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艺术两小时-第1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起来比小说还有味道,因此文学是有狭义、广义两种。而且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
也有非文学作家,像英国政治家邱吉尔便是一例。
马悦然:有两位,Theodor Mommsen(莫姆森,德国古典学者及历史家)和Win
ston Churchill。
沈君山:是不是Russell(罗素,英国数学家及哲学家)也得过?
马悦然:对对,Russell得过!
余光中:罗素也不是文学家!
沈君山:他得的是文学奖吗?他是一个数学家和哲学家!
余光中:是啊!因为没有设哲学奖啊!邱吉尔则是因为他写了《英语民族史》
及《二次大战史》。
所以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发,也是相当有弹性的。就从这一点看来,它没有一定
的标准,他们那一年(1953年)高兴,就给了邱吉尔文学奖,当时就有争议了。其
实,看起来,即使诺贝尔文学奖本身也没有对文学做狭义的规范。
所以文学是可以就广义来思考的。倒是刚才沈君山先生提出一个问题来:通俗
文学跟严肃文学怎么划分?在台湾讲这个问题的人还不太多,但这现象在香港特别
显著;香港的文学界为此争辩不休,因为香港有金庸现象!
沈君山:现在台湾的金庸现象也出来了!“文建会”马上就要办金庸小说学术
研讨会。
余光中:对,也波及台湾了,不过起源是在香港。另外香港还有很多专栏作家
以及倪匡这种作家,他们为俗文学是不是文学非常烦恼!刚才马先生还提到《西游
记》,不知马先生认为它是文学还是俗文学?
马悦然:当然是文学;
余光中:可是它有它俗的一面啊!它也可以进入地方戏的。《三国演义》高雅
的部分直追《三国志》,它是历史,比较通俗的部分又成为地方戏、民俗画的大本
营。很多人认为文学普遍化了之后,就变成俗文学。这跟金庸现象又不同,金庸现
象是先有一个流行的基础,然后提升到学术,现在已经学术化了!它本来是在租书
店里一本接一本租的!
沈君山:刚刚谈的金庸作品研讨会,有院士有教授的一篇篇论文讲金庸,它真
的是一门学派了!我被邀去做主题讲演,起先觉得好玩,现在弄得紧张兮兮。
余光中:它本来流行于坊间,留学生争相传阅。后来,教授们也很喜欢,现在
教授们要把它学术化,甚至经典化了。金庸现象是由下而上,就像莎士比亚,本来
也只是流行的戏剧,后来变成文学了,这些都是由下而上的例子。俗文学可以升等,
严肃文学也可以流行。可是你问金庸,他总是大而化之:“我是随便写写的。”他
随便写写,几十个教授却认真研究!
沈君山:你看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哪会想到。是文学?那时候他落魄
得不得了!只是怀旧而已!
马悦然:我上个星期见过由大陆到这来访问的小说家莫言,他也说看过金庸。
我问他喜不喜欢,他说好喜欢!所有的金庸小说他都看过,而且看得很快,一拿到
就马上摊开来,非看完不可!
余光中:我还有个小问题。沈先生你说喜欢金庸,以你为例吧,你是一遍一遍
地研究,还是看过就算了?
沈君山:我喜欢金庸的小说,但不是把它当成艺术品看待,我看它的时候,就
只是好看,并没有任何“文学”上的考虑,因为我不是文学家,所以我不用文学家,
或是文学批评家的眼光看它。只是过瘾。
做为一个自然科学家,我总希望像诺贝尔奖那么隆重的一个奖能有个客观标准,
就像物理奖、化学奖,就看最后实验的证据。而文学奖完全是主观的,可是不同国
家的不同作家有他的文化和文学的背景啊!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考虑:把影响力列
为一个客观的标准?前面提到深度、创造力、想像力、真实感……这些都是主观的,
您认为有深度,人家不认为有深度啊!可不可能有这样的标准:一个作家对整个文
化,譬如华人社会——假使以金庸为例——具有最大的影响力,这个影响力不只是
像我看完了就算,许多人是真的深受影响的!影响也不一定是销路,畅销书看完就
丢了,就像我那个时代的福尔摩斯推理小说!影响力是可以有客观标准的。就是要
又广亦又久远!当然还要有独创性,就像自然科学一样。
马悦然:如果用这样的标准,有好些文学家就都不会得奖了!
沈君山:我再回到之前谈的《水浒传》《西游记》,还有塞万提斯的《唐吉诃
德》大仲马的《三剑客》等,这些在当时可能都是俗文学,但是它们背后所反映的
影响力,就像所谓的“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之类的话就是着眼于这些作品的
影响力!古人认为读了《水流浒》要造反,读了《三国》会有权谋。影响力是不是
可以拿出来作为一个客观的标准,一种文学的价值,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或者正当
性?
当你给一个奖,如果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这个奖本身的价值我想就有疑问了。
在这种情形下,我也许大胆地认为,诺贝尔的自然科学奖是真正了不起的奖,但是
诺贝尔文学奖却是有疑问的。因为它有国界、有主观因素!
余光中:我们可以看到从1901年起,到现在将近一个世纪,诺贝尔文学奖的颁
发并不是着眼于作家的影响力,因为这当中有些得奖人还相当冷门,在得奖之前不
是那么闻名。近几年来都有这样的现象:譬如波兰的Szymborska,1996年得奖,她
在波兰相当有名,在国际上却不很知名。我想诺贝尔奖毋宁强调菁英主义,评审委
员着重的该是价值而不是影响力吧!
马悦然:的确不是的。
沈君山:这个我想很有意思,在科学方面,诺贝尔奖的颁发是颁给一个重大的
发现,所以有很多很好的科学家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得奖,而有些人一辈子就做那
么一件事,但是得到了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增宽了人类对于知识的了解,而且很
重要的一点,他的影响可以延续下去。那么诺贝尔文学奖呢?它是颁给一个作品呢?
还是一个作家?
马悦然:诺贝尔文学奖是颁给一个很好的作家,但是不能说是世界上第一位、
最好的,那当然不可能,世界上有好些应该得奖的作家,很多很多。
沈君山:提到是给一个作家还是作品颁奖,我再想提出一个人,阿城。就一个
作家来说,他的作品大少了,但是他的《棋王》《树王》《孩子王》在我个人看来,
虽然我不够资格作评论,但我确确实实认为那作品了不起!只是他的一生,就只那
么几篇,离开了他的上地,作品就不能比了。在这种情形下,当一个作家他有一部
非常了不起的杰作,很多人都很感动的,但是他作品后来就截然没有了,站在文学
的立场也好,诺贝尔奖的立场也好,你的看法是怎么样?假如阿城被提名了?
马悦然:这我不能讲,
沈君山:你不能代表,但是你个人的看法呢?因为你是十八位委员中唯一懂得
中文的啊。
马悦然:原来,诺贝尔奖的原始意义应该是颁给最近几年发表的、很重要的文
学作品。
沈君山:重要的文学作品?什么叫重要?
马悦然:是重要!但是这一点,我们瑞典学院早就不遵守了!通常是发给一个
已经有很多作品的作家。
沈君山:你是指他的终身成就?
马悦然:是的。其实我希望瑞典学院也能发给比较年轻的作家,现在最年轻的
可能是Joseph Brodsky(俄国诗人),他还不到五十岁就得奖了。我觉得应该发给
比较年轻的作者,不要尽发给年纪很大的!
余光中:通常年纪大的作品才会多,影响力才会大。
马悦然:是的,这可能是不能改变的了;
余光中: Kiuling(吉普林,英国诗人及小说家)得奖的时候也很年轻,四十
二岁就得到了。其他如小说家刘易斯(Sinclair Lewis)得这个奖,只有四十五岁;
剧作家奥尼尔得奖的时候也只有四十八。
马悦然:哦?对对!
余光中:不过我还记得海明威得奖,是因为他的《老人与海》,当然他原本是
一位大作家,可是当时颁奖特别提到这一本书。
马悦然:对,有时候会特别针对一本书,但是近几年就没有这种情形了。
沈君山:这一点在自然科学界就完全不一样,有些东西他可能是二十年前做的,
甚至是一个偶然的发现,而且他一生就只做那么一件事情,做完了以后,拿了诺贝
尔奖,就什么都做了!
像第一届物理诺贝尔奖的得主伦琴,他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形下,发现了X光。
事实是这样的:他把一些照相底片,放在一架发“阴极射线”的机器附近,底片无
缘无故地曝了光。起先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但后来再小心,这样的情形仍累累出现,
仔细推敲,发现这机器能发射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射线,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射线,
就称之日X射线(X ray)。伦琴并不是很出名的物理学家,当时比他出色的物理学
家还很多,但X光的发现确实引起很大震撼,而且是社会性的震撼。X光的照片骨骼
清晰可见,报纸把它登出来,而且添油加醋,说外衣内衣都可看透,人体一目了然,
害得有一段时间,女士都不敢出门。于是第一届诺贝尔奖就给了伦琴。而且科学的
诺贝尔奖特别注重原创性,和对后来发展的影响。从这点来说,拿李白和杜甫来选,
我想一定选李白,不是他的诗比较好,是他的两首词,一首是《忆秦娥》,一首是
什么?似乎有人说词是他首创的,不论怎样,他是第一个把同的文学水准提高到和
诗平起平坐的人,“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气魄
格调,真是君临千古,而且有原味。但是,即使是科学,也是有争议的,像伦琴当
时就有很多人不以为然,但自此之后,自然科学的诺贝尔奖,就确立了一个传统,
给伟大的科学发现而不一定给伟大的科学家,在这个原则下,是相对公平的。文学
诺贝尔奖不容易吧?
余光中:是!这又使我想起一个问题,就是诺贝尔文学奖能不能做到公平?既
然文学不是科学,而是艺术,评审又是凭taste,这就有争议了!我且说英美文学,
英美作家得诺贝尔奖比如叶芝、艾略特,没有什么异议,福克纳、海明威得奖也没
有,可是曾经有几个人有争议,像赛珍珠就是一位!当时有好多人说她哪里可以得
奖!然后是史坦贝克,他的小说很多,评价也高,可是美国文坛仍觉得他不够好,
甚至史坦贝克自己都觉得有点侥幸。
沈君山:赛珍珠后来也是,赛珍珠和我们家认识,60年代我和父亲曾去她在宾
州的农庄看她,她为了这件事情心里头一直不舒服,她说她宁愿没有得奖,因为受
到的攻击大多了!而且她能代表中国吗?
马悦然:那一年真的是选错人了!
沈君山:你那时候不是这委员会的一员吧!
马悦然:不不不!(一笑)那早得很,1938年的事!
余光中:那是抗战的第二年,因为全世界都很同情中国。
马悦然:1938年时,西方根本就不知道中国乡下的景观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