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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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回他没有叫喊,阿尔焦姆才听明白这个可怕的消息,同时也看清了那个人的
脸,原来是党组织的书记。
工人们从地沟里爬出来,默默地听着这个名闻世界的人逝世的消息。
大门旁边,有一台机车吼叫起来,大家都打了一个寒战。
接着,车站尽头的一台机车也吼叫起来,随后又是一台……
发电厂的汽笛也应和着机车那强有力的、充满不安的吼声,像炮弹飞啸一样发出了
尖叫。一列客车正准备开往基辅,它那快速、漂亮的C型机车敲响了铜钟,清脆响亮的
钟声盖过了其他声音。
在舍佩托夫卡——华沙直达快车的波兰机车上,司机弄清了鸣笛的原因,又细听了
一会儿,然后,也缓缓地举起手,抓住小链子,拉开了汽笛的阀门。这倒把国家政治保
安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波兰司机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拉汽笛,以后他再也不
能开车了,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链子。机车的吼叫声,吓得包厢里的波兰信使和外
交官们慌张地从柔软的沙发上跳了起来。
机车库里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从各个门里走进来。当机车库已经挤满了人的时候,
在哀痛而肃静的气氛中,有人开始讲话了。
讲话的是舍佩托夫卡专区党委书记、老布尔什维克沙拉布林。
“同志们!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列宁逝世了。我们党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位缔造了布尔什维克党并教育她同敌人进行毫不妥协斗争的人跟我们永别了……党和
阶级的领袖的逝世应该是一种召唤,召唤无产阶级的优秀儿女加入我们的队伍……”
奏起了哀乐。几百个人都脱下了帽子。十五年来没有掉过眼泪的阿尔焦姆突然感到
喉咙哽住了,宽厚有力的肩膀也颤抖起来。
铁路俱乐部的四壁似乎要被参加会议的人群挤倒了。外面是刺骨的严寒,门旁的两
棵云杉覆盖着冰雪,大厅里却又闷又热,荷兰式炉子烧得呼呼直响,六百个人聚集在这
里,参加党组织召开的追悼大会。
大厅里没有往常的嘈杂声、说笑声。巨大的悲痛使人们的嗓子喑哑了。谈话的声音
都很低。几百双眼睛流露出哀痛和不安。聚集在这里的好像是一群失去了领航员的水手,
他们那位久经考验的领航员被狂风巨浪卷走了。
党委会的委员们也默默地在主席台上坐下来。矮壮的西罗坚科小心地拿起铃,轻轻
摇了一下,就放在桌子上。这已经够了。大厅里渐渐静下来,静得使人感到压抑。
报告完了以后,党委书记西罗坚科立刻从桌子后边站了起来,他宣布了一件事,这
种事在追悼会上宣布是很少见的,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惊奇。他说:“三十七位工人
同志署名写了一份申请书,请求大会予以讨论。”接着,他宣读了这份申请书:西南铁
路舍佩托夫卡站布尔什维克共产党组织:领袖的逝世号召我们加入布尔什维克的行列,
我们请求在今天的大会上审查我们,并接受我们加入列宁的党。
在这段简短的文字下面是两排签名。
西罗坚科挨个往下念,每念一个就停几秒钟,好让到会的人记住这些熟悉的名字。
“波利托夫斯基,斯塔尼斯拉夫·济格蒙多维奇,火车司机,三十六年工龄。”
大厅里发出一片赞同声。
“柯察金,阿尔焦姆·安德列耶维奇,钳工,十七年工龄。”
“勃鲁扎克,扎哈尔·瓦西里耶维奇,火车司机,二十一年工龄。”
大厅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西罗坚科继续往下念,大家听到的都是那些始终同钢铁
和机油打交道的产业工人的名字。
当第一个签名的人走上讲台的时候,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波利托夫斯基老头讲起自己一生的经历,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同志们,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过去旧社会当工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大家
都清楚。一辈子受压迫受奴役,到老了,穷得像叫化子,两腿一伸了事。说实在的,革
命在这儿刚闹起来那阵子,我想我老了,岁数大了,拖家带口的,入党的事也就放过去
了。我倒是从来没帮过敌人的忙,可也没怎么参加战斗。一九○五年在华沙的工厂里参
加过罢工委员会,跟布尔什维克一起闹过革命。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干什么也干脆。老
话还提它干什么!列宁死了,这对我的心打击太大了,我们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知
心人。什么岁数大不大,我哪能再说这话!……我不会讲话,有讲得好的,让他们讲吧。
反正有一点我敢保证:永远跟着布尔什维克走,绝不含糊。”
老司机那白发苍苍的头倔强地晃了一下,白眉毛下面两只眼睛射出坚定的目光,一
眨不眨地注视着大厅,好像在等待大家的裁决。
党委会请非党群众发表意见,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表决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反
对吸收这个矮小的白发老人入党。
波利托夫斯基离开主席台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了。
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懂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同寻常的。老司机刚才讲话的地方,
现在站着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
这个钳工不知道该把他的大手往哪里放,就老是摆弄手里那顶大耳帽子。他那件衣
襟磨光了的羊皮短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军便服,领口上整整齐齐地扣着两颗铜
钮扣,这使他显得像过节一样整洁。他把脸转向大厅,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妇女的面
孔:在被服厂那群工人中间坐着石匠的女儿加莉娜。她对阿尔焦姆宽恕地笑了一下。她
的微笑中包含着对他的鼓励,嘴角上还露出一种含蓄的只能意会的表情。
“讲讲你的经历吧,阿尔焦姆!”他听到西罗坚科说。
阿尔焦姆不习惯在大会上发言,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才好。
只是到现在他才感到,不可能把一生中积累的一切全讲出来。
词句老是连贯不起来,加上心情激动,就更说不出来了。这种滋味他还从来没有体
会过。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生活已经开始发生急遽的转折——他阿尔焦姆,正在迈出
最后的一步,这一步将使他那艰辛的生活变得温暖,获得新的意义。
“我母亲生了我们四个。”阿尔焦姆开始说。
会场上很肃静,六百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高个子、鹰钩鼻、浓眉大眼的工人讲
话。
“我母亲给有钱人家当佣人。父亲什么样,我记不大清了,他跟母亲合不来,酒喝
得很凶。我们跟着母亲过日子,她养活那么多张嘴,可真不容易。东家管饭,她一个月
才挣四个卢布,就为这几个钱,她天天起早贪黑,腰都累弯了。我总算好,有两个冬天
上小学,学会了看书写字。满九岁那年,母亲实在没法,只好打发我到一家小铁工厂去
当学徒,只管饭,白干三年,不给工钱……老板是个德国人,叫费斯特,他嫌我小,不
愿意要,后来看我长得结实,母亲又给我多报了两岁,才把我收下。我给他干了三年,
他什么手艺也没教给我,尽支使我干杂活,给他打酒。他一喝起酒来就不要命。撮煤叫
我去,搬铁也叫我去……老板娘也把我当成小奴隶,叫我倒尿罐,削土豆皮。他们俩动
不动就踢我一脚,常常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就是这个脾气。因为老板常喝醉酒,老板娘
对谁都没好气,稍微有点不如意,就打我几个嘴巴子。有时候我跑到街上,可是我能往
哪儿逃呢?苦水能向谁吐呢?母亲离我有四十俄里,再说她那儿也没有我安身的地方……
在厂里也一样。管事的是老板的弟弟。这个畜生专爱拿我开心。有一回,他指着墙角放
铁匠炉的地方,对我说:‘去把那个铁套圈给我拿来。’我跑过去,伸手就拿,哪知道
铁圈刚从炉子里夹出来,打完了,扔在地上的,看着是黑的,手刚碰上,皮都烫掉了。
我痛得大哭大叫,他却在那儿哈哈大笑。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就跑回母亲那儿去了。
可她也没地方安顿我,只好又把我送回德国人那儿。一路上她光是哭。到了第三年,他
们开始教我一点钳工技术了,但是还照样打我。我又跑了,一下子跑到旧康斯坦丁诺夫,
进了一家灌香肠的作坊。在这个作坊整天洗肠子,像条狗似的又过了不到两年。后来老
板耍钱把家当输得精光,四个月不给我们工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我就离开了那个
鬼地方。我搭上火车,到了日美林卡,下了车就去找活干。感谢机车库的一个工人,他
很同情我。他听我说多少会点钳工,就说我是他的侄子,央求上司把我收下。他看我个
子高,给我报了十七岁。就这样,我给钳工打下手。后来我转到这儿来干活,已经有九
个年头了。我过去的情况就是这样。在这儿的这一段,你们全都知道。”
阿尔焦姆用帽子擦了擦前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也是
最难讲的事要说,不能等着别人发问。他紧皱着浓眉。继续讲下去:“人人都会问我,
为什么革命烈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成为布尔什维克?对这个问题,我能说些什么
呢?说老吧,我还早着呢。我只能说,我是今天才找到自己的这条路。我有什么可隐瞒
的呢?以前就是没有看清路。早在一九一八年,举行反德大罢工的时候,就应该走上这
条路。有个水兵,叫朱赫来,跟我谈过不止一次。直到一九二○年,我才拿起枪来战斗。
后来战争结束了,白匪给扔进了黑海。我们就转回来了。我成了家,有了孩子……一头
钻到家务事里去了。现在,我们的列宁同志逝世了,党向我们发出了号召,我回头看看
自己的生活,看清楚了我一生中缺少的是什么。单单保卫过自己的政权是不够的,我们
应该一致动员起来,接替列宁,把苏维埃政权建设成铁打的江山。我们都应该成为布尔
什维克——党是我们的党嘛!”
阿尔焦姆结束了自己朴实而又极其真诚的发言,他为自己那不寻常的措词感到有些
不好意思,同时像从肩上卸下了重担似的,挺直了身子,等待大家提问题。
“也许,有人想要问点什么吧?”西罗坚科打破了沉默。
会场里的人晃动起来,但是暂时还没有人说话。一个下了机车就来开会的、黑得像
甲虫一样的司炉干脆利落地喊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咱们还不了解他吗?把党证
给他就得了。”
矮壮的锻工基利亚卡又热又紧张,脸涨得通红,他用伤了风的沙哑声音说:“这种
人是不会出岔子的,他会成为一个坚强的同志。表决吧,西罗坚科!”
后面共青团员座席上站起一个人来,由于光线很暗,看不清是谁,他说:“让柯察
金同志说说,他为什么让土地缠住了,种地会不会使他丧失无产阶级意识。”
会场上掠过一阵轻轻的、不以为然的议论声。有个人出来指责那个小伙子说:“讲
简单点,别跑到这儿来卖弄……”
阿尔焦姆打断他说:“没关系,同志,这小伙子说得对,我是叫土地缠住了。
这是实在的,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把工人阶级的良心扔掉。
从今天起就一刀两断。我一定把家搬到工厂附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