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圈-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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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闭着口不答,但他的眉宇间充分暴露出敌对的目光。
霍桑也带着笑容,应道:“许先生,你的见解我也有几分赞同。我也相信这件事并
不像保盛兄所意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我们为职务关系,既然受了委托,不能不调查一下。
况且这件事如果出于误会,这误会的疑障也应得早一些撤除。”
许邦英忙着点头,答道:“正是,正是。霍先生的高见我十二分赞同。但不知你们
调查的结果怎样,可否先请赔教?”
霍桑缓缓答道:“我很惭愧,还谈不到什么结果。因此,我想与其在暗中摸索,反
容易走入歧途,不如爽快些当面来谈谈。现在最好请令表妹出来,把经过的事情大家开
诚布公地谈一谈。”’
许邦英的目光注视着方桌上的冷盆,嘴里吐吸着纸烟,似在考虑霍桑的请求能不能
接受。
一会,他婉声答道:“这办法果真很好,不过舍表妹是一个旧式的女子,不会说话,
见了陌生人更开不出口。霍先生如果有什么疑问,我可以代表奉答。”
“我想间接的未免会有隔膜。”
“这倒不须顾虑。我刚才已把这件事的经过情形完全问明白了,一定不会有什么隔
膜。”
“那末,许先生当真可以全权代表吗?”
“是的,我可以负责。万一有什么困难,我尽可以到里面去问个明白。
霍桑把纸烟拿下来弹去了些烟灰,低沉目光停顿了一会,似在考虑什么。
他点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就请你先将刘太太病死和殡殓的情形说一说。霍
桑说到末一句时,又把纸烟送到嘴边,同时他的眼光向我瞥了一瞥。我记得他刚才曾叫
我把这一次谈判的说话记录下来,这时他的一瞥分明是一种暗号,我因悄悄地摸出一本
小册放在膝头,又握了笔准备记录。许邦英的座位在霍桑的对面,我和他并坐在一面,
中间还隔了一个毛谷村,故而我的举动还不致引起许邦英的注意。许邦英用手指摸了摸
他的短须,经过了一度静默的考虑,便开始发表他的重要的谈话。
十一、谈判
许邦英句斟字酌地说道:“这一回事完全是很自然的,保盛竟疑做内中有什么谋害
的举动,这实在是出于他的神经过敏。不过从他的立场上说,这误会未始不是出于他的
孝心,原也有可原之处。刘夫人在已往的好几年中,本患着咳喘病,时发时愈,病根本
来很深。这一次因着立秋的节气,伊忽又发病,非常厉害。伊又因着年老力表,支撑不
住,经过了一星期多的医治,终于不能挽救。起先曾请过两个西医:一个是唐逢春,一
个是徐时熙;后来因着服药无效,刘夫人便定意改换中医高月峰。这三个医生都可以负
责证明。那死亡证明也是高月峰所签。这些都是病死的确证,在法律上已绝没有怀疑的
余地。
“至于丧殓的手续也完全合法。死后曾到警局里去正式报告,并且领得了出殡证。
当夜又曾延请广福寺的和尚来转殓诵经,并且又拍电通报保盛,手续上可以算得完全没
有欠缺。这种种都是事实,我想先生们大概也已调查明白。”他说到这里,把注在地板
上的目光渐渐抬起,移到了霍桑的脸上。
霍桑缓缓应道:“我们并没有作这样的调查。但我相信许先生所说的一定可信。不
过出殡的经过怎样,也请许先生说一说明白。
许邦英唇角上现出些微笑,点点头道:“是啊,据舍表妹说,保盛怀疑的一点,就
在偷丧的问题。其实这也是很自然的。一则因经济关系,二则家里也缺乏负责料理的人,
所以才想出这种简省的偷丧办法。因为家里实在没有现款,刘夫人所有的首饰,在今年
春天因着金价的飞涨早已兑去,兑得的钱,在家用上也花去不少,后来病中所费数也可
观。所以到伊死的时候,所剩的现款只够购备些衣裳棺木。若要正式出殡,为场面关系,
总需千元上下,事实上委实有所不能。还有一点,家里只有表妹和表甥女二人。棺材既
不能在屋子里久搁,保盛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举丧时没有料理的人,当然也是个绝大
的问题。因此,舍表妹才不得已想出这个从俗的偷丧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把烧剩小半支的烟尾又送到嘴边。他的视线似也在偷察霍桑的脸色。
但我觉得他说得头头是道,关于经济一点,虽和王保盛所说的不相合符,但他竟能说得
婉转动听,我委实不得不佩服他的惊人的口才。霍桑脸上仍没有什么表示。他沉吟了一
会,忽点点头,似乎对于他的解释已有接受的倾向。
霍桑呼着烟说道:“保盛不是还有一位哥哥保荣在家里吗?
许邦英忙丢了烟尾,叹息似地应道:“唉,说起这个孩子,真是呕气!我不瞒先生
们说,这孩子虽没有什么大的坏处,但好像一匹没羁勒的野马,他的行动往往任着他自
己的性子,不受任何人拘束。当刘夫人死的那天,那买棺延僧和到警局里去登记等的一
切手续,总算都是他办的,后来他忽被他的两个朋友邀了出去,至今还没回来。在他的
意思,自以为他已尽了一部分的责任,别的事可以让保盛来办。这虽也似说得过去,不
过他一出去,往往会约了朋友登山玩水,三天四天不归原是常有的事。这种过分自由的
行动,我委实不能不怪舍表妹往日里的失于督教。
他果然善于狡辩。保荣的失踪,他竟假定是很风雅地去游山玩水,又说他的自由行
动是常有的,反证这一次失踪也是稀松平淡。霍桑依旧不采取抗辩态度,他只有意无意
似地发问。
“唉,令表甥的举动的确太自由了些。但他是在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刘夫人的死,是在星期二,二十二日傍晚六点半钟。保荣在那天黄昏时八九点钟
转殓的和尚们来了以后方才出去。
“他临走时可曾向什么人说明?还是悄悄地溜出去的?
“他曾向舍表妹说明,有朋友约他同走,不过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回来。舍表妹以
为他暂时走开,故而并不阻止。
“那两个约他的朋友,可是预先约定的?还是出于偶然的?
“大概是偶然的吧。因为保荣在事前并不曾和舍表妹提起。
“那末,这两个约他出去的朋友是谁?
许邦英顿了一顿,忽又用手抚磨着短须,咽了口气。他似乎不提防霍桑问得这样子
仔细,一时竟来不及应付。
他摇头答道:“这倒不知道。因为那两个朋友只在门口站了一站,舍表妹和表甥女
都在里面忙着,没有瞧见。
霍桑略带些俏皮的口气,说道:“这样,若要调查这两个朋友,在事实上大概办不
到了。
“正是,我想若不是间保荣自己,怕不容易办到。
霍桑又换了一个题目,说道:“我们知道刘夫人有一个小使女名叫菊香。伊此刻在
什么地方?
许邦英很熟流地应道:“这个我也不知底细,伊好像是回浦东家里去的。但我们不
知道伊家的地址。
“伊在什么时候回浦东去的?
“舍表妹说,在刘夫人死的三天前,这是十九日,上星期六。
“那时候刘夫人恰在病中,菊香既然是服侍刘夫人的,怎么在需人的当儿突然回去?
“这也是不得已。伊家里有人来报信,伊的父亲病危,要见一见菊香,伊不能不立
刻回去。否则,舍表妹也决不会应许伊的。
这明明是谎话,他居然也能说得入情入理。有不少律师都是说说的专家,但这位许
律师的说谎天才,似尽可列入一甲一名!霍桑仍没有揭破秘密的表示。他点点头,又向
我瞟了一眼,似在观察我的记录工作是否继续进行。
他又说道:“原来如此。那末,菊香离去以后,可是就雇了这江北妈子来填补的?
许邦英又咽了口气,忙着应道:“‘不,这周妈直到二十三日早晨才来。因为刘夫
人有一种急解,病中的脾气更容易着恼。伊不愿意叫一个生手的仆人进来,故而当时的
进汤进药,都是舍表妹亲自动手。我想保盛总已告诉你们,刘夫人和舍表妹往日的感情,
原是像亲姊妹一般的。
我觉得霍桑刚才那句江北妈子填补的活儿,原是藏着一种钩子,只要许邦英顺他一
句,那便可从这老妈子受雇的日期上钩破他的谎话。不料这个人真厉害万分,他所布置
的防线,竟是无孔不遮。霍桑所施的策略,竟遭失败。
霍桑毫不介意地说道:“那末,请许先生把刘夫人殡殓的情形说一说吧。
许邦英又烧了一支新鲜的纸烟,继续吐吸着,说道:“舍表妹等保荣不归,未免着
急起来。伊又不知道保盛什么时候才能从南京回来,同时伊围着经济欠缺,真若没有办
法,便决定了偷丧的计划。不过偷丧虽然省事,仍须有人办理。于是才万不得已,去请
了那唐禹门来。霍先生,你总已知道了唐禹门和表甥女的关系了吧?
霍桑摇摇头道:‘丁,我很抱歉,我只是捕风捉影,并不怎样仔细。
“唉,那末,我来介绍一下。他们是因着一个同学的介绍而相识的,时间上已有一
年。起初因着文艺上的同志,彼此有一种书信上的交往,后来他们的感情越发投契,便
进而讨论到婚姻问题。这种事在现时代原是一件极合法的寻常事件,但刘夫人似乎还有
些旧礼教的成见,曾一度表示反对。今年表甥女已十九岁了,再过一年,伊在婚姻上就
可绝对自由。但舍表妹为着家庭的安宁起见,定意把这件事搁置起来。所以这一回事,
料想保盛也还没有详细知道。”他说时一壁吸烟,一壁又斜着眼光瞧瞧保盛。
王保盛仍和我的毛巡官取同一态度。他始终静默,绝对不发表什么,但他脸上冷冰
冰的神气依旧没有变异。
霍桑点点头道:“唉,唉。现在请说下去。什么人去请唐禹门来的?”
许律师用手指援卷着那枚纸烟,又摸了摸他嘴唇上的卓别俄须,很有准备似地答道:
“那是由保凤写了一封信,叫狮子弄回老虎灶上的一个伙计送去的。”
“在什么时候送去的?”
“二十三日的清早。
“唐禹门什么时候到的?”
“大约在七点半钟光景。
“他来了以后又怎样进行?”
“他倒很肯出力,等到殓好以后,他便亲自送丧到河南会馆。会馆中的接洽,也由
他负责——”
“唉,对不起,我要问一句话。你可是说唐禹门到这里以后,刘夫人的尸体才入棺
的吗?”
“那自然。
“什么人把尸体抬送进棺材里去的?”
许邦英的眼光疑视在地板上面,一时并不回答。他把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撮着纸烟,
那无名指兀自是在纸烟上弹动。其实纸烟头上的灰烬早已脱落,那无名指却还无目的地
弹个不停。
一会,他作怀疑声道:“霍先生,你可是因着承继的俗礼,才有这句问句?那是保
凤抱头送进去的。
这时我觉得霍桑的嘴唇微微牵动,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他随手把纸烟丢掉,用皮
鞋在地板上踩了一棵。我也暗暗称赞这位大律师的无中生有的天才。
霍桑仍淡淡地问道:“保凤抱头的?伊倒是一个‘不念旧很’的孝女,委实难得。”
许邦某装出一种强笑,答道:“那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