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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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们这儿,年轻人!怎么,对这古老的祖国你不打算出点力吗?”
花花公子连忙溜走了。
五 准 备
当时的一些报纸曾报导麻厂街的街垒是一座“无法攻下的建筑”,他们的描绘是这样的。他们说它有一幢楼房那么高,这种说法错了。事实是它的平均高度没有超出六尺或七尺。它的建造设计是让战士能随意隐蔽在垒墙后面或在它上面居高临下,并可由一道砌在内部的四级石块阶梯登上墙脊,跨越出去。街垒的正面是由石块和木桶堆筑起来的,又用一些木柱和木板以及安索的那辆小马车和翻倒了的公共马车的轮子,纵横交错,连成一个整体,从外面看去,那形象是杈桠歧生、紊乱错杂的。街垒的一头紧接酒店,在另外那一头和对面房屋的墙壁之间,留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作为出路。公共马车的辕杆已用绳索绑扎,让它竖起来,杆端系了一面红旗,飘扬在街垒的上空。
蒙德都街的那座小街垒,隐在酒店房屋的背后,是瞧不见的。这两处街垒连在一道便构成一座真正的犄角堡。安灼拉和古费拉克曾认为不宜在布道修士街通往菜市场那一段蒙德都街上建造街垒,他们显然是要留一条可以通向外面的路,也不大怕敌人从那条危险和艰难的布道修士街攻进来。
这条未经阻塞留作通道的出路,也许就是福拉尔①兵法中所说的那种交通小道;如果这条小道和麻厂街的那条狭窄的缺口都不计算在内,这座街垒内部除了酒店所构成的突角以外,便象一个全部封闭了的不规则四边形。这座大街垒和街底的那排高房子,相隔不过二十来步,因此我们可以说,街垒是背靠着那排房子的。那几座房子全有人住,但从上到下全关上了门窗。
①福拉尔(Folard,1669—1752),法国军事学家。
这一切工程是在不到一小时之内顺利完成了的,那一小伙胆大气壮的人没有见到一顶毛皮帽①或一把枪刺。偶尔也有几个资产阶级仍在这暴动时刻走过圣德尼街时,向麻厂街望了一眼,见了这街垒便加快了脚步。
①十九世纪初,法国近卫军头戴高大的毛皮帽,此处泛指政府军。
两个街垒都已完成,红旗已经竖起,他们便从酒店里拖出一张桌子,古费拉克立在桌子上。安灼拉搬来了方匣子,古费拉克打开匣盖,里面盛满了枪弹。枪弹出现时最勇敢的人也起了一阵战栗,大家全静了下来。
古费拉克面带笑容,把枪弹分给大家。
每人得到三十发枪弹。好些人有火药,便开始用熔好的子弹头做更多的枪弹。至于那整桶火药,他们把它放在店门旁的另一张桌子上,保存起来。
集合军队的鼓角声响彻巴黎,迄今未止,但已成一种单调的声音,他们不再注意了。那种声音,时而由近及远,时而由远及近,来回飘荡,惨不忍闻。
后来街垒建成了,各人的岗位都指定了,枪弹进了膛,哨兵上了岗,行人已绝迹,四周房屋全是静悄悄的,死了似的,绝无一点人的声息,暮色开始加深,逐渐进入黑夜,他们孤孤单单地留在这种触目惊心的街巷中,黑暗和死寂的环境中,感到自己已和外面隔绝,向着他们逼来的是种说不出有多悲惨和骇人的事物,他们紧握手中武器,坚定,安闲,等待着。
六 等 待
在等待的时候他们干些什么呢?
我们应当谈出来,因为这是历史。
当男人做枪弹,妇女做绷带时,当一口大铁锅还在烈火上冒气,里面盛满熔化了的锡和铅,正待注入弹头模子时,当哨兵端着武器立在街垒上守卫时,当安灼拉全神贯注,巡视各处岗哨时,公白飞、古费拉克、让·勃鲁维尔、弗以伊、博须埃、若李、巴阿雷,还有另外几个,互相邀集在一起,正如在平时平静的日子里,同学们促膝谈心那样,坐在那已成为避弹地窖的酒店的一个角落里,离他们建造的堡垒只两步路的地方,把他们上好子弹的枪支靠在他们的椅背上,这一伙壮美的年轻人,开始念一些情诗。
什么诗呢?这些:
你还记得我们的甜蜜生活吗?
当时我俩都年少,
我们一心向往的,
只是穿着入时,你我长相好。
在当时,你的年纪,我的年纪,
合在一起,四十也还到不了;
我们那简陋的小家庭,
即使在寒冬,也处处是春光好。
那些日子多美好哟!曼努埃尔豪迈而明智,
帕里斯正坐上圣餐筵席,
富瓦叱咤似惊雷,
我被戳痛在你汗衣的别针尖儿上。
人人都爱偷望你!我,一个无人过问的律师,
当我陪你去普拉多晚餐时,
你是多么俏丽!我暗自寻思:
蔷薇花儿见了你,也会转过脸儿背着你。
我听到他们说:她多美!她多香!
她的头发多么象波浪!
可惜她的短大衣,遮去了她的小翅膀;
她头戴玲珑小帽,好似蓓蕾初放。
我常挽着你温柔的手臂,漫步街头,
过往行人见了都认为:
爱神通过我俩这对幸福的情侣,
已把明媚的初夏许配给艳阳天。
我们掩上门,不见人,象偷啖天庭禁果,
饱尝爱的滋味,欢度美好光阴。
我还没有说出心中话,
你已先我表同心。
索邦真是个销魂处,在那里,
我温存崇拜你,从傍晚到天明。
多情种子就这样,
拉丁区里订鸳盟。
呵莫贝尔广场!呵太子妃广场!
在那春意盎然的小楼上,
当你把长袜穿到你秀美的大腿上,
我看见一颗明星出现在阁楼里。
我曾攻读柏拉图①,
但已完全无印象。
马勒伯朗士②和拉梅耐,也都不能和你比;
你给我的一朵花儿,
比他们更能显示上苍的美意。
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对我有求必应;
呵金光闪耀的阁楼!我在那里搂抱你!
天欲晓,我见你,披睡衣,举旧镜,
来回移步床前,窥望镜中倩影。
晨曦,星夜,花间,飘带,绉纱,绫绮,
美景良辰,谁能忘记!
相对喁喁私语时,
村言俚语全无忌。
我们的花园是一钵郁金香,
你把你的衬裙当作窗帘挂。
我将白泥烟斗手中拿,
并把那日本瓷杯递给你。
还有那些常使我们笑话的灾难!
你的手笼烧着了!你的长围巾丢失了!
有一夜,为了同去吃一餐,
我们竟把诗圣莎士比亚的画像卖掉了!
我象个讨饭的化子,而你却乐善好施。
我常乘你不提防,偷吻你鲜润丰腴的臂膀。
把但丁的对开本拿来当作台子使,
我们快乐无边,同吃了一百个栗子。
当我第一次在那喜气洋洋的破楼里,
吻了你火热的嘴唇,
你头发散乱脸绯红,撇下我走了时,
我面色苍白竟至相信有上帝。
记取我们种种说不完的幸福,
还有那废弃了的无数丝巾绸帕!
呵!叹息声声,
从我们郁结的心头飞向寥廓天际!
①柏拉图(Platon,约前427—347),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奴隶主贵族的思想家,自然经济的维护者。
②马勒伯朗士(Nicolas Malebranche,1638—1715),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形而上学者。
那样的时刻,那样的环境,对青年时期种种往事的追忆,开始在天空闪烁的星星,荒凉死寂的街巷以及吉少凶多、迫在眉睫的严酷考验,都为让·勃鲁维尔这个温柔悱恻的诗人低声吟诵着的这些诗句,增添了一层凄迷的魅力。
这时在那小街垒里燃起了一盏彩色纸灯笼,大街垒里也燃起了浇了蜡的火炬。这种火炬,我们已经知道,来自圣安东尼郊区,每年油荤星期二①,人们戴着面具挤上马车向拉古尔第区进发时,点燃在马车前面的那种火炬。
①按天主教教规,每年在三月前后的四十天中,教徒不吃肉不喝酒,是为封斋期。封斋期在一个星期三开始。斋期开始前举行狂欢节,大吃大喝大乐若干天,到封斋期前夕星期二晚,进入最高潮,是为油荤星期二。拉古尔第区在巴黎东郊,是狂欢活动最集中的地方。
那火炬被插在三面用石块挡住的避风笼子里,让火炬的光象盏聚光灯似的,全部射在那面红旗上。街道和街垒都仍处在黑暗中,人们只能看见那面亮得可怕的红旗。
火炬的光在旗子的朱红色上增添一种说不出多么骇人的紫红颜色。
七 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那个人
天已完全黑了,还没有发生任何事。人们只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鼓噪声,有时也听到远处传来的一些有气无力的零散枪声。这种漫长的沉寂状态说明政府正在从容不迫地集结力量。这五十个人在等待六万人。
在这时,正如那些面临险境性格顽强的人那样,安灼拉感到自己有些急躁。他走去找伽弗洛什,伽弗洛什正在楼下厅堂里的微弱烛光下做枪弹,那些桌子上都撒满了火药,为了安全,只在柜台上放两支蜡烛。烛光一点也不会照到外面。起义的人已注意不在楼上点灯。
伽弗洛什这时心神不定,并不完全是为那些枪弹。
来自皮埃特街的那个人刚走进厅堂,他走去坐在烛光最暗的那张桌子旁边,两腿夹着一支大型的军用步枪。伽弗洛什在这以前,一心想着种种“好玩的”事,一点没有注意那个人。
他走进来时,伽弗洛什的眼光机械地落在他的那支步枪上,心里好生羡慕,随后,当那人坐下去时,这野孩突然立了起来。如果有人在这以前侦察过那人的行动,便早已发现他曾以一种奇特的注意力察看过整个街垒和每一个起义的人。但自从他进入厅堂以后,他又好象陷入一种冥思苦想的状态,全不注意发生在他四周的事了。这野孩踮着脚走近那个潜心思索的人,绕着他兜圈子,怕惊醒了他似的。这时,在他那张既顽皮又严肃、既放肆又深沉、既高兴又担忧的孩儿脸上,出现了老人的种种奇形丑态,意思是说:“怎么!”“不可能吧!”“我眼花了吧!”“我在做梦吧!”“难道这会是个……”“不,不会的!”“肯定是的!”“肯定不是!”等等。伽弗洛什立在脚跟上左右摇晃,把两个拳头捏紧在他的衣袋里,象只小鸟似的转动着脑袋,用他下嘴唇表现的全部机敏做了一个其丑无比的撇嘴丑脸。他愣住了,没有把握,有所怀疑,有把握了,乐极了。他当时的神态就象一个阉奴总管在奴隶市场的大肚皮女人堆中发现一个维纳斯,在劣等油画堆中识别一幅拉斐尔真迹的鉴赏家。他全部的嗅觉和运筹的才智都活跃起来了。很明显,伽弗洛什正面临一件大事。
当安灼拉走来找他时,他正处在这种紧张状态的顶点。
“你个子小,”安灼拉说,“不容易被发现。你到街垒外面去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