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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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里斯季娜,你说些什么呀?”
但是,那双有力的手臂仍然紧紧搂住他不放。两片热烈的、丰满的嘴唇,简直无法
摆脱。姑娘的话是那样简单明白,那样温柔多情,他完全理解她讲这番话的心意。
眼前的一切顿时都不见了。牢门上的大锁,红头发的哥萨克,凶恶的警备司令,惨
无人道的拷打,以及七个令人窒息的不眠之夜,都从记忆中消失了,这一瞬间只剩下了
热烈的嘴唇和泪痕未干的脸庞。
突然,他想起了冬妮亚。
“怎么能把她忘了呢?……那双秀丽的、可爱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自制的力量。他像喝醉了酒似的站起来,抓住了窗上的铁栏杆。赫里
斯季娜的两只手摸到了他。
“你怎么不来呢?”
这问话里包含着多少情意呀!他俯下身来,紧握住她的双手,说:“我不能这样,
赫里斯季娜,你太好啦。”他还说了一些他自己也不懂的话。
他直起腰来。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沉寂,他走到板床跟前,坐在床沿上,推醒老头,
说:“老大爷,给我点烟抽。”
赫里斯季娜裹着头巾,在角落里痛哭起来。
第二天,警备司令领着几个哥萨克来了,带走了赫里斯季娜。她用眼睛向保尔告别,
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责备。牢门在姑娘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保尔的心情也就变得更加
沉重,更加郁悒。
一直到天黑,老头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一句话来。岗哨和司令部的值勤人员都换了
班。晚上,又押进来一个人。保尔认出他是糖厂的木匠多林尼克。他长得很结实,矮墩
墩的,破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退了色的黄衬衫。他用细心的目光把小仓库迅速察看了一遍。
保尔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里看见过他,那时候,这个小城也受到了革命浪潮的冲击。
在许多次喧闹的示威游行中,保尔只听到过一个布尔什维克演说。这个人就是多林尼克。
当时他爬上路旁的一道围墙,向士兵们演讲。记得他最后这样说:“士兵们,你们支持
布尔什维克吧,他们是决不会出卖你们的!”
从那以后,保尔再没见到过他。
新难友的到来使老头很高兴。显然,整天坐着不说一句话,他太难受了。多林尼克
挨着老头坐在板床上,和他一道抽着烟,详细询问了各种情况。
然后,他坐到保尔身边,问他:“你有什么好消息吗?你是为什么给抓来的?”
多林尼克得到的回答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两个字。他感觉出这是对方对他不信任,所
以才不愿意多说话。但是,当木匠了解到这个小伙子的罪名之后,就用那对机敏的眼睛
惊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又在保尔身旁坐下。
“这么说,是你把朱赫来救走了?原来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被捕了呢。”
保尔感到很突然,急忙用胳膊支起身子。
“哪个朱赫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罪名不能往我头上安哪!”
多林尼克却笑了笑,凑到他跟前。
“得了,小朋友。你别瞒我了。我知道得比你多。”
他怕老头听到,又压低了声音,说:“是我亲自把朱赫来送走的,现在他说不定已
经到了地方。他把这件事的经过全都跟我讲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这小伙子,看来还真
不错。不过,你给他们关在这儿,情况他们又都知道,这可真他妈的不妙,简直是糟糕
透了。”
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背靠墙坐了下来,又卷起一支烟。
多林尼克最后这几句话等于把一切都告诉了保尔。很显然,多林尼克是自己人。既
然是他送走了朱赫来,这就是说……
到了晚上,保尔已经知道多林尼克是因为在佩特留拉的哥萨克中间进行鼓动被捕的。
他正在散发省革命委员会号召他们投诚、参加红军的传单,当场给抓住了。
多林尼克很谨慎,没有向保尔讲多少东西。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他心里想。“他们说不定会用通条抽他。小伙子还太嫩
哪!”
夜间,躺下睡觉的时候,他用简单扼要的话表示了自己的担心:“保尔,你我眼下
的处境可以说是糟糕透了。咱们等着瞧吧,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第二天,仓库里又关进来一个犯人。这个人大耳朵,细脖子,是全城出名的理发师
什廖马·泽利采尔。他比比划划,激动地对多林尼克说:“瞧,是这么回事,福克斯、
勃卢夫斯坦、特拉赫坦贝格他们准备捧着面包和盐去欢迎他。我说,你们愿意欢迎,你
们就欢迎吧,但是想叫谁跟他们一道签名,代表全体犹太居民,那可对不起,没人干。
他们有他们的打算。福克斯开商店,特拉赫坦贝格有磨坊,可我有什么呢?别的穷光蛋
又有什么呢?这些人什么也没有。对了,我这个人倒是有一条长舌头,爱多嘴。今天我
给一个哥萨克军官刮胡子,他刚到这儿不久,我对他说:‘请问,这儿的虐犹事件,大
头目佩特留拉知道不?他能接见犹太人请愿团吗?’唉,我这条长舌头啊,给我惹过多
少是非!等我给他刮完胡子,扑上香粉,一切都按一流水平弄妥当之后,你猜怎么着?
他站起来,不但不给钱,反而把我抓起来,说我进行煽动,反对政府。”泽利采尔用拳
头捶着胸脯,继续说:“怎么是煽动?我说什么啦?我不过是随便打听一下……为这个
就把我关了进来……”
泽利采尔非常激动,又是扭多林尼克的衬衣扣子,又是扯他的胳膊。
多林尼克听他发牢骚,不由得笑了。等泽利采尔讲完,多林尼克严肃地对他说:
“我说,什廖马,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怎么干出这样的蠢事,偏偏在这种时候多嘴多
舌。这个地方我看是来不得的!”
泽利采尔会意地看了他一眼,绝望地挥了挥手。门开了,保尔认得的那个酿私酒的
老太婆又被推了进来。她恶狠狠地咒骂着那个押送她的哥萨克:“让火把你和你们司令
都烧成灰!叫他喝了我的酒不得好死!”
卫兵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老太婆坐到板床上,老头逗笑地欢迎她:“怎么,你又回来了,碎嘴子老太婆?贵
客临门,请坐吧!”
老太婆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小包袱,挨着多林尼克,坐在地上。
匪徒们从她手里弄到了几瓶私酒,又把她押了回来。
突然,门外守卫室里响起了喊声和脚步声,一个人高声发着命令。仓库里所有的犯
人都把头转向房门。
广场上有座难看的破教堂,教堂顶上是个古式的钟楼,现在教堂前面正发生一桩本
城少见的新奇事。谢乔夫狙击师的部队,全副武装,列成一个个四方的队形,从三面把
广场围起来。
在前面,从教堂门口起,三个步兵团排成棋盘格式的队形,一直站到学校的围墙跟
前。
佩特留拉“政府”的这个精锐师团的士兵们站在那里。他们穿着肮脏的灰军服,戴
着不伦不类的、半个南瓜似的俄国钢盔,步枪靠着大腿,身上缠满了子弹带。
这个师团衣着整齐,穿的都是前沙皇军队的储备品,师团的一大半人是顽固反对苏
维埃的富农分子。这次他们调到这里来,为的是保卫这个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铁路枢纽
站。
铁路的闪亮的铁轨从舍佩托夫卡朝五个不同的方向伸展出去。对佩特留拉来说,失
去这个据点,就等于失去一切。他那个“政府”的地盘现在只有巴掌大了,小小的温尼
察居然成了首都。
大头目佩特留拉决定亲自来这里视察部队。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欢迎他了。
有一个团的新兵被安排在广场后边的角落里,那是最不显眼的地方。他们全是光着
脚、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年轻人。
这些农村小伙子,有的是半夜里被抓的壮丁,从炕上拖来的,有的是在大街上被抓
来的。他们没有一个愿意打仗,都说:“谁也不是傻瓜。”
佩特留拉军官们最大的成绩,就是把这些人押解到城里,编成连、营,并且把武器
发给了他们。
但是,第二天,三分之一的新兵就不见了,后来,人数一天比一天减少。
要是发给他们靴子,那简直是太愚蠢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靴子可发。于是下了
一道命令:应征入伍者鞋袜自备。
这道命令产生了奇妙的效果。谁知道新兵们从哪里拣来这么多破烂不堪的鞋子,全
是靠铁丝或者麻绳绑在脚上的。
于是只好叫他们光着脚参加阅兵式。
站在步兵后面的,是戈卢勃的骑兵团。
骑兵们挡住密密麻麻的看热闹的人群。大家都想看看阅兵式。
大头目本人要来!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事,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免费参观的好机会。
教堂的台阶上站着一群校官和尉官,神甫的两个女儿,几个乌克兰教师,一帮“自
由哥萨克”和稍微有点驼背的市长——总之,是一群经过挑选的“各界人士”的代表。
身穿契尔克斯长袍的步兵总监也站在这群人中间。他是阅兵式的总指挥。
教堂里,瓦西里神甫穿起了复活节才穿的法衣。
欢迎佩特留拉的仪式准备得十分隆重。蓝黄色的旗子也升了起来,征来的新兵要向
旗子举行效忠宣誓。
师长坐着一辆掉了漆的、像痨病鬼似的福特牌汽车,前往车站迎接佩特留拉。
步兵总监把蓄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仪表堂堂的切尔尼亚克上校叫到跟前。
“你带人去检查一下警备司令部和后方机关,要他们各处都打扫干净,收拾整齐。
如果有犯人,你就查问一下,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废物都撵走。”
切尔尼亚克把皮靴后跟一碰,敬了个礼,拉住走到跟前的一个哥萨克大尉,一道骑
马走了。
步兵总监彬彬有礼地问神甫的大女儿:“宴会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一切都就绪了
吧?”
“是啊,警备司令正在张罗呢。”她一边回答,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漂亮的步兵总
监。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一个骑兵伏在马背上,沿公路飞驰而来,只听他挥着手高叫:
“来啦!”
步兵总监大声喊起了口令:“各——就——各——位!”
军官们慌忙跑到自己的队列中去。
当福特牌汽车气喘吁吁地开到教堂门口的时候,乐队奏起了《乌克兰仍在人间》的
乐曲。
大头目佩特留拉本人,跟在师长后面,笨拙地从汽车里钻了出来。他中等身材,一
颗有棱有角的脑袋结结实实地长在紫红色的脖子上,身上穿着上等蓝色近卫军呢料做的
乌克兰上衣,扎着黄皮带,皮带上的麂皮枪套里插着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头上戴着
克伦斯基军帽,上面缀着一颗三叉戟的珐琅帽徽。
西蒙·佩特留拉没有一点威武的气派,完全不像一个军人。
他听完了步兵总监的简短报告,似乎对什么不太满意。随后,市长向他致欢迎词。
佩特留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从市长头顶上望过去,看着那些肃立的队列。
“开始检阅吧。”他向步兵总监点了点头。
佩特留拉登上旗杆旁边一座不大的检阅台,向士兵们发表了十分钟的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