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百年中国-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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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瓜葛,至于何以如此的缘故,邓狂言却秘而不宣,不肯告诉我们。只有结论,没有论证;提出观点,不具材料。
贾家的迎、探、惜三位小姐为什么是指三藩?除了“三”这个数字可以附会,其他的理由实难举出。清初的三藩,一为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二是平南王尚可喜,据广东;三是靖南王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和孙子耿精忠,据福建。三处重镇,各据一方,握兵赋大权,隐如敌国。康熙十二年(1673年),尚可喜因与儿子之信矛盾激化,请求回辽东养老,于是朝廷决定撤藩,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相继举兵,是为三藩之乱,至康熙二十年始平定。清初的这段史实与贾家三春无任何瓜葛,想附会也附会不上。“惜春表尚氏可喜之为子所幽,亦出家象也。”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按史载,尚可喜的儿子之信握兵权,酗酒嗜杀,可喜为其所制,怕自身难保,遂请归老。何宋惜春式的“出家之象”?尚氏非但没“出家”,反而是要“回家”,“探春表耿氏”,完全论而无据。至第一百零二回,邓狂言转而认为:“若以鄙人论之,则在清廷之探春,实以耿精忠所尚之肃王格格为主体。”就是说,探春又不“表耿氏”了,“表”的是耿氏的夫人,所以随之引出一段肃王格格下嫁降将之子的史实。因为是下嫁,带有“为国和亲”性质,这才有第一百零二回探春向宝玉说“纲常大体”的话。不过洞悉“纲常大体”者还有人在,不独肃王格格如是,所以邓狂言说:“唐王抗节不屈,‘纲常大体’四字,卓然无愧;而成功之报父两书,对于‘纲常大体’上,变而不失其正。”因此之故,探春又兼写唐王与郑成功。其实,我们也可以说探春是写岳飞或者文天祥,因为“纲常大体”四个字,岳飞和文天祥肯定当之无愧。邓狂言的索隐已走上魔道了。至于说迎春代表福王,又代表吴三桂及其子吴应熊,历史上更无着落。然而也无须多虑,邓狂言早已声明过了:“因事出入者,不在此例。”自己预占了地方,还有什么好说的?听凭他随意附会好了。
邓狂言认为《红楼梦》中有关吴三桂的事迹颇多,因此常常重复出现。除了贾家迎、探、惜三春指吴三桂,迎春表吴三桂,薛蟠、夏金桂也都指吴三挂。例如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邓狂言说写的就是吴三桂与李自成的正面交涉。请看下面的妙文:
此回正写三桂与李自成之交涉,而并及松山之败者也。盖松山之役,其父吴襄溃走,三桂当在行间。宁远之功,未必征实,圆圆一至,迟迟出部,比之调情允矣……然其势不振,经闯兵痛击之后,父死家亡,爱妄属人,末路穷途,铤而走险。所谓一打便倒,再打、三打者,意即指此。喊“好兄弟”,便是三桂称闯军为贼之意;继之以“好哥哥”,便是三桂称闯军好狠之意;然而曰“好老爷”,直是顿首称臣于贼矣。肮脏东西吃了又吐出了,是称臣之后又改图降清。吐出来又叫他吃,是降清又复叛清。贾珍“命贾蓉带小厮们寻踪问迹的”情况,便是多尔衮得三桂借兵之书,许即进兵,遂统帅入关之代名词。“龙王爷”,顺治也;“招驸马”,其子应熊尚主也;“碰到龙椅上去”,封王也,称帝也。皆肮脏东西也,字字不空。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4)
邓狂言的确做到了“字字不空”,连错字都做了索隐,可谓涓滴无遗。贾蓉嘲讽薛蟠的一段话,庚辰本等早期抄本都作:“薛大叔天天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邓氏一再加以索隐的“龙椅”的“椅”字,实即“犄”字之误。因此什么“封王”、“和帝”云云,就没有着落了。柳湘莲喝命薛蟠将呕吐的秽物吃进去,吃了又吐,就是吴三桂向李白成称臣之后又降清,然后又叛清。如此索隐,还要我们说什么呢?而与薛蟠“交涉”的柳湘莲自然应该是李自成才对,然而邓狂言认为不是,他写道:“顾打之者为何人?则作者又斟酌而出之,盖颠覆明社、屈抑三桂,非李自成力所能及也。以意度之,当此者其惟李岩乎?”前后自相矛盾若是,《红楼梦释真》的“以意度之”的索隐可见一斑。
《红楼梦释真》的索隐范围非常广泛,几乎对书中的所有人物都一一加以指称,连次要人物、微不足道的穿插性人物也不放过。当然越是这样,越陷入痴人说梦,以为一切都可以找到着落,反而一切都无着落。就文笔而论,邓狂言自不能与蔡元培相比,与王、沈的索隐相较,也相形见绌。偶尔有警人之处,是邓氏借题发挥、指陈时弊的一些段落,看得出他是一位愤世嫉俗的民族感情极强烈的人。如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邓氏忽然悟出,这实际上是写“官场百般丑态”,目的是揭露“假青天”。他分析说:
书中初遇凤姐一段文字,即私见上官秘诀,巧笑乞怜之态度也。其再见凤姐云云,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即输情上官,誓为走狗,绝不变心之说词。而上官之笼络欺哄之者,亦与凤姐所说全无以异。凡长官之私人,随时进见,无不可以作如是观者也。发下宏愿大誓,甘为私人,夫亦无所不用其极。俨然长官之威严,而忽得一颦一笑,安得不作以下如此丑语。而长官之术尤工巧,则曰:“汝比某某还好,某某不知近日如何办事,糊涂。”下官之得此佳(嘉)奖,如奉纶音, 自可不言而喻。长官又复操纵之,而暮夜之苟且进矣。长官又惧其太易也,而使之不得遽到好处。穷形尽相,直是吊膀子情形,丑恶极矣。此等做法,尚不可以令妻孥见,何况父兄。撒谎欺人,亦是当然必有之事,苟其父兄有善教者,或者不至于此。打之云者,悲官僚派之无教也。上了一个当,还不醒悟,又复极力钻寻门路,唯恐其不得一当。上官亦不正言责之,彼亦更作输心输肝之议论,以求得将来之特别际遇。上官若云:“此差缺我不要与汝,而汝于某某事件有不到之处,或云另有别方面情形,后日有机会再说。”所谓令其自投罗网者,即此是也。一旦听了那里有好消息,便又去乱钻狗洞。见了上司之亲信人,便以为望见颜色,好事便可以即刻到手。此书中所谓不管皂白等语情形,恰恰合式。夫此等时间,长官非绝对的不欲以好处与之也,心中纵极力鄙薄其为人,然看在银子分上,在干日小殷勤分上,亦当极力提拔。而无如旁观者起而攻之,朝廷又不得不为缘饰耳目之计,使人查之。此即琏二奶奶告到太太跟前之说也。查办之结果,长官不得不自救,查办者以其地位之较高,交情之甚密,则又不得不为援手,救大不救小。而小官之昔日银子与交情,乃转以为今日丢官送命之地位。而并不需拿,出钱来运动,求免求轻,而其得轻免与否,尚在不可知之数。弄了一身龌龊,一身债务,是官场中最苦情状。丢了一条狗命,真真不值。前清官场,何一不是此等做法。贾瑞之失足落厕,粪秽淋头;凤姐之假撇清,终背盟;贾蓉、贾蔷之一切做作,件件神肖。及至后来,则长官之对于自己本身问题,有大不得已之苦衷,不得不参劾以谢其责,不得不置之死地以灭其口。贾瑞之死,刘佳琦之终不得好结果,其明鉴也。
将王熙凤设局整治贾瑞的有关描写,说成是影射封建官场的种种丑态,附会诚然是附会,但也反映了邓狂言的愤世嫉俗的情绪和敢于指陈时弊的精神。邓狂言原名邓裕厘,湖北人,曾参加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的会试,因字迹狂乱未被录取,被主考官呼为“狂生”,遂改名狂言,终身未仕。《红楼梦释真》的写作,大有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之意,因此主观抒愤的成分有时反而湮没了对《红楼梦》内容的客观阐释。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遭到考证派打击之后(1)
王梦阮和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等三部索隐著作接连问世,把索隐派红学推向高潮。也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正当这三部索隐著作的影响弥漫于社会之际,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发表了,对索隐派红学给予正面打击,从而开始了近代红学的新生面。
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所发挥的对索隐派红学的打击力量,主要在于他发现了大量的有关《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生平的资料和带有脂砚斋批语的早期抄本,证明《红楼梦》是以作者身世经历为底本的文学作品,不是明清的宫闱史的变换,也不是明珠或其他官宦家庭生活的翻版。在胡适提供的大量证据面前,索隐派红学一时间陷入了困境。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中虽然回答了胡适对索隐派的批评,但申明的理由仍嫌薄弱得很,不足以重新巩固己说。无论如何,自1921年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之后,索隐派红学从发展趋势上已进入了衰竭时期。
但发展趋势上的衰竭不等于索隐的方法没有人再用,即使考证派红学成为主流的学派,踞于“艳冠群芳”的地位,仍不断有索隐派的文章与著作公诸于世。1921年至1954年这一考证派大发展时期,有两部索隐派红学著作值得注意。
第一部著作是寿鹏飞撰写的《红楼梦本事辨证》,192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书前有蔡元培撰写的序言:
余所草《石头记索隐》,虽注重于金陵十二钗所影之本人,而于当时大事,亦认为记中有特别影写之例。如董妃逝而世祖出家,即黛玉死而宝玉为僧之本事。允礽被喇嘛用术魇魔即叔嫂逢魔魇之本事。亦尝分条举出,惟不以全书为专演此两事中之一而已。王梦阮、沈瓶庵二君所著之《红楼梦索隐》,以全书为演董妃与世祖事, 已出版十五年矣。同乡寿榘林先生新著《红楼梦本事辨证》,则以此书为专演清世宗与诸兄弟争立之事,虽与余所见不尽同,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此类考据,本不易即有定论,各尊所闻,以待读者之继续研求,方以多歧为贵,不取苟同也。先生不赞成胡适之君以此书为曹雪芹自述生平之说,余所赞同。以增删五次之曹雪芹非曹霑,而即著《四焉斋集》之曹一士,尤为创闻,甚有继续研讨之价值。因怂恿付印,以公同好。十五年六月三十日蔡元培。
蔡元培的序写得颇见学者风度,虽然寿鹏飞与他的观点不尽相同,也不予抹煞,而是提出了“多歧为贵,不取苟同”的学术主张,此种襟怀,实堪赞许。当然,寿氏的索隐与蔡元培小不同而大同,在运用索隐的方法上,特别是在反对胡适的“自述生平之说”上,他们是一致的,所以序言表示赞同寿氏对胡适《红楼梦考证》的批评。
而在《红楼梦本事辨证》的一开头,寿鹏飞也对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有明确的肯定。他在列举和比较了王梦阮和沈瓶庵、钱静方、胡适、俞平伯、鲁迅诸家的看法之后,写道:“综观诸氏之说,自以蔡书为能窥见作者深意。”但他又对蔡书有所批评,说:“平心论之,蔡氏不免为徐柳泉之说所拘,更引当时诸名士以实之,致多牵强。若胡氏竟指为雪芹自述生平,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