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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给艺术两小时-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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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幅画叫做《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自由女神率巴黎市民起来
革命》,自由女神率民而战。这位画家他也画了圣·乔治屠龙。是在两座山壁的峡
谷之中,那匹马是红鬃烈马,那个武士头戴红巾——红巾飘然,那条龙非常庞大,
很邪恶,那个少女是非常紧张,举手好像很绝望的样子,整个画面非常激动。浪漫
的激动跟古典的宁静成为一个对照,同样一个画题。所以,很多题材不可能用写实
手法来处理的。
    我们平常创作,如果实际的生活经验把它写到作品里面来,那当然是最有把握,
可是我们为了要扩大我们想象的天地,往往到别的艺术家、别的艺术形式里面去寻
求灵感,寻找启示,转化为我们自己的作品,这是一个很广阔的天地。因此,我要
回顾一下我自己写作那么多年的这方面的一些经验。
    首先我要讲到历史。历史是不可能经验的,可是呢,当然可以靠资料、靠知识
来加以认识,然后靠想象来加以重现,甚至加以新的诠释。这在中国古典诗人讲来
就有一个很大的题材——咏史,来描写历史。我写过一些诗,有一首叫做《刺秦王》。
就是荆轲刺秦王的一个场面,主要是根据《史记》。不过我所写的是荆轲刺秦王不
成,已经受伤流血,靠在秦廷的柱子上,快要死了,他心中的感慨。当时,他当然
想不到,日后有张良,有楚汉来反秦。我也写过飞将军,写李广,那也是从《史记》
得来的一些灵感。我有一首诗叫《梅花岭》,是用全祖望的《梅花岭记》来取材。
其他如《昭君》《秦涌》《黄河》等等都是从中国的历史或者地理里面来写。我在
写《黄河》那首诗的时候,没有去过黄河,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黄河。古典文学也
是一大来源,如果能够活用,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要活用,就是要能化古
为今,否则古典的遗产,只变成一把冥钞,没有用,你要化古为今,古典遗产才能
够变成现款。我写过很多诗,写李白——戏李白,寻李白,念李白。也写过一首蛮
长的诗,来体会老杜晚年在湖南的心境,为了这样,我读过他晚年的很多作品,在
里面寻求一些启示。屈原,我也写过四、五首诗。我很高兴,后天我可能去汨罗江,
去向屈原凭吊。我的以古典为背景的诗中,有一首是《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这
就是要古今合在一起来写。这首诗我不朗颂,稍为讲讲其中的大意。一开头,我是
在台北,跟李白喝了酒,坐车南下,要到高雄去——在南部的都市。这个时候,李
白在开车,我坐在他的边座。我就劝李白,我说你刚才酒喝得太多了,因为刚才喝
的威士忌很强的,不像你们山东鲁酒比较淡。是汪伦那么热情,胡姬一遍又一遍向
你杯中斟酒。你不应该喝那么多,你要知道,肝硬化已经升高为第几名杀手了,最
近就有一位武侠小说的高手,因肝硬化而去世——那时候古龙刚刚去世。我说你不
要开得这么快。你如果要写游仙诗,你也犯不着把车爿’得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
水。我建议你去看一张史匹堡的科幻片,就等于游仙诗的经验一样了。正说着,后
面警笛声音响了。我说糟了,你超速,是90公里的,你怎么开到140公里了。你驾照
有没有?你又欠了酒债?你的驾照已经被酒店扣留,而且你的靠山贺知章又出国了,
没有人来保你,至于那些议员都被你得罪光了,高力士就找机会要报复,你现在醉
酒驾车,我看你怎么办?赶快跟我换一个坐位,否则你要罚6000块钱台币。你的诗
集都被人盗印了,看你怎么办?至于你现在还钱,也不必了,你现在也没有钱还我,
等到你的《蜀道难》这些诗集打官司,把钱追回来之后,再还我好了。我说你应该
开车要小心,因为高速公路的交通意外比安史之乱的伤亡还要多了。最后我叹一口
气说,唉!我应该坐王维的车呀回高雄的。因为王维的诗很慢,他开车也可能是慢
慢的。可惜王维一大早就去开会去了。开什么会呢?开“辋川污染座谈会”。(掌
声)这就是说,古诗要新写,把现代人的经验来加以诠释。传说也可以提供题材,
例如夸父、羿射九日、公无渡河这些传说也提供给我很多题材。绘画,也是一大来
源。我有些朋友是画家,他们的画也给我很多启示。有一位女画家,也是诗人——
席慕蓉——我想在座也有她的读者,她其实也是很好的画家。她画荷花,非常好,
也启发了我。新闻报道,我们看报纸的头条,报纸的消息——这一类的消息也激发
我写很多诗。有一年纽约大停电,就发生抢劫,有心人在时报广场分发白色的蜡烛
给大家用。我把纽约大停电之夜想象成罗马之衰亡、日尔曼蛮族的侵略。奥黛丽·
赫本,Audery Hepburn,60年代有名的明星,也就是《罗马假日》女主角,她去世
的消息也激发我写了诗。因为她前半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玉女,好莱坞之宠儿,后
半生,中年以后,她献身于人道主义,经常到非洲去援救那些难童、病童。更不用
说,电视在我们日常生活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对我们的视觉经验是一大冲击。常常
到了奥运会,尤其是冬令奥运会,冰上的舞蹈比赛,所谓figure skating,最能够
启发我。我为了看冬令奥运会,写了好几首诗。当然还有摄影。我有摄影的朋友。
同时有两年我的妻子也热衷于摄影,于是有一个妇女杂志就要登她的摄影作品,不
过有一个条件,就说要我写一首诗——有诗为证——我为了妻子的摄影,写了门首
诗,登了12个月。这些都是我们生活里面,尤其是现代生活里面,可以提供我们写
作题材,启发我们写作灵感的各种方式。
    我最后的一个结论,就是写实主义是非常有用,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条路。不过,
凡事要靠经验——实际的经验才能写作,那么我们的想象力,尤其是同情的想象力
就相对地会变得微弱。如何发挥我们同情的想象,来补现实经验之不足,尤其是现
代作家的一个重要的、新的途径。
    我的演讲就到此为止,并不是他递条子给我(注:这时主持人递上了一张观众
的提问条)。(掌声)



 


 


                             余光中答听众问

                           陈孔国  江堤  整理

    听众:在您的诗歌散文和诗作中,常常提及湘楚,您的一句“蓝墨水的上游是
汨罗江”激动过无数的湖湘人。这次你好像是第一次来湖南,我想请问您,当您置
身湖湘之地,而且现在又是站在文化的中心岳麓书院给我们大家讲学,此时的感受
与您以前神游湖南的种种猜想有什么不同吗?
    答:我虽然是第一次来到湖南,可是因为中国文化,因为古典文学的关系,湖
南对每一个中国的读书人说来都是那样神秘、美丽而又亲切。从最古代的《离骚》
一直到现代的小说,比如沈从文的《边城》,湖南都给人一个美好的印象、形象。
所以我这次来到湖南,虽然开头是下雨,我希望以后会有晴天。我还有一个多礼拜
的机会可以到岳阳、常德甚至于洞庭湖边、张家界的山上,去领略湖南各种美景。
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已经非常领会到湖南朋友的热情以及湖南听众的热情,风雨
都无阻,而且打不散的各位朋友令我非常感动。尤其今天是在岳麓书院,每一个读
书人都会悠然怀古、肃然起敬的书院。想到当年朱熹夫子在此讲学,我觉得我也能
站在这儿是非常荣幸。朱熹是福建人,我也是福建人,所以并个是第一次福建人从
台湾渡海来到岳麓书院。(掌声)同时,朱熹夫子也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
源头活水来。”这个“活水”就是中华的文化,也就是每一个作家的同情与想象力。
不过,今天的“活水”似乎多了一点,而且是从天上下来。我要特别感谢刚开始时
候,湖南大学的同学们很精彩的朗颂以及刚才李元洛先生的精彩的背颂。(掌声)
    听众:您的学术报告,引发我的忍考。因为我写诗也是多年。您满头的白发如
果说是引发人们纯洁的向往,那么您深色的西装就是引发我对人类命运的深层的思
考。我想跟你提的问题是,您的诗歌里面散文里面所涉及到了自身的命运,你是怎
么通过自身的命运来深层地思考民族的命运和人类共同的命运的?
    答:谢谢2您刚才等于写了一首优美的小诗,您的赞美我觉得不敢当。我想我的
聪明,像所有中国作家的聪明一样,都是从汨罗江开始的。(掌声)《诗经》当然
是一个源头活水,不过那是集体的。而一位个人的诗人,像屈原这么伟大的诗家在
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出现,那确实就在汨罗江。所以我认为汨罗江是一切一切作家
的蓝墨水,不论你现在用什么,用电脑,用网络,总之汨罗江是一个上游,是一个
来源。至于您后来那个问题很庞大,也非常复杂,我只能简单地说一下。请你再讲
一下(您的问题的最后一句)。
    听众:就是您如何通过自身的命运来思考民族的命运和人类共同的命运?
    答:我想每一个作家他当然会放眼全人类,认同整个民族。不过他的作品必须
从个人的经验出发。我的命运也是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命运。不过呢,海峡两岸曾经
有几十年的隔离,50年的隔离。希望将来能够再度结合,不要因为50年的政治而忘
掉了、而抛弃掉五千年的文化。(掌声)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分裂或者隔离有长于
50年整,所以只要能够坚定民族的信念,拥抱中华文化,那么一定可以渡过难关。
所以我的命运只是千万、亿万中国人命运的一个例子而已。所以我历年来写那么多
诗跟散文,像刚才湖南大学学生朗颂的《乡愁四韵》,或者《民歌》,或者《乡愁》,
这些都是我在诗里面为自己喊魂,把我的魂魄喊回来,把我的汉魂唐魄喊回来;否
则,在这个西潮,在世界的整个乱局之中会丧失我的自我。讲中华文化比较空泛一
点,对于一个作家讲来,把握中华文化的把手,应该就是中文。无论政治怎么改变,
无论形态如何差异,中文,美丽而悠久的中文,是结合所有中国人心灵的一条长河。
所以,我觉得每一个人用中文来写作,都负有重大的一个任务,要把中文写好,不
要让李杜的中文到我们手里沦落为过分西化,或者大生硬,或者大繁琐的一种语文。
有记者有一次问德国的作家托马斯·曼——他在二次大战期间流亡到美国去——你
离开祖国有什么感想?他说,凡我在处就是德国,那里就有一个作家的抱负。凡一
个作家到什么地方,他能把握自己的语文,能够拥抱自己的文化,那个地方就是中
国了。所以我的信心就是在我的语文之中。我在诗中怀乡,我在诗中唤醒古典的背
景,我在诗中向李白说话,向苏东坡诉说我的心情,这都是一种怀乡表现。
    



    余光中:有一位朋友问(回答纸条上的问题——编者注),记得您写过一篇文
章,叫做《降五四的半旗》,对五四文化的评价有扬有弃,他问我,台湾、大陆对
五四新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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