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恐怖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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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不过,对于极端厌恶的东西,人类总是转向它看。聪子的情形,纯粹是出于反感和厌恶之念。
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讨厌并受不了是女人的事。女人为何如此丑胖又衰老呢?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要从这个房间冲出去。
为什么我不生为男儿身?聪子常常这样想。很久很久以前,从小学时代起就这样想。
小学二、三年级时,喜欢戏剧的堂兄带聪子去看莎士比亚的话剧。聪子每次都动也不动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
然后回到家里,聪子在家人面前,把刚才看过的剧中有印象的场面,用身体动作和手势正确地重演一遍,觉得很得意。若是喜欢那出话剧,她会去看几次,而且将主角的台词全部记在脑中。
可是,那种时候,聪子演的通常是“男角”。“哈姆雷特”、“马克贝斯”、“李尔王”……“罗蜜欧”太娘娘腔,态度暧昧,她不喜欢。她觉得“茱丽叶”比他勇敢得多。
随着年纪成长,对于演戏的梦想,无法避免地踫上自己是女人的墙壁。
无论怎么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马克贝斯”。进了中学,加入戏剧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个怪叫着跑的女学生。
高中生的主角,到了当天还记不住台词。没法子,聪子站在舞台的树背后帮主角念对白。
聪子觉得没趣,于是退出戏剧组,加入业余剧团,那里是真正喜欢戏剧的人才聚集的地方,使聪子兴奋不已。
可是,人去到那里都只有两种。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新来的聪子,不管何种角色,她演得比谁都好,于是剧团的老辈女性嫉妒她,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聪子更加讨厌自己是女人的事……
现在幸福吗?一半是幸福的。身为戏剧部的副部长,可以兼顾主角和演出的一切,所有人都承认她有卓越的才华,没人反对她。
然而,不管怎么自由发挥都好,毕竟无法从“女人”的框框跑出来。
明知自己的梦是荒谬的,但聪子仍然祈望自己生为男人。
在美容健身课室里,胖女人们还在重复地把腿举上放下,或老跌个人仰马翻的可笑动作。
如果想瘦的话,加入戏剧部好了,让我来训练你们。聪子微笑起来。
聪子站在房间的大穿衣镜前。镜子是便宜货,有点歪曲不平。用来调整衣裳倒无所谓。
难看的体型哪,聪子想。瘦长而不均衡,脖子太长。相形之下,手不够大。如果手大的话,在舞台上就显眼夺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话,长得有点难看也无关紧要;但生为女人,曲线或腿的长度都成问题。
女人首先从外表就被决定角色了。
聪子从镜子移开视线。那不是照了令人觉得愉悦的身影。
门被敲响。
“请进。”聪子喊。关谷实走了进来。
“嗨。我来得太早吗?”
“不会。劳驾了。”聪子说。
“戏剧部的房间永远清清爽爽的哪。”关谷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来吗?”
“长沼请假了。明明是他提议的。他该不会病倒了吧。”关谷笑道。
聪子轻微发抖。也许关谷没察觉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脸发烫。她连忙走到窗旁,又再俯视美容健身课室。
好像进入休息时间了,她们一边用毛巾抹汗一边热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为此而上健身班的吗?
椅子“咯哒”一声响,聪子宛如听见枪声似的赫然变得紧张。关谷站起来了。多半会走来这边,然后和她搭讪。
聪子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激烈的心跳。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出舞台前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怦怦心跳过。
关谷呢?他没走过来。那声音可能只是挪动一下椅子而已。对的。关谷没有必要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和她说话。
出其不意地,关谷的手搭住她的肩膀。聪子缩缩身。既冷又热的奇异感觉掠过背脊。
“──还在生气?”关谷问。
聪子沉默地摇摇头──生气。生什么气?
“好极啦。”关谷轻叹一声,露出笑脸。“我以为你从此不再和我说话哪。”
聪子没看他,但她随时可以浮起关谷的笑脸──高二时,在学园祭反省会之类的派对里,把聪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张笑脸。
聪子本来就认识关谷。同学年的关系,碰面的机会很多,也有不少交谈的机会。事实上,两人一起当过学生股长。
所以,聪子当然见过关谷的笑脸。然而,在那个派对的高昂气氛中,关谷的笑脸让她看到了以往从未见过的“什么”。
关谷用双手捉住聪子的手臂。
“不要。”聪子说,躲开关谷。关谷即刻松手,站在原地。
聪子靠着墙壁,一直盯着关谷。她眼镜深处的眼睛发出黯淡、绝望的光芒。
到我这里来──来到我身边吧。
“你喜欢了什么人?”关谷徐徐向聪子接近。
“没有。”
“讨厌我?”
“没有。”
“那,有啥关系?”
“我不是那种女人。”聪子反抗地说。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看完话剧回家的路上。三个月前的事。关谷说有票,来邀她。聪子迟疑着。
那是一出一直想看的话剧,可是拿不到票,准备放弃了。如果不是关谷,而是别人邀请的话,聪子不会去看的;又假如关谷是邀她去看别的戏,她大概不会去吧。
可是,结果聪子欣然和关谷两个人去看了那出话剧。看话剧时,聪子几乎没意识到关谷的存在。她完全沉迷在话剧中。
回家的路上,聪子的激动并无冷却下来。那种体验是一年只有一、两次的事。
“去公园走走吧。”
她之所以答应关谷的提议,是因她想抱紧那种激动的感觉。
公园里满是情侣,但聪子根本心不在焉。跟刚才自己在剧场中体验到的激情相比,那种东西算什么?充其量,只不过是无聊、廉价的煽情游戏而已。
聪子一言不发地和关谷并肩而行。然后,在公园小径上,来到树丛的暗影中时,突然,聪子被关谷一把抱住,嘴唇被他堵住。
聪子把关谷推开,踉踉跄跄地跑了……
“为何讨厌男人?”关谷在聪子的面前停下来。
“我讨厌女人。”聪子说:“因此我讨厌自己。”
“你对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关谷笑道:“轻松地享受人生不就好了。”
“有啥法子?生来是这样的。”
“那正是你的优点。”
“我没什么优点。”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既不是美女,身材又不好!”
她想被赞美。没有的事,你是美人哦。她希望他这样说。
啊,为什么我要说这种傻话?就跟那些在窗口下面冒汗的笨女人一样……
“你故意把自己反照在扭曲的镜子里哦。”关谷说,手指贴在聪子的下巴上。他轻轻抬起聪子的脸,把脸凑过来。聪子拼命压抑自己,不让自己的头移开。
关谷的唇碰到她的──一瞬而已,关谷的手臂如大蛇般紧紧缠着她的身体。胸部被压逼的感觉令她觉得晕眩。在舞台上沐浴在灯光下的恍惚感,彷若从内心深处涌上来般使人陶醉其间。
聪子的手生硬地搭在关谷的背上。
门外传来谈话声,聪子慌忙离开关谷,冲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关谷好早哇。”
明石和桥本走进来。
“长沼怎么啦?”关谷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坐在远离聪子的位子上。
“不晓得。只是缺席。”桥本耸耸肩。“有三个人就够了。不是吗?”
明石和关谷交换一瞥,桥本看到了。桥本在挪揄他们三个在他不在的情形下答应水口聪子的请求的事。
关谷苦笑一下,明石不知没听见还是假装不知道,边坐边说:“好了,我分配到什么角色?”
“先谢谢你们的合作。”聪子说。心脏还在扑扑跳着,但表面上保持平静。
“我可不是喜欢才干的。”桥本说:“只是既然答应了,不得不干到底。”
“对‘奇情俱乐部’而言,并非什么羞耻的事呀。”聪子说。
“我知道你懂艺术,因此我觉得不妨做做看。”桥本顿了一会才说。
“谢谢。”
“大概不会学那些连模仿滑稽作品也不能区别的家伙生搬硬套吧──对了,几时可以让我们看看剧本?”
“再过些时候,还有修改的必要。”
“OK。不过,我们对记忆力没自信哦。临时才交过来的话,乱讲一通就麻烦了。”
“没问题。那点我想过的。”聪子已恢复平日戏剧部部长的脸孔。“更重要的是,什么人演什么角色,决定了吗?”
“我对那个最感兴趣了。”关谷说:“可别把太怪的角色塞给我哦。”
“大致上决定了。”桥本说。
“可以告诉我吗?”
“好的。明石,你演‘海德’。”
“那是讽刺吗?”明石笑了一下。“也好。”
“关谷,你是‘剧院之鬼’。”
“嗄?叫我这英俊小生做那个?”
“不愿意?”
“不……算了,没法子。”关谷耸耸肩。“可以把演出者的名字删掉吗?”他自言自语似地补充。
“你呢?”聪子问桥本。
“我是‘吸血僵尸’,但不是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僵尸’,而是麦斯休烈克的奥洛克伯爵。”
“是不是《诺斯菲拉切》?菲林寄到了?”
“不,还没有。虽然订购了。有照片,我用作参考。”
“上演前收到菲林就好了。”
聪子也从桥本口中听过《诺斯菲拉切》的故事。那是《吸血僵尸》的最初电影版,一九二二年制作的无声电影经典之一。
“那部电影为何不用‘吸血僵尸’的名字?”聪子问。
“没拿电影版权的关系。因为导演慕鲁纳才三十三岁,为了不被讼诉,连片名和角色的名称也改了,把舞台从伦敦搬去布里门。不过,结果还是被原作者布兰斯多克的未亡人诉讼,打输官司。本来必须毁掉所有菲林的,但慕鲁纳不从。托福,我们现在才能看到那部片子。”
“‘诺斯菲拉切’是‘吸血僵尸’的意思?”
“有人用作同样的意思,其实是‘不死的人’。”
“不死身之意?”
“怎么说呢……也许说是‘死不去的人’比较好。”
“好像明白了。”聪子点点头。“那么,长沼呢?”
“他会演‘科学怪人’吧。”明石说:“恰恰好。”
“你好坏呀,说那种话。”聪子笑道:“他会接受吗?”
“放心。他不敢说‘不’的。”桥本说,看看另外两个。“对吧?”
“没有异议。”关谷说。
“我放心了。这样子可以预期上演了……”聪子摘下眼镜,用手帕边擦边说:“其后还得归纳一些细节……”
“有事就喊一声吧。”桥本说:“那么,我们走吧。”
正要站起来时,门外有人叩门。
“──是。哪位?”聪子起身。
“警方的人。”
桥本等人面面相觑。聪子开门。
“嗨。你们果然在这里呀。”片山看到桥本他们,叹一口气。“我问了好些人,才知道你们来了这儿。”
“你是片山先生吧。”聪子说。
“对了,关于长沼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