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史(十月 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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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进荣点上尚进东递给他的烟,说:“这不都是老规矩嘛。”
尚进东也仰头看着葡萄藤,说:“什么规矩,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
尚进荣掠了一眼尚进东,心里对尚进东眼下的态度着实有些不满意。
在尚进荣的眼里,尚进东一直就是一颗钢珠子,即使磨脱了相,磨变了形,也不变色性,甚至越磨越亮。这个特点,在尚进东从东北弄来那些烂核桃办果仁厂开始,就慢慢地体现了出来。只是那时候,锦官城的人还没看清他,还没真正把他放在眼里。当时是他被一个从东北来锦官城弄什么人参药酒的人伙弄着,在锦官城搞开了果仁加工,说是能出口赚外国人的钱,投进去一个钱就能生出仨来,前景广阔得简直没法描绘。
锦官城历史上也没记载过这样的发财机会。投资的人蜂拥而至,有人甚至把手里准备买猪崽儿和鸡鹅鸭的钱都拿了出来。从分地到了户,锦官城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多人踊跃着集体去干一件事情了,场面热闹得没法控制。一眨眼的工夫,果仁厂的班子就紧锣密鼓地成立了起来,贷款,集资,建厂房,招工人,配套炼核桃壳木炭的炉子,该有的一切步骤,一夜之间都从草图纸上落到了地面上,速度运转得超乎想象,让人看了只觉得眼晕。锦官城的那些老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二先生就看得心惊肉跳,他对同样忧心忡忡的老邮差说:“老邮差,你看这事悬不悬?我怎么觉得比五八年大跃进那阵子放火箭和卫星还快?”
大材在跟前听见了,凑到老邮差和二先生跟前,口气有些夸张地说:“你们两个老古董不用目瞪口呆,也不用板着肠子替锦官城担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是五八年了,再有两年就跨入九十年代了。我们现在不甩开步子赶美国,那什么时候能过上美国人的日子,天天吃面包,喝牛奶,吃得白白胖胖的。”
大材那个天天吃面包喝牛奶的美国日子里还没跑进来一块面包,连牛奶子都没摸到,果仁厂里筹备到的那些钱,就悉数被那个弄药酒的石大川卷着跑了。
果仁厂里的钱被骗走后,他父亲老邮差组织着两个儿子,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是没凑够钱数去偿还尚进东经手的那些集资款。他父亲在四处筹钱,尚进东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翻看一本又一本心理学的书。那些书是他二哥尚进国上卫校时从学校的图书室里弄回来的,现在都给他派上了用场。对那些上门讨集资款的人,尚进东不闻不问,看都不看一眼,好像那些人与他没有一点干系。渐渐地,那些上门讨钱的人,气势汹汹地进门来,看见尚进东痴痴地坐在书堆里,手里呆呆地拿着一本书。两眼散乱无光,口里念念有词,都以为他被骗走的那些钱吓傻了。他们看见活蹦乱跳的一个尚进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副死鱼模样,就不忍心责问他了。他们不仅自认了倒霉,反过来还坐在尚进东面前安慰他:“我们就等于喂了一年的猪都害病死了,咱们锦官城的人,哪能因为那几块钱就穷死了。我们都商量过了,这钱就不让你赔了,当初集资都是我们自己找到门上来的,说实在话,这事还真不怨你。你也是为了咱们锦官城的人手里有个活钱。现在我们不要钱了,你别再坐在书堆里发呆了行不行?”
任何人和尚进东说话,尚进东都不抬一下眼皮,好像他的魂已经飞出去,不在他的身体里驻守了。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来看了,就悄悄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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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最有本事,但也没几个能和你们攀比的,咱不能叫人家说咱们眼里只有钱,没有爹了。我觉得咱爹生气也是这个意思,他是觉得你们都不重视他了。人老了,就怕在儿女们眼里没了分量。”
“我也琢磨着,咱爹可能就是这层意思。你晚上要是有安排的场合,就都推了,在家里陪着咱爹吃顿饭,让他高兴高兴。”尚进荣附和着小燕说。
“我哪里还敢有别的安排,公司都没回去,直接就奔到家里来了,想的不就是回来陪他吃顿饭。先哄着他把气消了。真是人越老了,心思越是古怪得让人没法琢磨。”
尚进东皱着眉头说完了,就摸出手机给门外的司机发了条短信,让他给公司里人说都别等他了,就说飞机晚了点,他们现在刚出机场,回来会很晚,让他们自己玩着,好好陪好书记和镇长一帮人。公司里一群人,还有镇里的党委书记和镇长,都在公司里等着给他接风呢。他们要是知道他现在是在他老爹这里,一准都会闹哄哄地赶了来。
尚进荣说:“不把丛琳她们叫来?”
尚进东想了想,就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叫她带着孩子赶到这里来吃饭,把家里的好酒带两瓶来。又嘱咐道:“有人问,别说我回来了。”
打完电话,尚进东从尚进荣那里要了父亲院子里的钥匙,去了父亲的院子,想在那里等父亲回来,单独陪父亲说会儿话。父亲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不时地有几只蜜蜂在花朵间起起落落,细细的爪子上沾满了花粉。他在花草间转悠了一会儿,就在几盆丁香花跟前停下来,看着正在开花的紫丁香。丁香花浓郁的香味飘起来,丝丝缕缕地,不断地刺激着他的鼻子。他看着那些花。闻着丁香略带苦涩的花味,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注意这些花草了,这几盆丁香,当初好像还是他讨回来的。小素结婚后的那一阵子,他特别地迷恋养花种草,一心想弄个苗圃场,所以在哪里看见好看的花。都会弄一棵回来,放在院子里养着。
看着那些花,尚进东忽然嘘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离那个要办苗圃场的尚进东是那么遥远。遥远得都有些模糊了。
第5章
温暖的阳光沿着树的枝条披落下来,仿佛掷地有声,但蔓延的方式却是流水一样的轻柔,把光泽遍布了锦官城的每一个角落。在河边看完麦子,尚连民就踩着一地的阳光,到家里接了李蔓,然后开车去了他们的铝厂。
铝厂是李蔓的父亲李佑辅给投资办的。
尚连民用岳父李佑辅投的钱开着厂子,背后里却一直说李蔓的父亲仅仅是个暴发户而已。李蔓听了也不生气,李蔓恨透了她的父亲。
李蔓的父亲李佑辅原先在一家石英钟厂里给厂长开车。有一年李佑辅的母亲得了癌症,住了半年的院,他手里的积蓄就全部花光了。开始还能拖几天,暂时不交钱,医院里也能先给病人用着药,可是随着药费单子一天比一天高,医院里就不愿意了,派人说再不交钱,他们就只能给病人停药,赶病人出院。李佑辅急了,跑到院长室里拉着院长的袖子,要求人家再宽限几天,说我比你们谁都急,病床上躺的可是我的娘呀,不是你们任何人的娘。院长说我们真是没有办法,要是都这样拖,医院肯定就垮掉了。医院要是垮掉了,老百姓有病了上哪里瞧病去。所以,眼下有两条路任你选,一是立即交钱,二是马上出院。
回到病房里,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李佑辅当时就决定铤而走险,用他平时练着玩儿练出来的厂长的笔迹,模仿厂长签字,到财务上报销票据。想好了,他就立即行动起来,找来各种票据,模仿着厂长的笔迹签了字,变着花样拿到财务上报销,领了钱就立马去到医院里,给母亲交住院费。一天一天地过去,就在他暗自佩服自己把厂长的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没人能看出破绽时,财务上到底还是发现了漏洞。他们拿着几张单子去找厂长核对,一对就把他对出来了。厂长是个比较善良的人,弄清楚他签字领出来的那些钱都被他拿去给母亲交了住院费后,又想到他给自己开了多年的车,沉默了一会儿,没到公安机关报案,只是把他给除了名。
被厂里除了名两天,他母亲就死了。他也不再找地方开车了,和老婆商量着,到老婆的皮鞋厂里弄来了一批质量有问题的鞋,在路边摆起了鞋摊子卖鞋。在路边卖了两年,慢慢地就把摊子摆进了批发市场里,后来又渐渐地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业户。在批发市场里批发了几年的鞋,他发现市场上开始有独家代理品牌服装的,就扔下鞋,开始去代理服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酒桌上发现纸业的利润其实并不是像纸一样薄,就开始转行做起了纸业。几年之后成立了草木纸业公司,有了上千万的资产。资产上千万了,老婆也就跟着更新换了代。李蔓恨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更新换代,换掉了她的母亲。法院判决他们离婚的夜里,李蔓的母亲敲碎了玻璃窗子,用玻璃划烂了十个手指,在楼道里写满了别人看不懂的话,弄得楼道里全是她的血腥味。写完了,她就奔跑到城西的铁路上,趴在铁道上卧轨自杀了。家里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身首异处,十个手指尖上全没有了肉,露着尖刺刺的骨头。后来,李蔓看见她的父亲,就会想起她母亲露着尖尖骨头的手指。想起母亲的手指,李蔓就会全身打战,抖个不停,一天比一天地恨她的父亲。
李蔓的父亲决定到锦官城来给他们投资建厂后,尚连民和李蔓考察了很久,最后决定办一个铝厂,生产铝合金器材。建厂子的初步意向一达成,尚连民先缠着尚进荣把一块地皮弄到手,然后就去找李蔓的父亲商量:除了普通的一线工人,厂里从管理销售人员一直到技术人员,能不能全部聘请温州人。
尚连民坐在李蔓父亲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前倾着身子,讲他的理由。说根据他在市场上考察的结果看,从生产工艺到产品销售,做得最好的都是温州人。李蔓的父亲做纸张生意,在纸张行业里折腾得像一条蛟龙,但对铝合金市场心里还没有一个着实的底,只能算有个大概的了解。听尚连民谈完想法,李蔓的父亲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句不能完全迷信南方人,就没有下文了。尚连民知道他这么说是指他的纸业。他的公司里从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本地人在为他工作,但销售网络却涵盖了大江南北,放眼看去,到处是草木纸业的客户。尚连民曾经听李佑辅说过,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凡是有草木生长的地方,就会有他草木纸业的客户。
尚连民还试图举出更多的例证,来说明纸业和铝业的不同,看李蔓的父亲端着一杯茶靠在椅子里,眼神缥缈,就闭了口不再说话。尚连民始终认为,李蔓的父亲这一代人,本质上还是属于暴发户土老帽类型的人物,干什么都讲究亲历亲为,对手下人疑心重重。他们从不会去想想,美国的微软公司,要是全凭着盖茨自己去亲历亲为,不靠着全世界的精英在那里给他搞开发,搞管理,搞销售,拼天下,他只坐在那里当他的框架师,他能拥有今天的微软?
过了良久,李蔓的父亲才又说:“这里面是不是也有李蔓的意思?”
李蔓的母亲死后,李蔓处处都在和父亲拧着劲儿干。包括她嫁给尚连民,起因就是因为尚连民在草木纸业里实习时,她父亲因为尚连民老是
得方方正正的萝卜块上。到了傍晚,让儿子们用红漆漆过的木托盘端到村口,在那里焚完了香,烧完了纸,放罢了鞭炮,再一路喊着祖宗们的称谓,把祖宗们一一请到家里来过年。每到过年,锦官城家家户户都会到村口去接家里那些过世的人回家来过团圆年。锦官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