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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王旭烽-茶人三部曲03·筑草为城-第53章

小说: 王旭烽-茶人三部曲03·筑草为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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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一边观察着外面,一边说:〃我想知道你目前的真实处境,而不是你对你自己的道德审判。这对你我目前都不重要,明白吗?发生了什么,怎么处理?现在你说吧。〃他站在窗前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回过头,发现白夜低着头,手捂住了脸,一言不发。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摸着她的后颈,说:〃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跟你谈一些别的,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你不也这样希望吗?〃
  白夜抬起头来,突然说:〃等爷爷回来,告诉我爸爸的消息,我马上就走。〃
  〃为什么?〃得茶很惊讶,〃你以为你还可以那么行动自由。也许你走出这个大门一步,你就被盯住了。现在让我和你来统一口径。第一,你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你是自觉跟他们去边境的。你必须强调,你是被拐骗到那里的,最后你利用买茶砖的机会逃脱了他们的控制。〃
  〃我是自觉跟他们到边境的。在北京不是没有那样的例子,有人就从南边偷渡出去了。〃
  〃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样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得茶突然急躁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但口气非常严厉,〃你明白你在做什么事情?〃
  白夜也突然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又低又问:〃我们没有犯叛国罪,我永远也不会承认我们犯有叛国罪。我们说定了,等祖国的局势一稳定我们就回来。我们的亲人和朋友都在中国,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比谁都明白这一点。这就是我痛苦的原因,我们并不想离乡背井,尤其是冒着这样的危险,用生命去换取这样昂贵的自由。除此,我们还能到哪里去,我,陷在泥淖中的我,被别人的污浊和自己的过错法污了的我,还有什么办法让自己逃脱噩梦?重新开始,不!不要说我幼稚,不要以为我是在异想天开,有极个别的人成功了,他们逃脱了。我的悲剧就在于我看到了,想到了,但是我永远没有能力做到。你无法体验那种感觉,一步步地离家离国远了,你越来越发现你对这块土地的感情,和恋爱的感觉完全一样,令人心碎,不可自拔。难道真的就没有最后的退路?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他们死在边境线上。多么残酷的启示,我突然明白,我也可以死。想到死我轻松极了。我终于获得了自由。我曾经死过一次,但那是被迫的,盲目的,那不是有尊严的人的死。现在不同了,所以我开始往南方走,我要见我的父亲,还要见到你。这是活着必须做到的事情,可是我对我自己做过的事情绝不后悔!〃她面容刷白,嘴唇哆啸着,〃你让我一个字也不要提,可我提了那么多,现在该你说了。〃
  她重新坐了下去,在这个雪夜,她突然爆发出来的叛逆的力量令人吃惊。得茶的心抖了起来,他的一向自控力很强的情绪,顿时激荡起来。这就是白夜的魁力,她总能使人进人非常状态,这也是她的痛苦,因为别人为她而受苦。她当下说的话,不管怎么有理,都是大逆不道的,得茶自己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亡命天涯,所以他从来不曾思考还有一种尊严,它的名字叫逃亡。他的激动的眼神在镜片后闪着异样的光,他说:〃我请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也就是让你不要再提'死'。我爷爷曾经告诉我,死是很容易的,比活着容易多了,所以他选择了活。再说一切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可怕,是你自己把自己推向极致。我们现在必须抛开道德层面上的论证,现在是革命年代,我们要学会行动。〃
  他们目不转睛地对望,彼此都觉得有些陌生,因为他们都期待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但革命年代使他们出现了差异。白夜被得茶的力量有所征服了,她点点头说:〃好吧,我听你说,也许你是对的。〃
  她的态度使得茶的心松了一些,他紧紧地握着白夜的双手说:〃看上去你好像麻烦很多,实际上抓住主要麻烦就行。那么你说你目前的主要麻烦是什么呢?〃
  白夜皱眉看着他,她还不大明白他想说什么。得茶放开了她的手,在小小的斗室里来回走了几圈,他下了决心,要把他做的事情都告诉她,他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他靠在书柜前,说:〃吴坤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只要他的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就都能够迎刃而解。〃
  白夜也站了起来,她有些吃惊,问道:〃你要解决他?〃
  〃我已经开始解决他了。〃
  〃怎么解决?〃
  〃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并没有什么新招。〃得茶这才把吴坤这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包括他给杨真先生带来的灾难,粗粗地对白夜说了一遍,但他隐去了杨真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那个细节,然后说:〃我还得感谢你给我提供的炮弹,是你告诉我他在北京是属于历史主义派,是剪伯赞和黎树先生手下的一员后起之秀,我把这些老底都给他揭出来了。〃
  〃你说这些是我提供的炮弹?这些是炮弹?〃 白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把这些都给他揭出来了?〃
  〃其实这些都不算是什么,主要是先在群众中把他搞搞臭,〃得茶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兴奋得双颊发红,〃我没想到群众对此反响这么大。不过群众运动中群众的态度并不是起决定作用的,吴坤以为我不知道个中奥秘,但他错了,在心狠手辣方面,我以往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从今天夜里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白夜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兴奋得有些摩拳擦掌的青年男子。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他停不下来,双眼闪闪发光。他目光中冒出的那种狂热的一意孤行的意志,是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一丁点儿也没有发现的。他用的那些词汇——解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炮弹、对手、揭老底、心狠手辣……这是一些本来完全与杭得茶无关的词组啊,为什么他的口气中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当他这样说话的时候,他开始像谁呢;
  现在,杭得茶再一次握住了她的双手,仿佛她已经与他结成联盟:〃你不是希望我能够保护你的父亲吗?我一直担心自己不能够做到。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完成。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吴坤完蛋了!〃
  白夜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他开始像谁,他说话的口气,开始像那个他要他完蛋的人了。但她还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让他完蛋。尽管得茶把吴坤形容得像一个恶棍,但白夜并没有仇恨吴坤到这一步。不,她远远说不上对吴坤有什么仇恨。她只是怀疑他,有时也讨厌他罢了。她和他的婚姻中的确有许多无奈,但难道不也有她自己的失误?她只想离开他,但并不想让他完蛋。
  她的心清是得茶当下不可能了解的,他想当然地认为她应该完全与他想到一起。由于信任,由于自己也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好消息告诉心爱的人。他说:〃吴坤不是最喜欢拉大旗作虎皮吗?不过他头上有辫子,屁股上有尾巴,真要拉大旗作虎皮,他拉不过我。今天夜里的这顿年夜饭,我是和一些关键人物在一起吃的,我告诉他们,吴坤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不可信任的家伙。我让他们认为,吴坤和你父亲的那一层特殊关系,使他决不可能完成他自己夸下的海口。我告了他一黑状,或者说,我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小报告:这是一个借革命名义达到个人目的的野心家。事情好像就那么简单,他完蛋了。其实并不简单,我在这之前做了许多的铺垫,我知道,即便在同一个大派别里也有许多的小派别。比如赵争争的父亲和北京方面的来人,他们看上去在一条线上,其实并不在一条线上。事情就这样起了转机。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到上天竺,把杨真先生转到我的手下。我已经拿到了手渝,你高兴吗?〃
  白夜像听天方夜谭似地听得茶说了那么多,好几次她企图打断他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想告诉他,她没有给他提供什么炮弹,她也不希望吴坤在他的攻击下完蛋,但她根本插不进去话。得茶亢奋起来,也有一泻千里之情。当他说话的时候,她就只好悄悄地掀起窗帘的一角,窗外是阴历年1966年除夕的最后时光,雪依旧像是梦一般在下着,没有刚才那么密集,但一片片更大了,缓缓地从天而落。这样的子夜,仿佛是要昭示你认可一种铁定的不可改变的现实。白夜想,现在她能够说什么呢,她唯一能够坚持的,就是见到她的父亲。
  她回过头来,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接我父亲。〃
  〃这正是我马上就要和你谈的事情。〃得茶走到了白夜的身边,他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他知道他接下去要说的事情会让她伤心,但此事无可通融。他说:〃你明天不能够和我一起去。不但不能一起去,你还不能够露面。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我会想办法连夜就把你转移的。〃
  〃这怎么可能?爷爷已经去通知父亲了。〃
  得茶皱了皱眉头,说:〃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们会说你已经走了,不知去向,这样的事情很多。〃
  〃为什么要这样做?〃
  〃别人会拿你做文章的。无论是吴派还是杭派,都会拿你做文章,所以你必须隐藏起来。〃
  这一次白夜是真正地吃惊了,她挣脱了得茶的拥抱,瞪着他,轻声地叫了起来:〃可我是为了见我的父亲才回来的!〃
  得茶低下了头去,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没有一点别的原因了吗?〃
  〃也为你,但不是现在的你。我没想到你卷得那么深,你失去的会比得到的多。〃
  〃我知道,我想过了,但我还得那么做。〃
  白夜像突然生了大病似的,脸上的红光一下子黯淡了。
  〃那么说你还是不能同意我去见我父亲!〃
  他点了点头。他们僵持在了那里,突然她抓过大衣就往外面冲,早有准备的得茶一下子就把她抓住。她一声不吭地就和他扯打起来,没打几下,就听到门口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开,他们立刻住了手。得茶说:〃别怕,是迎霜。〃
  白夜一边掰他的手一边说:〃我怕什么?我谁都不怕,你放我走,我要见我的父亲!〃
  他们又开始在花木深房里拉扯起来,得茶的力气远远比白夜想像的要大得多,他擦住她的那只套着两只黑袖章的胳膊说:〃你不能露面,因为你现在还是吴坤的合法妻子,你自己的事情还要静观事态,更不要耽误你父亲的事。杨真先生几乎被他们打死,当务之急要把他先救出来,你要理智一些,不要因小失大,听见了没有!〃最后一句话他是不得不咆哮出来的,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因为白夜看上去有些丧失理智。
  原来得茶一直不敢告诉杨真挨打的事情,现在不得不说,白夜听到这里,手松了,双手一把就扯住了自己的头发,说:〃这是可以想像的,可以预料的,从北到南,到处都在死人,你要是不那么说,这才奇怪呢,是不是?〃她那样子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客厅里那几个杭家女人进了花木深房,一股寒气被她们夹带了进来。寄草厉声轻喝:〃得茶你干什么?〃 白夜这才想起来,一把抓住寄草的前衫胸口就问:〃姑婆,我爸爸快被打死了?〃
  寄草白了得茶一眼,说:〃哪有那么严重?挨倒是挨了几下,文化大革命,谁能不挨几下?你看我,我都被他们用臭柏油浇过。〃
  白夜放下了抓住自己头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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