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 阿越-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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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汴京此时却是饥民遍地,而杭州虽然一样也有乞丐,却始终保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
漂荡在西子湖上的一艘画艇之上,李丁文眼睛迷离的望着远处翠碧荷叶之上点点晶莹的水珠,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嘴上却终于忍不住要赞叹起来:“公子真的非常之人,一年之间,便能使大灾过后的杭州有如此景象,只怕古之管仲,亦不过如此。”
司马梦求笑道:“难得潜光兄开口赞人,不过比起管仲来,却还是差得远哩。打开杭州的府库,什么底都露了。现在通判彭大人,心里可从来没有安稳过,整天拐弯抹角来找石大人,说来说去,都是一句话——快收税吧!”
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石越轻轻把玩酒杯,望了李丁文一会,悠悠问道:“潜光兄快马急驰,兼程而来,想必不是为了来夸赞我在杭州的治绩的。”
司马梦求和陈良、李敦敏立时都止住笑容,望着李丁文;侍剑默不作声走出船舱,到外面监视。有什么事情要李丁文亲自赶来,众人都知道这是有大事要相议了。
李丁文笑眯眯的说道:“公子说得不错,眼下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石越默不作声,只是望着李丁文,等他的下文。他们都知道河北诸路大旱,流民聚集京师,只是不知何故,石越临行前向皇帝所献诸策,赵顼却至今没有采用,虽然知道种种措施,只怕有骇物议,但石越也认为的确是行得通的办法,虽然不可能完全救灾——在当时的条件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可至少能够减缓流民的出现。
“王安石已经不安其位了。”李丁文淡淡地继续说道,“郑侠上《流民图》,王安石已经有灰心之意,现在勉强继续视事,却不过只在政事堂处理公文罢了,隔不几天就托病一次,有人看到他经常微服在灾民中行走,我看拗相公良心发现,自己已经坐不下去了。而各地攻击新法的奏章,没有一日停止过,最致命的是,两宫太后不断的请皇帝罢王安石、废新法,这个消息居然被人传了出来,更增加旧党的气焰。王安石能不能撑过这次旱灾,完全在于皇上的心意……”
陈良不禁问道:“如果此时王安石去位,大人远在杭州,又怎么称得上是机会?”
“正为了远在杭州,才是机会。若在京师,反有许多麻烦了。”李丁文斜着眼睛看了陈良一眼,又继续说道:“最有意思是桑长卿……”
“长卿,他怎么了?”石越奇道,不明白这些事情怎么和桑充国又扯上关系了。
“嘿嘿——‘当日爱王相公亦切,今日责王相公亦过’,任谁也料不到,《汴京新闻》与桑充国,这个时候替拗相公打抱不平来了。”李丁文讽刺的说道,一面把几份《汴京新闻》发到众人手里。
众人接来,略略一看,石越和李敦敏默默摇头,司马梦求叹道:“长卿真是天真了。”陈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他觉得桑充国也没什么不对。
“其实长卿这样也是示天下以公正,对《汴京新闻》的威望是颇有好处的,听说范纯仁就很欣赏桑充国。”李丁文冷笑道,“而且这样做,对公子也有好处。”
石越“噢”的一声,有点摸不着头脑,连司马梦求都奇道:“对大人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新党都知《汴京新闻》与大人关系密切,如今桑充国替王安石说话,免不得缓和的关系,有一半要算在公子身上;旧党这面,自冯京以下,却是知道这件事与大人没甚关系的,以大人的声望地位,他们不愿意视之为敌,自然若有怨望,也全记到桑长卿身上了。”
石越苦笑着摇摇头,想不到李丁文连这都要算计。不说他说自冯京以下,都知道这事与石越无关,背后的文章,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可笑的是桑长卿,这时候还妄想让众朝臣捐弃前嫌,真是缘木求鱼。现在朝廷之中,连新党也知道王安石必然不安其位,韩绛、吕惠卿、蔡确、曾布,个个都想取代王安石的地位,再也安份不起来了。”
“啊?!”司马梦求听到这句话,不由猛地站了起来,问道:“此事当真?”
“岂有假的?”李丁文脸上也慢慢泛起了红晕,瞳仁竟是不小心闪着晶莹的光芒,不过一瞬而过,立时便又黯淡下来,继续说道:“韩绛不足为虑,虽然他现在地位最高,但是吕、蔡、曾三人,说起来他一个也斗不过,因此他是希望王安石留下的,这样他就安心做他的相爷,位居王安石之后,也可以心安理得。”
司马梦求点点头,冷笑道:“韩家是本朝巨族,三兄弟这次各有立场,总之无论哪派得志,庙堂上都少不了韩家的人,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石越心里对此也是雪亮,如果旧党当权,韩缜就肯定要上台;如果自己或者中间派执政,韩维也一定会官居显职,否则河北士绅,绝对不会善罢干休。韩家这样的布局,有时候不能不让人怀疑是老谋深算的结果。
“这次河北受旱,韩家只怕又要得不少便宜,灾民背井离乡,韩家焉有不趁机占据田地的,到时候灾民能平安回来的,也只有一部分,略略还一点,做个样子就可以了。河北地主士绅的心里,是盼着流民出现的,这样他们才有利可图。”陈良愤慨的说道。
李丁文轻轻摇了摇头,把话题转回来,“吕惠卿这次走的,却是温和路线,有意无意的与王安石保持距离,向旧党示好,此人颇能揣测上心、迎合圣意,虽与王安石保持距离,但所作所为,却还能让王安石放心,真是不可小视之人。”
“蔡确过于急躁了,一心想领导新党,吕惠卿在,他机会不大,但是韩绛这只老狐狸心里明白得很,他宁可与蔡确、曾布合作,也不会愿意和吕惠卿合作。因此机会也在。”
“曾布羽翼未成,因此退而观战,此人与公子交好,除了王安石之外,我相信他最愿意追随的人,就是公子了。此人既然与吕惠卿、蔡确关系都不好,必然不愿意见他们得意,可以成为公子他日之助力。”
司马梦求听他说完,沉思一会,突然问道:“王元泽呢?他坐视不理吗?”
“嘿嘿……”李丁文禁不住的冷笑,“王衙内重病缠身,否则有他在,必然能坚定拗相公的意志,哪里轮到上韩吕蔡曾辈来登场?王衙内太过于争强好胜,我看他性命早晚要断送在交趾一事之上!”
“交趾?皇上不是下诏不得擅开边衅了吗?”石越吃惊的望着李丁文。
“所以我才说他的性命,早晚间断送在此事之上。”李丁文冷笑道,“王元泽来往桂州的书信使者,达到五六次,虽然不知所谋为何,但是我料他必是不死心。”
石越腾的站起,“这!南交之战,绝不可开,这件事情,得想个办法阻止!”
“阻止?公子如何阻止?写信给沈起还是王衙内?!”李丁文嘲讽的望了石越一眼,停了一会,又缓了语气说道:“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不过推测而已。”
石越心里知道李丁文所说有理,怅然良久,无可奈何的坐下,叹道:“但愿王元泽不要发疯,否则倒霉的是国家。”
李敦敏眼见石越伤神,便笑着岔开话题,向李丁文笑道:“李先生刚才说了许多,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下却只看到对朝局的分析,实在不知道机会究竟是什么呢?”
司马梦求笑道:“自然是机会。王安石去位,如果新党诸大臣能够一心一意拥立一两个继承者,分配权力,那么大人暂时就没有机会进入政事堂,只好继续在地方积经验,攒资历。但是如果他们居然内哄,那么不仅可以得到旧党的声援,连他们内部的矛盾也可以善加利用,到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会很小了。”
“不错,比如蔡确与吕惠卿不和,那么如果吕惠卿进入政事堂,蔡确就会害怕吕惠卿趁机报复,这样蔡确虽然平素和公子不和,可照样也会希望公子进入政事堂,制衡吕惠卿,让他无法为所欲为。而他以御史中丞的身份,无论是公子和吕惠卿,都会希望能成为自己的助力,他的地位在二虎相争之中,就可以得到巩固了。”李丁文举杯饮了一小口,微笑着解释,“不过,想要这个机会能够被利用好,还要做许多事情!”
汴京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自从太皇太后、皇太后哭诉于皇帝面前,要求废新法,斥王安石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王安石更加知道自己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是对于这些,他已经完全看淡。只是让人瞒着王雱,怕这个消息让儿子病情加重,吴夫人以要安心静养为借口,更是连报纸都不让王雱看了,每天不过读些诗词解闷。
一面不断的上自请辞相的奏章,一面却照常视事,王安石此时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他矫情恋栈,他只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力量,略微缓解灾情。
到了六月二十日(注),赵顼终于召见政事堂诸大臣,下罪己诏,又诏令暂罢方田均税法、免役法、保马法、保甲法等新法,令黄河以北受灾诸路,开常平仓赈饥民,沿途官吏,戒饥民不得入京,又诏四川诸路府、东南诸路,就近运粮至受灾诸路赈灾,不必再转往京师。
六月二十一日,赵顼再次下诏,令受灾诸路长吏,从饥民中挑选强壮者募为厢军,赐军号为威边军,驻扎各路州训练。王安石自然知道这是皇佑年间富弼曾经用过的办法,把灾民中的强者壮者召入军中做为安抚,这样受阻不能离乡的饥民,既便心有不满,却也无力暴动。
六月二十二日,赵顼令枢密使吴充亲自主持,从在京灾民中募强壮者两万人,组成四十指挥,赐军号忠锐,兵士待遇虽然同厢军,但是训练、差使却一切依禁军之例。
三日之内,犹豫不决的皇帝连下数诏,王安石知道赵顼是打算吞下苦果,以求尽快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赵顼三天之内所下的诏令,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前往汴京的流民,已经不再增加了,各地灾民,在官府三分劝导七分威逼之下,不得已苦苦的死守乡土,等待官府的救济。人类的生命力愈是卑贱便愈是顽强,黄河以北众多的灾民们,每天仅仅靠着一碗粥度日,顽强的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而在汴京,桑充国终于可以略略松一口气了,组建忠锐军的消息公布之后,各个募兵处排起了长队,每个招募入伍的士兵,都会在额头刺上“忠锐”二字,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教阅厢兵(注1)那每月三百到五百文的俸禄,勉强养活家人。
然而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消除掉饥民暴动的隐患,不过是使政府今后背负更沉重的财重负担而已。饥民始终存在,不过存在的是一群失去了有组织性暴动能力的饥民。
大宋熙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崇政殿。
王安石、韩绛、冯京、王珪、吴充、曾布、蔡确、吕惠卿,以及诸翰林学士、知制诰,默默的传阅着一份奏章。皇帝赵顼高高的坐在龙椅上,眼窝深陷,用忧郁的目光望着他的臣子们。待到最后一个人看完,赵顼这才开口问王安石:“丞相以为石越所奏诸事,是否可行?”
众人的目光刷的集中在王安石身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五天前皇帝几乎是尽罢新法,王安石的政治生命在那时候,便已经结束了。皇帝顶住巨大的压力,把王安石留到