器、零
用家什,一点也不剩了。真糟呀!谢天谢地,好在你被放了!
可是,少爷!那个头头你认出了吗?“
“没有,没认出。他是什么人?”
“你怎么了,少爷?
你忘了在客栈里骗去你的皮袄的那个醉鬼了吗?
那件兔皮袄子还是崭新的。那老滑头穿在身上,连线缝都绷裂了!“我大吃了一惊。的确,普加乔夫很象我那位向导。我认定普加乔夫和他是同一个人,这才想清楚了刚才放了我。人生际遇确实是太古怪,我不能不深感惊愕:送给流浪汉一件兔皮袄子,居然他刚才从绞架下救了我一条命;而一名在客栈里游荡的酒鬼却能围攻要塞并震惊整个帝国!
“你要吃点东西吗?”沙威里奇问,他的老习惯没有改变,“家里啥也没有了。让我去找找看,给你弄点什么来。”
把我一个人剩下,我便开动脑筋进行思考。我该怎么办?
继续留在被叛匪占领的要塞里,或者跟随他们一伙,那是使一个军人丢脸的事。我的使命要求我马上到在此国难当头的情况下能极力效劳的地方去……然而,爱情却强烈地迫使我要留在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身旁做她的守护人和卫士。尽管,我预感到形势肯定很快会有变化,可是想到她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又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一名哥萨克走了进来,把我的思绪打断了。他来告知我:“伟大的皇帝要接见你。”“他在哪儿?”我问道,准备服从命令。“在要塞司令的房子里。吃过晚饭以后,我们的父王去了澡堂,此刻正在休息。喂,大人!从一切迹象看,他的确是个大人物呀!午饭吃下去两只红烧猪崽。在澡堂子里,他要求拼命加火,热得塔拉斯。库罗奇金受不住了,交给福马。彼克巴耶夫桦树枝笤帚,自己用冷水浇头才算没有晕倒。别提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与众不同……在澡堂子里,听说他胸口上烙出了皇上的印记:一边是有五戈比铜钱那么大的一只双头鹰,而另一边是他自己的像。“我认为没有必要反驳这个哥萨克的议论,就跟他一同到司令的住宅里去。事先我想象着跟普加乔夫见面的情景,极力揣摩,怎样收场这次见面。读者不难设想,我的心情是不会完全平静的。当我走到司令住宅时,天已经擦黑了。绞架上挂着几具尸首,黑不溜秋,显得阴森恐怖。台阶上还抛着可怜的司令夫人的尸首。台阶上有两个哥萨克在站岗。领我来的那个哥萨克进去通报我来了,他很快便回来,把我带进了一间房子,那正是昨晚我跟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恋恋不舍地道别的地方。我眼前是一派非同寻常的景象。桌上铺上桌布,摆满了酒壶和杯子,桌子四周坐了普加乔夫和十来个哥萨克头头。他们全都戴着高高的毛皮帽子和穿着五颜六色的哥萨克长袍,酒酣耳热,满脸通红,眼睛发亮。刚叛变的希瓦卜林和那个军曹没在他们中间!
“啊!大人!”普加乔夫一看见我就说,“欢迎你,向你致敬!给你留了位子。请赏光!”
他的伙伴们挨紧了点儿,匀出个位子给我。我默默地在桌旁坐下。我的邻座,一位身材匀称、眉目清秀的年青哥萨克筛了一杯平平常常的酒给我,我碰也没碰一下这杯酒。我怀着好奇心观察聚集的这一伙。普加乔夫坐第一把交椅,两肘支在桌面上,一只硕大无比的老拳撑着黑髯飘飘的下巴。他仪表堂堂,五官端正,不带半点凶相,看了着实叫人心里痛快。他时时面对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说话,时而称为伯爵,时而又叫他季马菲伊奇,有时又尊敬他为大叔。他们之间全都象同志一样互相对待,对自己的领袖全无半点特殊的待遇。他们交谈今日早上的进攻、造反的胜利以及将来的行动。每个人提出自己的意见又吹嘘一番,提出自己的意见,也敢于随便反驳普加乔夫。并且就在这古怪的军事会议上,决定了向奥伦堡进军,这是个够大胆的行动,然而差一点得到不幸的成功。当即宣布了明日进军的命令。“好了!弟兄们!”普加乔夫开口说,“在睡觉之前让咱们来唱个歌吧!
朱马可夫,唱吧!“我的邻座便放开高亢的嗓门唱起慷慨激荡的纤夫之歌,大伙儿也随着他合唱:
别喧哗,绿油油的橡树林!
请别打扰我的宁静,我正思考咧!我是个年轻的好人。明天,我的年轻的好汉就要去受审,我就要面对威严的法官、沙皇本人。沙皇陛下开口向我提问:告诉我,孩子!你这纯朴的儿子,你大胆翦径,谁是你的同伙人?
你的党羽究竟有多少?
我回答:正教的沙皇,至圣的仁君!
我告诉你一切,道明真情,我的党羽嘛,总共有四名。当头第一名,是月黑杀人夜,第二名,明晃晃的钢刺一柄,第三名,快马一匹,生死与共,第四名,一副绷紧的强弓。还有一支支利箭,那是探子先行。至尊的正教沙皇开口道:干得好!你这至朴的儿子,真行!
你斗胆做强盗,也斗胆回答我的审问。孩子!我要奖赏你胆大妄为的行径,我赐你,在旷野的高岗之上,两根高矗的柱子之间的一根打横。
我真难以叙说这些命中注定要上绞架的人所唱的关于绞架的民歌,对我产生了何等的印象。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歌喉润泽,给本来就很动人的词句再添上慷慨悲歌的感情色彩——这一切合在一起,便具有了惊心动魄的诗的魔力,让我震撼。这伙客人再干了一杯,从桌子边站起身,一个个跟普加乔夫道别。我想跟着他们出去,但普加乔夫对我说:“坐下!
我想再跟你谈谈。“我便跟他面对面坐下。我们沉默了几分钟,面面相视。普加乔夫盯住我的脸,左眼时不时眯成一条缝,显出狡诈和滑稽的神色。终于他笑了笑,笑得是那样天真无邪;我望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怎么样,大人?”他对我说,“当我的孩子把绞索套上你脖子的那一刻,你准定吓破了胆,是吗?老实交待吧!我想,那个时候,在你眼睛里,天只有一张羔羊皮那么大了。如果不是你的仆人出面,恐怕阁下早已在那儿荡秋千了。那个老家伙我一眼就认出了。得了,阁下!那个领你进大车店的人就是伟大的皇帝,你没有想到吧?(说到这儿,他摆出不屑一顾和神秘莫测的架势。)你在我面前着实犯下了大罪。“他接下去又说:”不过,因为你做了好事,当我没办法只得隐姓埋名逃避我的敌人的时候,你曾经为我效忠,我这才饶了你。日后你再看吧!等到我光复了我的帝国,到那时,我还要好好赏赐你。你答应为我效忠吗?“这骗子提出的问题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气显得很可笑,我禁不住笑了笑。“你笑什么?”他问我,眉头皱起了,“你不相信我就是堂堂的帝王吗?直截了当,回答我!”
我慌了。我不能承认这个流浪汉是皇帝;我以为那是丧失民族。可是,当面叫他骗子,又必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当我被拖到绞架之下,众目睽睽,我心头怒火初升之际,我曾经打算那么干,但此时此刻再要那么干就显得是逞蛮勇的盲目之举了。我不能做出决定。普加乔夫阴沉地等我回答。终于,我人类的弱点被责任感战胜了(直到如今,我还自豪地回忆起那一刻。)我回答普加乔夫说:“请你听着:对你我说出全部真情。请你自己评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