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去的那一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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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终于冷静到足以想起电话二字时,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报警,现在不是跌坐在地的时候,得打电话报警。这样一来,警方就会替我处理这个烫手山芋了。
报,报警要打几号……?一一零,一一零,所以要拨……哎呀!混账,到底要拨几号啊!讲清楚一点嘛!
虽然她人已冲到客厅的电话旁,一时间却无法将自己口中的电话号码转换为阿拉伯数字。因为她太过焦急,甚至踢翻了电话两次,口出三次要是父母听见会瞪大眼睛昏倒的秽言,才终于按下了1、1、0。
好,很好,这样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然而,美绪的表情也只放松了一会儿,随即又突然僵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在对方接起电话前摔回了话筒。
“不……不行啦!”
她抱头蹲下,继而仰望天花板呻吟道,并以半哭的表情再度瞪着仰卧的女人。
“不、不能叫警察来!”
不能叫警察,绝不能叫警察……要是警察来了,一切就完了——美绪如此想到。她将自己的方便放在他人的生死之前,但不向警察求助,该怎么办?该如何是好?究竟该如何是好?美绪这烦躁不堪的苦恼,活像是被别人把大型垃圾的处理工作推到自己身上的主妇一样。
正当此时,突然咯地一声,一道宛若泥块被空气挤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微小,但在这只有细微亮光点缀的幽暗空间中,却如同特大号气球炸裂一般,响彻了每个角落。
美绪吓得跳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道声音竟是出自女人之口。确认女人已死时没能发出的尖叫声,这会儿出奇顺利地冒出;美绪一面尖声大叫,一面像只以后脚站立的青蛙一般飞身后退。
她……还活着?
这个人还活着?
不是死了吗……?
如同呼应美绪的惊愕一般,女人咯、咯地反复呻吟起来,宛若想咳出喉间的痰一般。
“你……你还活着?”
那,那就不必报警了,救,救护车,得叫救护车……虽然美绪的脑子这么想,身体却没动;她这次甚至没拿起话筒做做样子。
“——不行,”她活像顾忌女人耳朵似地低声说道:“救护车也不能叫。”
女人依旧到底不起,虽然还在呻吟,却无睁开眼睛的迹象。美绪的犹豫之情终于自凝视女人的眼中消散,相对地,一道令人联想至任性孩童的自私光芒点亮了她的双眸。
紧急情人
“咦!你是说真的吗?宫下学长!我真不敢相信!”小闺——滨口美绪高声叫到:“难得放暑假;你竟然要和父母一起过?”
“我偶尔总得回去看看他们啊!”宫下学长的脸色有些不悦,似乎认为小闺在嘲笑自己是个离不开父母的撒娇鬼。“至少中元节和新年该回去一趟吧!”
“要回家,回去个两三天就够了啊!”对吧?哪有人这么呆的——虽未明言,小闺徵求他人赞同的语气却是如此诉说着。“没必要整个暑假都在家过吧!”
“不不不,小闺,宫下学长才不光为了看父母咧!”难得一起饮酒作乐,要是弄僵了气氛可不妙;岩仔——岩田雅文连忙替两人打圆场。“他在那边肯定有女朋友啦!”
“在老家那边?那把女朋友叫来这里就好了啊!”小闺仍紧咬着宫下学长不放,枉费岩仔出面调停。“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去旅行。”
“我没有女朋友。”宫下学长交互瞪着小闺和岩仔,仿佛要他们别乱造谣。“只是每年夏天定期会在那边打工。”
“就是这点让我不懂啊!要打工,在这里打不就得了?我真搞不懂,难得一个人搬出来住,要是我,绝对不会回家的。”
“偶尔去看看唠叨的爸妈,才能更明白独居的好处啊!”见这是改变话题的大好机会,小兔——羽迫由纪子连忙作结。“小闺也一样从明天起要在瑞秋家度过一个月以上的生活;这是你头一次出国旅行,又能离开父母的监视,彻底放松,但搞不好暑假快结束时,你会开始想家呢!”
然而,小兔的结论却得了反效果。
“啊?”小闺犹如身边飞绕着大批苍蝇一般,满脸嫌恶之情不住地挥动双臂。“才不会,绝对不会,我绝不会想家的。假如可以,我还希望能一辈子留在佛罗里达生活呢!到时候我一定不想回日本。”
“你还没去”宫下学长似乎仍感不悦,出言讥讽:“最好别把话说的太绝。搞不好听起来是天堂,见了确实地狱咧!”
“啊?宫下学长,你的意思是瑞秋家是地狱?这话对她和她的家人来说太过分了吧!”
“喂喂喂,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
喝了酒难免会意气用事,像今晚的小闺这样情绪高亢的人,往往无法轻松带过话题,总要据理力争,直到众人皆同意自己的论点是绝对的真理为止。
这么一来原本冷静的其他成员也会被拖下水,变得和宫下学长一样,情绪越来越高亢;如此这般原本只是闲聊程度的话题往往会成为莫大纠纷的种子。
今晚的我们是以小闺饯别会的名目聚集在一块儿的。她将于明天七月十六日自日本出发,飞往美国,并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名叫圣彼得堡的小城生活至八月底。
其实这场饯别会是今天碰巧在校园中聚头的朋友们突然决定的。一听说小闺的爸妈因亲戚发生不幸而不在家中,大家便决定以饯别会为名目,今晚围着她好好喝个痛快。
小闺本人大为欢喜,我们也相当兴奋,因为小闺都已经大二了,却从未出席过任何联谊;以现代的眼光而言,光是奇特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活化石般的女大学生。
小闺的父母我并未见过,但根据传闻,是以前朝人物来形容还嫌小觑他们的严格人物。别的不说光是订定晚上六点为小闺的门限之事,就已经够惊人的了。
对一般学生而言,晚上六点正是一天的开始。这可不光是针对我这种无论独处或参加联谊都要喝得昏天暗地的人而言,像那些一年到头成天做实验,每天做到半夜的理工科学生也是一样。幸好小闺是英文系的,要是她读物理或化学,不知她爸妈作何打算?因实验延长至黎明而在学校过夜的情形可是绝不稀奇的。
认识滨口夫妇的人皆一致认为,即使对学业有所妨碍,他们仍会以家训——亦即门限——为优先。这么一看,以小闺这个昵称的由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来形容滨口美绪,还嫌不尽贴切呢!
正因为双亲如此严格,即使小闺想自主性地做什么,也得不到允许;说要打工,亦被以无法专心于学业为由而禁止,着实叫人掬一把同情泪。话说回来,在晚上六点能确实回到家的打工也不常见就是了。
想当然耳,她也无法交男朋友。根据传闻,小闺的父母严令她大学毕业后不必就业,先去相亲,而相亲人选也已决定;如此了得,光听就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的美国行,应该是小闺有生以来头一次从双亲那儿夺得的“胜利”。据她所言,她从去年春天就开始精心策划,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说服父母。
而成功的关键,便是留学生瑞秋·华勒斯的存在。瑞秋是个二十五岁的美国女性,为了学习日本文学而来到我们就读的国立安摫大学短期留学,今年春天才回国去的。
小闺先从笼络瑞秋开始着手实行自己的伟大计划;接着,她数度带瑞秋回家,介绍给双亲认识,待双方充分熟识后才进入正题。换句话说,她是这么说服父母的:即使出国旅行,也不是成天到晚轻浮地观光、购物,而是借住瑞秋家上英语学校,进行规律而充实的美国之旅。
起先坚决反对的父母,不知是收到瑞秋的人格感召或是输给女儿的不屈不挠;在年关过后,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开始积极地表示让女儿出国见见世面也不错。
只不过,滨口夫妇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不会平白允许女儿赴美。赴美前若是捅出任何篓子,便要撤销许可;到了圣彼得堡,得每天航空邮件回家……诸如此类,他们分项别类地条列了各式各样的条件交给女儿。
总之,加了上百个超字的闺女小闺,有生以来初次从父母的监视及束缚中解放,获得自由;虽然仅限于暑假期间,但她想必是欢天喜地,所以即使没喝酒,情绪依然高涨。
就我观察,小闺对于受父母束缚的自己似乎有某种奇妙的自卑感;而这和她对离开父母独居的学生们所怀的嫉妒……或者该说是某种敌忾心似乎是表里一体的。当然,平常与我们相处时她总是扮演着可人的女孩形象,从不展露这种深层心理;但出发日期近在明天,今晚父母又意外地不在家中,更兼有酒精催化,因此那扭曲的自我主张便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只是聊到小闺和瑞秋一起在佛罗里达度假,那其他人的暑假有无安排任何活动?这话题再寻常不过,包含我在内的多数人,都是回答除了打工以外没特别的安排。
但只有一个人表示他后天要回乡,呆到九月初;那人便是宫下学长。
小闺闻言便开始找茬,嚷着:“咦?骗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的确,对于独居生活就像是梦中一般难求的她而言,在未受强迫的情况下自愿回到父母身边度过漫长的暑假,是相当叫人‘不敢相信’的行为;岂止如此,这行为在她看来,就和有钱人闲来无事装成流浪汉取乐一样地侮辱人且不可原谅。
当然,对于宫下学长而言,不过是回家过个暑假而已,为何得被批评得一无是处?他起先还试着一笑了之,但小闺是在太缠人,令他真的动了怒。
他说那句话,原本是想表示旅行不到当地是无法明白好坏的,却被小闺说成是毁谤瑞秋的家人;这使得宫下学长终于爆发,抡起拳头,开口就要怒吼。正当此时——
一阵烟雾在绝妙的时机吹向宫下学长的脸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皱着眉头将到达牙齿内侧的怒吼声给吞了下去。
“你们饿不饿?”
高千——高濑千帆手上夹着细长的香烟,不知是何时点的火。
如同悬疑片中危机逼近主角时所播放的惊悚配乐一般,她的脸上浮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可怕笑容;这会儿,她换朝小闺的脸孔格外徐缓地吐出白烟。
“滨口,你呢?”高千对咳嗽不止的小闺投以蛊惑的微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别客气,今晚是为你而开的庆祝会。”
“咦……呢,呜……”
接过高千递来的菜单,小闺整个人显得惶恐不安。虽然高千并未出言责备,但小闺似乎已完全理解她那隐藏在可怕笑容中的讯息:喝酒就喝酒,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来,宫下学长,请用。”
高千无视满脸惊愕的众人,若无其事地将不知何时调制的酒水递给宫下学长。
“谢谢……”
宫下学长的脑袋似乎也完全冷静下来了,只见他有些怯生生地抬着眼,乖乖地等高千拿出搅拌棒后,才接过玻璃杯。
这也难怪,因为大家都知道平时如木雕人偶般面无表情的高千只有在内心烦躁时才会刻意露出笑容;俗话说的好,女人在微笑以外的时机微笑是最可怕的。
我无心嘲笑宫下学长的狼狈之态,因为我也觉得可怕。
“啊!爽快,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