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圈-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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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都是双幢的石库门,左手里居西的半然横弄,却都是单峻的屋子。我记得五保盛说
过,他家住在第一弄第六号,那门牌既然从东而西,所以第六号就在第一条东横弄回的
第二个门口。我站在总弄里面,瞧过去便很清楚。
这第二家的石库门上,果真钉着一小方新麻,门上还有一块颜色暗淡的铅皮牌子,
写着“郑州王”三个字。这时那两扇门紧紧关着,弄中也比单幢屋子的西半弄清静得多。
这东半弄中既没有闲杂人等,一时我倒无从下手探听。
那总弄回有一个过街楼,楼上似乎是管弄人的住所。楼下有一个鞋匠,正在手不停
挥地装一双女鞋的底。我本想找那管养的人搭讪几句,但不知那人是不是在楼上,虽有
小梯可通,我究竟不便贸贸然上去。我退一步着想,就打算向那个鞋匠探问几句。但那
鞋匠正忙着工作,也未必肯和一个陌生人塔讪,我的打算实在很少希望。
我走到鞋匠的面前,瞧瞧我脚上的皮鞋,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我的鞋的后限已有一
部分磨蚀.不妨借此做一种媒介。我从衣袋中摸出两枚双毫,准备临时拨号似地叫他给
我修一修鞋跟,这四毛的代价,也许可以做一种小小的诱饵。可是我这策略竟没有实现
出来。原来我在向那皮匠招呼以前,又旋转头去瞧瞧五保盛的门口,那鞋匠的坐位在总
异口的西面。故而望得见东首第一弄中的第六第七号的门口。在我回头的时候,那横弄
回第一家第七号——一就是王保盛的贴邻——一的石库门开了,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使
女从里面出来。
“唉,机会来了!这条线路一定可以比这鞋匠更有把握哩。
当我在暗自忖度的时候,那小使女已走到了鞋匠摊的面前,那时我已旋转身来面向
着伊。伊手中拿着一封信,身上穿一件深青色丝光白线条布的夹旗袍,足上一双蓝方格
的树胶底鞋,打扮倒也整洁,伊的圆胖胖的脸儿很讨人欢喜,而且已薄薄地抹上了些粉,
伊走过我面前时向我瞅了一眼,随即从总弄口出去。
我跟着这女孩子出了润身坊的总弄,见伊向西进行,似要往方领路邮局里去,我加
紧两步,走到伊的背后,就开始招呼。
我婉声呼:“小妹妹,寄快信吗?”
那女孩子旋转头来,立停了向我瞧瞧,接着是微微一笑,伊操着本地口音答道:
“不,是的,这是双挂号信,寄到南京去的,先生,你是谁?”
我暗忖这孩子果真伶俐可爱,料想起来,我的计划很有把握,我见伊手中那封信上
写着“南京交通部吴某某”字样,下面的具名是叫“张国杰”。
我应道:“小妹妹,你主人家不是姓张吗?我问你一个信,有一个像你年纪差不多
的菊香,不知道在那一家帮佣,你可认识?”
伊毫不犹豫地反问我道:“菊香?不是那个浦东梅兰芳?——”
我连忙应道:“正是,正是,你可知道伊在那一家做工?”
“伊就在我们隔壁第六号王家里啊。不过伊已经走了,先生,你为什么要找伊?”
这问句我固然没有提防,但伊虽口齿伶俐,究竟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我自信
总能应付。
我道:“伊从前曾在我家里做过三个月工,有一天我在路上撞见伊,伊说在润身坊
某一家帮佣,我却忘记了门牌,现在我要瞧伊,就想问问伊肯不肯再到我家里去作工。”
伊当真绝对不疑心我的谎话。伊忽伸着积的右手的小指的指尖放在伊的牙齿上咬着,
眨了眨眼睛,现出一种新式女子寻思的表情。
“这个太不凑巧了,王家里前天傍晚死了太太,菊香是在昨天早晨走的——”
我的心头微微一怔,不禁插口道:“昨天早晨走的?你会不会弄错?”
伊摇头道:“不错的,昨天清早伊跟着伊家的三小姐一块儿送丧出去,后来主人们
回来,恰巧我也亲眼瞧见,却不见了菊香,到了昨天午饭时候,那边荐头铺里送了一个
江北老妈子进去,我才知道菊香不回来了,伊长得很好看,我常叫伊浦东梅兰芳,伊和
我很要好,真像自己姊妹一般,现在我也挂念伊呢。
我觉得我们的谈话既已入港,而且无意中已得到了一种重要发现,我的希望霎时间
扩张到无量的限度,因为据王保盛说,伊的姨母倪氏昨天告诉他,菊香是在三天前走的,
现在知道是谎话,这谎话却在无意中给我证实了。但倪氏为什么突然间辞歇菊香?又为
什么谎骗保盛?伊的阴谋的行为不是已显豁地揭露了么?我觉得这小使女一定握着疑案
中的秘钥,我们的谈话当然还不能就此终止。就伊的年龄说,我和伊谈话势不致惹人家
的疑忌,但在这距离润身访附近的地点,站立谈得太久了,究竟不便。
我又道:“小妹妹,你不是要到方领路邮局里去吗?你走里,我可以陪你一块儿去。
你真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一壁缓缓开步前进,一壁又含笑答道:“我叫根弟,先生,你姓什么呀?”
我觉得不能再欺骗伊了,事实上也没有再骗伊的必要。
“我姓包,但你说菊香在昨天早晨送丧出去,以后便没有回来,可是你亲眼瞧见伊
送丧出去的?
“是啊!那时我刚才出来倒垃圾,恰巧见王家里的棺材抬出门来。我瞧见菊香跟着
棺材一块儿去的。
“唉,你可记得那时候除了菊香还有多少人送丧?
根弟的嘴撇了一撇,摇摇头答道:“怪冷清清的,连和尚道士都没有一个。
我试一试反激的方法:“我想总不见得只有菊香一个送丧,你大概没有瞧清楚。
伊忽用力抗辩:“我倒瞧得清清楚楚,实在没有几个人,除了四个扛棺材的人以外,
只有王家三小姐,和一个像你先生一样打扮的人。
“什么?可是像我一样穿西装的?”
根弟旋过脸来向我瞟了一眼,向我点点头,却不答话。
我又道:“可是他家的大少爷?”
伊摇摇头道:“不是,大少爷我怎会不认识?他从来不穿西装的。
“那末,这个穿西装的人是你不认识的吗?
这使女的脸上忽而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倒也见过他几次。白满满的脸儿,浓
黑的眉毛,还带着一副黑边的眼镜,长得的确漂亮。”伊说时唇角上的笑容不但没有消
失,却越发深刻化了。
我急忙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好笑?
伊又仰起头来,把合缝的眼睛向我瞧瞧,说道:“这个人曾闹过一次笑话。——唉,
我不说了!”伊忽又扑嗤的笑了出来,随即用手背掩着嘴唇,低下头急急前进已
奇怪!这女孩子竟也学会了卖关干的诀窍,而且伊的表情动作,似乎已沾着些所谓
摩登化的派头。伊的这一句“不说了”的后面,分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事实。我怎肯轻
轻放过?
我也带笑催促着道:“有什么可笑的事情?我最喜欢听笑话,你倒说给我听听,究
竟笑呢不笑。
“我不说,若使给王家的三小姐知道,伊一定要骂我嚼舌头的!
我又道:“你尽说不妨,三小姐决不会知道,你说了,我给你一种酬谢。
伊的伶俐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带些狡猾意味的光彩,又斜着眼稍向我微微一笑。
伊侧着头说道:“那末,你找着了菊香,那也不能说我说的。
我连连应道:“那自然,你尽放心,我一定不说你的。
根弟又走了几步,才说:“有一天我陪着我家的少奶在后门口买橘子,忽见这个穿
西装的先生从王家的后门里急忙忙出来。那时他的白白的脸上涨得像关老爷一般,脚步
也慌乱得不像样子,不多一回,我们便听得隔壁王家的大太太拍桌子高声骂起来了。
伊的话又停顿了,我怕伊再来一个关子,便急急不着边际地催促,其实我当时也大
觉心急,这女孩子年纪虽轻,却早已沾染了一般无教育的妇女们所擅长的谈人阴私的习
惯,我即使不催,伊自己也耐不住的。
我道:“这倒怪有趣,你家少奶自然要奇怪起来了。
“对啊!过了一天,我家少奶偷偷地向菊香查问,才知那天大太太出外去买东西,
那个穿西装的人正和三小姐在房间里脚刚破股地谈心,大太太忽然从前门进去,那人连
忙从后门溜出,却已被大太太瞧见。菊香说,三小姐因此足足哭了一夜。隔了一天,我
见伊上学校里去,伊的眼睛果真还有些红肿哩、”伊说完了这句,伊的胖胖的面颊上竟
鲜红了。
我暗忖这孩子虽还没有成年,竟已在开始领会风情,都市社会的男女,别的未见怎
样进步,性知识竞特别早熟,这真是社会前途的一种隐忧。这时我也勉强的笑了一笑,
我还没有答话,那小使女又格格地笑了一声,继续自动地解释。
“其实工家的大太太也太厉害了。菊香告诉我,那时候二太太也在房里,他们俩并
没有什么花样。”’
我竟忍不住笑道:“唉,根弟,你今年几岁了?你觉也懂得花样不花样?”
伊的脸上红了一红,忽又装作正经的模样,答道:“我本不知道什么,这完全是菊
香告诉我家少奶的。……唉,你不能把我的话告诉菊香啊。
“我一定不说,但这一回事发生在几时?”
“那还在热天,大概有一两个月了。”
“咱从这件事情以后,这西装少年可还常来?”
“没有,直到昨天早晨,他忽又赶来送丧。其实他起先也不常来。菊香说,在大太
太吵骂以前,那个人只来过两三次,他只在后门口和小姐偷偷地谈几句话里了。”
“那末,这个人的姓名你总不知道里?”
那小姑娘摇摇头。“连菊香也没有知道哩。”
我想了一想,又回到了进丧的问题:“昨天王家出殡,那二太太没有送吗?”
根弟摇头道:“我没有眼见,我只见那穿西装的和三小姐,连同菊香一共只有三个
人。
“他家的大少爷也没有送?
“我也没有瞧见,大概没有送。
“你在什么时候最后瞧见他家的大少爷?
“前天晚上,那些光头们在念经的时候,我还见他家的大少爷走出走进地忙着,昨
天却一天没有看见,但二少爷昨天下午却已从南京回来哩。
我又捉住了一条线索的引端,便打算再进一步。
“唉,前夜里你到王家去瞧和尚们念经的吗?
“我只在前门口张了一张,不曾进去。
“你可曾瞧见大太太的尸体?
“没有,没有,怕得很!谁喜欢瞧鬼脸呀?
“那末,那时候你瞧见王家里有什么人?
“我只见他家大少爷和菊香在客堂里,客堂中张挂了一块白馒,有六七个和尚在白
幔外面吹打,白幄里面谅必就是死人。”伊好像打了一个寒呼,脚步加紧了些。
我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可知道王家的三小姐在什么学校里读书?
伊答道:(就在大境路夏旦学校里——”伊忽顿住了把狡猾的眼光向我一瞥。“包
先生,我看你不是单要找菊香吧?哼!你莫非也在看想王家的三小姐?
这句打趣也是出我意料外的,但伊既瞧出了我的破绽,我即使再有其他问句,说不
定伊会用别的打趣的话骗我。伊这一番谈话已给我不少线索,我的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