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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正在发育 作者:蒋方舟-第8章

小说: 正在发育 作者:蒋方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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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文具盒,就在这时,发生了两件与文具盒有关的事:
    第一件是,有一阵,龙超在练铁头功。
    上课了,当喊“老师好”时,陈大侠一方面要表现对老师的尊重,一方面要展示自己的铁头功,就故意把腰弯得很低,头重重地磕在文具盒上,还故意皱着眉头,轻轻地揉揉磕到的地方,无所谓地笑一笑,表示不疼。
    每次别人提到他的铁头功,他总是把自己的文具盒往自己的头上砸,可能是担心别人以为他弄虚作假,他见我的文具盒比他的大,就摆出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表情。拿起我沉重的文具盒,使劲地、用力地、壮烈地照着他空荡荡的脑门子打了起来,然后拨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出座位。
    一个同学背后埋伏,拿我的文具盒,跟在他屁股后面,当他刚跨出教室时,只听“咣”的一声响,我的文具盒被砸出一个窝,而陈大侠的头并没被砸出一个包。我便确信他有铁头功了。
    第二件,那是上音乐课,他没有带竖笛,闲得没事干,就拿起我的文具盒左看右看,动手动脚,只听“喀嚓”一声,我的塑料文具盒被他掰掉了一块。那时候正是上课,我就没有理他,再说沉默是女性的美德嘛!
    直到放学,我装做很傲慢的样子,拿尺子敲着桌子说:“你赔我!”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头一摇一摇的,额头上的一撮毛更长了,直往鼻子上奔,他说:“赔你妈个大奶头!”就这样,我的四个文具盒里的50%,就被他搞坏了。
    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冷战。我是坚决要求索赔的!这样长期相持下去,永远对我有利。
    龙超心知肚明,就把那本64开的词语手册让给了我。
    但是书的价钱和文具盒的价钱,还是相差2块5。
    龙超,我比较了解。他家虽然钱多,但是他自己手里,现金支票的没有。
    他翻遍书包,发现了一张过期的贺年卡,上面写着:
    龙超:
    祝你新年快乐!
    我指出称呼不对,犯了明显的错误。龙超答应在5分钟把名字改好。
    开始,他是想努力在原字上改动。不想,“方”和“龙”,背靠背,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扭。所以特别难改。经过反复改正,终于涂成了一个墨砣砣。
    一不做二不休,龙超干脆把称呼,全部涂成了墨砣砣。上面变成了:
    方舟:
    祝你新年快乐!
    我终于通过合理的途径,弄到了属于我自己的词语手册。
    二十、现代书生
    今天老师讲了一首诗歌,主要是讲哥俩在山坡上做作业,忽然飞机来播种子(他们好象生活经验蛮丰富的,知道不是观光旅游新马泰的飞机),由种子联想到一片树林,由树林联想到枕木,由枕木联想到铁路,房屋,梁柁,他们两兄弟,将来要在风雪中,拿着电锯高歌。
    老师讲到这儿,略略有些尴尬。因为昨天才讲到环保,今天就讲伐树,不太好吧。于是简单地说:
    “这两孩子多可爱,长大要为祖国做贡献。”还问:
    “这篇课文写得好不好啊?”我想:哼!种子刚刚撒下来,就拿电锯等着呢。还说写得好。那种手笔,都是大人教的,什么“大手把荒山抚摩”哟,什么“金色的细雨”哟。乱抒情,呕死人了!
    老师说:
    “方舟你说是不是?”我莫名其妙地“恩”了一声:“什么是不是?”
    老师显然是沉住气,把下巴往里掖一掖,深呼吸一口:
    “你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可爱的孩子?”老师一定是看到我出现了异样的表情,眉毛打成一个疙瘩,就提问我了。
    我只好勉强笑着说:
    “可爱。”可我坐下时,小声地说了一句:
    “可爱个屁!”没想到这声音还挺大,足以让有着顺风耳的老师听到。
    可整天说被我们吵聋了的老师并没有听到,只是说:
    “你说什么?”我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随便编个答案就混过去了。没想到旁边的龙超嘴快,用比当事人的声音还大几倍的声音,对老师说:
    “她说可爱个屁。”同学们就窃窃私笑,我只好以居高临下的眼神望着下面的同学。老师指着那个嘴快的龙超说:
    “你说这两个孩子可不可爱?”他便用极细的嗓音,配上甜美的笑容叫道:
    “可爱!”老师很满意,假装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在老师心中百依百顺的印象变了。
    有了这一次,就没了下一次。我对课文上有看法,只好暗自在心里想。
    今天老师连着上了两节介绍伟人衣服的课文。一篇是《一件棉衣》《周总理的睡衣》。
    先说〈一件棉衣〉主要是讲毛主席的。毛主席的棉衣烂得不成样子了,别人就暗地把旧棉衣拆了,换了一件新棉衣。毛主席生气了,让他们把新的送回去。要一个和旧的一模一样的。
    我看了以后,觉得不能理解。心想:毛主席呀毛主席,你老人家也太奇怪了。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家都已经把新的做好了。旧的都拆了。就很难找到跟旧的一模一样的棉衣了。难不成把旧得再缝起来?那不太麻烦了。如果别人给我做了新衣服,我肯定要千般万般感谢的。
    不过我最关心的还是那个新棉衣,新棉衣到哪儿去了?只是说那个送棉衣的战士热泪盈眶。
    再说〈周总理的睡衣〉,主要是描写一幅画,前面是邓奶奶为周总理补睡衣的情景,后面是一位女护士拽着周总理的睡衣哭。原因是她发现上面有好多补丁。
    我真奇怪,一件睡衣实在是没有什么补头。睡衣是很便宜的,再说睡觉是可以不用穿睡衣的。
    让我特别奇怪的是:课文不停地描写那个针线笸箩,而且老是在猜测针线笸箩里的针线包的来历。一会儿说是长征两万五千里留下来的,一会儿说是别人送的,一会儿说是邓奶奶自己做的,最后也没猜出来是哪儿来的。
    话说后面那女护士,她跪在地上,手捧睡衣的尾巴,又热泪盈眶了。我很惊异,为什么所有写伟人的文章都要用上“热泪盈眶”这个词,而且这个时候哭,眼泪会把睡衣弄脏的,又得重新洗。
    其实我不是书生。但一考试我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书生了。
    一次考试,有一道题是考排列顺序的。要从小到大排列。题目是:
    布匹,棉花,棉桃,纱锭。
    天哪!棉桃是啥?纱锭是啥?没办法,我只得数她们的笔画,哪个笔画多,哪个就排最后。
    第二道题:
    课桌,树苗,小树,大树。
    我就不会故伎重演了。这回我什么都认识。于是,我得意洋洋地把顺序顺了下来。哇,真他妈的爽。
    第三道题:
    铁水,铁矿,锄头,铁。
    天下第一聪明的人又傻了眼。妈呀。铁水是什么玩意儿呀?莫非是铁牌矿泉水——总算和“矿”扯上关系了。那么铁水就是老大!铁矿是老二,锄头没有铁贵。只好屈尊当老末了。
    该最后一道题了。
    蒸汽,水,雨点,云。
    啊哈。这个我熟,蒸汽比云大,水比雨点大。这不就结了吗?
    总算搞定了。该作文了,我终于可以在我胡说八道的作文翱翔了。耶——
    但是我没什么把握,一回家,我就满心欢喜地问俺爹俺俺哥俺姐:
    “棉桃是啥?纱锭是啥?铁矿是啥?铁水是啥?”还是我妈反应快。不到两分钟,就做出答案:
    “小嘛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
    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穷人要翻身啊,
    没有学问呀无颜见爹娘。
    听听阿妈给你讲,
    铁矿是铁水的爹,
    棉桃是棉花的娘……”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乾坤倒转,风水轮流转……
    二十一、九品芝麻官
    鄙人从小是个老好人(专指在学校)。
    哪知自从流行当值日班长以后,我就在一个星期里,没有一刻安宁。
    值日班长,美其名曰,就是民主管理,培养俺们的竞争意识。我有幸成了第一届值日班长,以后的值日班长也归我选,我信心十足地想:因为我公道!
    值日班长是干什么的?就是记名字的。科学的解释,就是在小本本上写上违法乱纪的倒霉人员。倒霉人员的处罚,就是放学留下来扫地。
    然而规矩是人定的。哪位值日班长心情好了,骂人10次也不会被记名字。
    到N届值日班长上任的时候。办案就必须有证人了。不过这是后话。
    话说在那硝烟滚滚,弹片横飞的打扫卫生的现场。杨都都迈着大步向我走来,步伐优美得像个企鹅。不过那架势有点不,不……不对劲!
    他一见我,便唱了起来:
    “我今天陪爸爸,带着全家去杀人。”
    显然是想制造恐怖气氛。这句歌词是他的开场白,就像童话里会说话的小狗,先“汪汪”两声,再说人话。
    刚唱完,就全身扭曲起来,好象肚子疼,装得委屈得不得了。
    他说:
    “宇文宇他踢我!”虽然杨都都喜欢过我,但是我公事公办,不轻易冤枉一个好人。我问:
    “几脚?”他好象没做好准备,数了半天手指头,说:
    “一脚。”哈!才一脚跑来报什么案哪?我尽量婉转地吼道:
    “按规矩,踢三脚才能报案。否则熟归熟,我一样可以告你报假案!”
    杨都都显然对一审判决非常不满。在他眼中,就冲着他脸上那块明显的刀疤,别人也该让他三分,何况欺负他的还是个无名小卒。哼!
    于是他要求重新开庭审理。但是我一定要维持原判。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到我面前,威胁我:
    “哼!等着瞧!”他不知道我有一个毛病。只要我看到一根手指在眼前,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了斗鸡眼。这次也不能例外。
    杨都都见状,立即叫来四方兄弟,大声宣告:
    “不关我的事!方舟不是我弄傻的!”他才傻呢。对了一阵眼,我终于恢复正常了。
    杨都都猛然想起自己的使命。说:
    “放心,我一定会让宇文宇踢我三脚的!”表情之壮烈,语气之坚定。
    使人佩服!
    杨都都四处寻找宇文宇,可是宇文宇跑到厕所去了。我们的规矩是“天雷不打吃饭人,找茬不打撒尿人。”杨都都只好孤军奋战了。
    只见他把鼻孔慢慢张大。头发慢慢直起来。抬起自己的一条腿,往另外一条腿上踢。惨不忍堵!没有踢中。没有关系再来,这次只是练习。经过实战练习,杨都都终于狠狠地踢了自己两脚。让我们开香槟庆祝吧!……等等,杨都都踢自己干吗?
    杨都都严肃地说:加上这两脚,他挨了三脚。按他的说法,宇文宇应当送到公安局去。
    我没法跟杨都都解释,跟他喷道理,我早晚要吐舌头,翻肚皮。
    想了一想,还是两边都不得罪。用富有人情味的方法解决。
    我在厕所门口,等到宇文宇,让他跟杨都都相亲——不是,是道歉。谁知,他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扭打起来。
    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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