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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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炒栗中自有故宫禾黍之思,后之读者安于北朝与安于江左相同,便自然不能觉得了。”可见读小说也要用心才是。周氏《药味集·炒栗子》中有诗一首:
燕山柳色太凄迷,话到家园一泪垂。
长向行人供炒栗,伤心最是李和儿。
虽是“偶食炒栗,记起放翁来”时所作,却“自有故宫禾黍之思”也。
(2003。8。12)
第三部分:念楼杂抄书的故事
书的故事,是八百年前的人陆游告诉我们的。
陆游留下的文集和诗集都很厚,在老中华版大十六开的《四部备要》里占了注目的位置,厚达五点五公分。
但陆游也写过一本薄薄的小书,只有六万多字,名《老学淹笔记》。这个故事,就是从这本笔记里看来的,现在用我的话复述如下:
晏景初部长(原文为尚书),乃是写“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晏殊的曾孙,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晏几道的孙子,他曾替一位去世的官员写墓志,写好后先给朱希真看,请朱提意见。朱说:
“写得很好呀,只是有句话的下边好像还应该加几个字。”
“在哪一句的下面啊?”
朱开始有点吞吞吐吐,晏部长却一再请问,最后才指出这一句道:
“公馀从事著述,写了不少的书。
朱希真用手指一点:“这里不应该加几个字么?”
“加几个什么字才好呢?”晏部长表示同意,却又有点为难。
“大家都没有读。”朱希真说:“加这么一句,就符合实际情况了。”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不过这是给死人写墓志呀,还是客气一点好。我看嘛……”晏部长—面说着,一面提笔加上了几个字:
“尚未广泛发行。”然后抬起头来,对朱希真苦笑了—下,说道:“这样才委婉一点。但实际上还是遵照你的意思说的,不是么?”
书的故事是讲完了、虽然陆游没有说出主人公也就是死者的姓名,不过有尚书公大文人为他写墓志,其身份可以想见,当然是既有权,又有钱,出书不会有任何困难的。
怕就只怕“大家都没有读”。
读者的眼光和口味,这是勉强不来,既不能以权力影响,亦不能用金钱招致的。
退休以后,我也写过本把两本书。虽然自己从未当过权,只有工资收入也没几个钱,不可能靠这两个条件来出书,完全要靠出版社看得起。但自己的书到底有不有人要读,实在并无把握,每听说处理库存积压的特价台面上出现了自己的书,更心惴惴焉,生怕害了出版社。硬要书再版重印了,才能稍稍安心,即使印数最多就几千万把册,比起畅销书来差得太远。
因为寂寞,只要还能写,我仍将写下去;但总还希望不要有朱希真来说我所写的书“大家都没有读”,不论是在死后,或者在生前。
(2003。8。13)
第三部分:念楼杂抄人肉馄饨
从一千四百年前(隋)到一九零一年清廷设外务部时为止,中央政府都只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部下各设四司,共二十四司,即:
吏部、司勋、司封、考功(简称吏勋封考);
户部、度支、金部、仓部(简称户度金仓);
礼部、祠部、主客、膳部(简称礼祠主膳);
兵部、职方、驾部、库部(简称兵职驾库);
刑部、都官、比部、司门(简称刑都比门);
工部、屯田、虞部、水部(简称工屯虞水)。
《老学庵笔记》说,北宋时六部事务忙闲绝异,京师官场中有一套四言句子形容道:
吏勋封考,笔头不倒(言其文牍多);
户度金仓,日夜穷忙(言其公务繁);
礼祠主膳,不识判砚(言其无事做);
兵职驾库,典了襏裤(言人员清贫);
刑都比门,总是冤魂(言其错案多);
工屯虞水,白日见鬼(言无人上门)。
这是太平时候的情形。及至金兵南侵,政府逃到临安(杭州),北宋变成了南宋,吏部要补放证件重建档案,户部要筹措兵饷支前劳军,事情多油水也多。而世乱人心乱,结果便是加速腐化,大肆捞钱,这两个部连小吏都成了富家翁。乱世刑事犯罪也多了,刑部官员从犯人身上榨油,也富了起来。礼兵工这三个清水衙门里的人见了眼红,于是发牢骚讲怪话,把四言句子改成了:
吏勋封考,三婆两嫂(言其多蓄姬妾);
户度金仓,细酒肥羊(言其花天酒地);
礼祠主膳,淡吃#面(言其无人宴请);
兵职驾库,咬姜呷醋(言其生活俭陋);
刑都比门,人肉馄饨(言其勒索犯人);
工屯虞水,生身饿鬼(言其看别人吃)。
如今的官员为人民服务,咬姜呷醋、淡吃#面的不知还有没有,细酒肥羊自然也可以享受一点,三婆两嫂则不便公开了吧。至于人肉馄饨,剁起馅子来既费事,气味也实在太腥,我想是不会有人再吃了。
(2003。8。14)
第三部分:念楼杂抄珍珠娘
读明清以至民国人的笔记,常见“画舫”也就是“花船”。《扬州画舫录》以此为名,写船妓的内容反而不多,而且写得很干净,此盖与作者李斗的文化素养和交友范围有关。卷九《珍珠娘》一则,写诗人黄仲则和歌妓珍珠娘的交情,尤有意思,今译抄如下:
珍珠娘本性朱,十二岁便唱红,成了著名乐工吴家的养女,在小秦淮一带接客。
陪酒鬻歌的生活,摧毁了珍珠娘的健康。她很早就染上了肺病,却仍须竭力应酬。每天梳头时,见自己的青丝如霜叶经风,纷纷下落,她总忍不住伤心落泪。
诗人黄仲则是我的朋友。他比珍珠娘小好几岁,却很喜欢她,常常守在镜台旁看她梳头,陪着流泪。仲则见到我,总要怜惜地说起珍珠娘,说起女人卖笑的苦楚,和男人卖文一样,都得屈己从人,说到伤心处又流起泪来。
珍珠娘三十八岁就死了。她死了以后,仲则便离开了扬州,后来到了绛州,就客死在那里,也才三十八岁。
我最早知道黄仲则在读初二时,看郁达夫的《采石矶》,便喜欢上了这个“枉抛心力”的诗人,却不知道他为比他年长又生肺病的珍珠娘流过这么多眼泪。
据说近来“花船”又复兴了,陆地上的欢场则更多,类似珍珠娘的女人料想也不会少,但黄仲则呢?
我仍然喜欢黄仲则。我当然不敢说,他和珍珠娘的关系,就不是客人和妓女的关系;但在他们的关系中,至少不会全是Sex吧,伤心落泪,也就是难得的同情。
附带说明一点,黄仲则死时才三十四岁,《扬州画舫录》把他说大了四岁。
(2003。8。22)
第三部分:念楼杂抄拔头发
冯梦龙《古今谭概》引宋范正敏《遯斋闲览》有一条:
有郎官老而多妾,须白,令妻妾共镊之。妾欲其少,去其白者。妻忌之,又去其黑者。未几,颐颔遂空。
本拟将其译成白话,记得《伊索寓言》中好像也有个和这差不多的故事,一查果然,就借用如下:
一个斑白的男子有两个情人,一个还年轻,一个年老了。那个年长的女人与比她年轻的男人来往,觉得不好意思,每在他来找她的时候,用心拔去他的黑头发。那年轻的又想隐藏她有一个老情人的事,拔去他的那些白的。这样地他轮流地被两边拔着,终于变成秃头了。
伊索的时代,比孔夫子还古老。《伊索寓言》之入中国,顶早的是法国传教士金尼阁(Nicoias Trlgault)译述并于六二五年在西安刻印的《况义》一卷,却在宋朝三四百年之后。可见范正敏并未“言必称希腊”抄伊索,这一条仍是他的独创;而人性的弱点,古今中外亦正无多大不同,不过头发和胡须的小小区别而已。
在真实的历史上,也有大人物老来好色,堕落到任由婢妾摆布,被拔成光头还欣欣然,直至寿终正寝仍不自知其丑的,譬如齐桓公。此教训太大,短文无法谈。这里只引申一点:想两边讨好是很不容易的,无论是对女人还是对别的事情。老诗人大写《五七干校颂》,再来讲在文革中遭罪,便不免为识者所讥。斯大林同日本订互不侵犯条约承认满洲国,又想中国把他看成“以平等待我之民族”,也只能碰壁,都是很好的证明。
(2003。9。7)
第三部分:念楼杂抄县尉下乡
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禁止非法摆派,据说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其实,县以下官吏额外搜刮农民,乃是源远流长的事情,其来久矣。宋人周遵道《豹隐纪谈》云:“自来县尉下乡扰民,虽监司郡守,亦不能禁止,迩来尤甚。京口旅邸中,有戏效古风雅之体,作《鸡鸣》诗曰;鸡鸣,刺县尉下乡也。……”这仿“《鸡鸣》三章,章四句”的一十二句诗是:
鸡鸣喈喈,鸭鸣嘎嘎;县尉下乡,有献则纳。
鸡鸣于埘,鸭鸣于池;县尉下乡,靡有孓遗。
鸡既烹矣,鸭既羹矣;锣鼓鸣矣,县尉行矣。
《豹隐纪谈》在诗前所谈的是:派下乡去执行各种任务的干部,从来没有不捞百姓油水的;省里市里无论如何三令五申,也是禁止不住的,而且越来越厉害了。在镇江渡口某个招待所的墙壁上,有人仿照《诗经·鸡鸣》的格式,写了一首谐诗,共分三节,每节四句:
鸡儿喔喔啼,鸭儿嘎嘎叫;干部下了乡,甚么他都要。
鸡儿本在笼,鸭儿本在塘;干部要开餐,通通熬了汤。
鸡翅膀啃了,鸭骨头扔了;汽车一溜烟,干部回城了。
仍然译得既不信又不雅,没有法子。
当然这是落后的小农经济时干部吃排家饭的情形,若是经过计划经济进入了市场经济,乡村都有了“财政”,除了“扶贫”或者玩“农家乐”,恐怕便不会有谁再到农民家去开餐,去了也只会要一碗新鲜蔬菜好减肥吧。
(2003。9。8)
第三部分:念楼杂抄截成一样长
《涑水纪闻》是司马光作的笔记,后来秦桧以“私史害正道”为名,厉行禁令,司马光的曾孙司马伋,被迫交出了《涑水纪闻》的大部分原稿,遂遭禁毁,今所存者只是一部分,但仍有重要史料价值。其中有一条记道:
宋太祖赵匡胤开国之初,营建宫室。管理材料的官员,认为各地运来的竹木长短不齐,不便管理,建议将其裁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